伍源听那魏禾一说,不禁叹道:“我方才说的话难道有错?朝廷此举可不就是掩耳盗铃!如今就只思安民保全,却不思如何励精图治,剿灭乱贼,可不是舍本而逐末了?南方大患不除,这天朝怎能安生?朝廷此举,当真是讳疾忌医了,长此以往,若直等到那叛乱之军兵临城下时才开始悔悟,岂不是晚了!却是自取灭亡之道了!”
魏禾听他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慌忙拦他道:“子卿快休如此说,如今虽在我家宅之内,有些话也是不能乱说的!子卿只说朝中出榜安民,乃是自欺之计。殊不知当今圣上却是圣明之主,图强的贤君。这刚刚登基三年,政令已是一新了,惩治时弊,大有作为。如今听得南征大兵新败,龙颜大怒,却是急令刑部追查此事的,并受之尚方宝剑,但凡是玩忽职守之辈,无论皇亲贵胄,皆可先斩后奏。如此一来,却是把那靖南、武衡两位王爷都列于追查之列,上下肃然,百官尽都惕息,可见圣上圣明之至了。”
伍源却道:“好个圣明之至!此次南征兵将大败,损兵数十万,天朝震动,这统军的两位王爷无论如何,本都是死罪难逃的,何用再查?魏兄只道是圣上立志改除时弊,严惩这些皇亲贵胄,这时着刑部严查也好,搬出尚方宝剑来立法也好,总不脱是摆摆样子而已。那靖南王可是圣上皇叔,先帝托付之臣,在朝中可是根深蒂固的,朝野上下亲信无数,那堂那部没有他的门生?这武衡王更是不消说的,他本是南方宝雕宫归顺来的,受了招安才被封王,列于朝堂之上,受皇上恩宠,而其在外的兵马也并未解散,现在都各居一方,俨然一方诸侯。如今朝中顶大的两股势力也就是这两个人了,如今新皇的帝位还未坐稳,羽翼未丰,还要凭他二人扶持,若果惩处了他们两个,以后可要靠谁去?须知,此二人一倒,必定会牵累到天朝上下官场上的一群人物,如此一来,可不要让天下大乱了!这圣上即使再大的火气,岂有冒此等风险的道理?魏兄如若不信,现在却有一例:如今刑部对这南征兵败的案子已经查访多时,按理来说也应该有个着落了,为何如今只把一些无门无派、无权无势的地方官吏拿来斩杀,却把那两位王爷碰也不碰?今日伍源来时还正见了朝廷的囚车拉了一干州郡官员去午门问斩,其中连一个真正的罪魁祸首都没有!”
魏禾听罢,沉吟半晌,笑道:“子卿倒是看的明白,然而朝廷里杀却什么人,留下什么人,这些却都是刑部的事情,我却是不晓得的。子卿也是为官多年的,岂不知这朝廷之内各人都有各人的打算,小弟我可是位卑之人,凡事怎能知晓很多呢?”
伍源听了,知道他与魏禾虽是至交,但此时自己已然是朝外的庶人,向他问起这一干朝中机要,对方当然是不肯说的,因此拿这些话来搪塞。
伍源想到这里,甚觉无趣,然而却又念及今日来这里的缘由,当下便把话锋一转,也便笑道:“伍源路上来时,却也见了街上一大队军兵押送了五七辆囚车,呼呼过街,一路向午门方向去了,看那囚车上的人时,却都是气度不凡之辈。为首关押的一人却认得是江南云州刺史郭云峰。此人先时却是伍源的门生,深知他品行端方,乃耿介之士,当时也是我门下第一个得意之人,未想到如今落狱,沦为囚徒,却是为何?当时听近旁的百姓说,因为这云峰当时为云州刺史之时,面对三绝门叛军攻城,防守不当,开城门降敌了,今被朝廷拿住,因此要押去午门问斩。伍源当下寻思,这云峰之品行,最是忠诚之辈,断不会无故降敌。今下果然事情如何,魏兄却要告诉明白。”
魏禾听罢,却就一叹,摇头道:“不瞒子卿你说,这近几日来,朝廷哪一天不要押过去几员获罪的官员到午门问斩呢?——这原也是圣上威怒之际,处理些败将,以儆效尤的意思。先时云州刺史郭云峰我与他也是相识的,此人的为人也让人钦敬。他因何获罪朝中上下百官也都明白。据魏禾所知,当时南方朱仙县一战之后,朝中大军既已失利,一路东撤,望风而逃,接连丢下十数个州县,逃到东南赤州地界方才煞住脚。西面三绝门叛军乘胜追击,所到之处,烧杀抢掠,不留一人,一时间气势大盛。州县长官见王师尚且大败,他等地方军兵怎还敢阻遏敌锋?尽都四散奔逃,于是敌兵所至,尽皆披靡,江南之地大都被叛贼占拒。
“当日乱军来到云州地界,先头铁甲军将州城四面围定,劝其归降,好说歹说,这郭云峰却宁死不降。贼众当时还要再劝,他便恼怒起来,于城墙上放下一箭,射杀叛军裨将,以示不降之志。叛军大怒,调集大军,四面攻打。奈何城中早有准备,下面贼军纵云梯,挖隧道,水淹土攻,万般方法都用尽了,只是攻城不破。一月过去,叛军金甲兵来援,将那云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扬言城中如不归降,破城之时,屠城三日。这郭云峰眼见贼来日众,手下军兵征战月余,十不存一,朝廷援兵又迟迟不至,为保全城中百姓,只得开门投降。并与贼兵约法三章,入城之时,不得伤损一干百姓。——想这云峰却也算是一员难得的好官了,当时此人被执下狱,是我上报朝廷,问是如何论处,朝堂之上对此事原本是大有争议的。然而百官虽有怜悯之心,奈何南征兵败之事,无论如何定要有人出来担当责任不是?那靖南王爷却不含糊,抓住把柄,上折参他郭云峰一本,将兵败之事都推到这一干州郡大员身上去,且说他们里通外敌,祸乱大军,以至南征兵败。此等奏折一上,百官应和,圣上大怒,立马班下圣旨来,着刑部、吏部严查此事。如此一来,这一干地方大员怎还能逃脱?便是今日此等情状了。”
伍源听罢,眉心一蹙,冷冷道:“就实说来,这等大事本该严查的,那一干弃城而逃的官吏本也该惩处。只是如若统一论罪,不问是非曲直,不管当时缘由,无论忠良贤愚,尽都让他们伏法,可不是要冤狱大兴了?便如这云州刺史郭云峰便也应严办了不成?守土本是为了安民,正所谓这一方官吏便是一方父母,他不保民,让谁来保?似这云州坚守城池,死命守御,兵卒伤损大半,外无匹马之援,诚所谓是兵尽援决之际,仍忘命死战,可以说是不负皇恩了。尔后贼来日众,这刺史也是不想使这一城之民尽遭涂炭,方才放敌入城,保全黎民,如此行事,也是身不由己而已。如今却拿此人与一干降臣一道处置,可不是枉害了忠良,使上下士人寒心?”
魏禾一听,淡淡道:“不然。如今天朝治世已久,诚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一经此乱,各方官吏本应当以死报国,舍生效忠,方才能鼓舞人心。如此一来,上下标榜,同心同德,最终铲除叛逆,才是我等国士的风范。若只拘于小节,为保百姓而负君德,冒天下大不韪,投敌叛国,纵然有那万般苦衷,岂能容他?为一城百姓而背弃天子之恩,孰轻孰重,却是显而易见的了。如若圣上不把这投敌的郭云峰严办,天下其他地方高官定然争相效仿,但凡遇敌,尽都贪生怕死,不战而降,这天下可还能是我天朝所有?”
伍源不以为然,摇头哂笑道:“依魏兄所言,那云州城一城百姓倒是本该受贼军屠戮的了?云峰他舍城保民倒是应该天诛地灭的了?只为这天朝,而杀那一干民众,不但合情,尚且合理了不成?”
魏禾道:“话也不能这样说。只是此国之大,为君的总要上下考虑,权其轻重,考其得失,然后才能定夺。有时却也会做出一些不得已的事来,我们为臣的也要体谅才是。近年来小弟侍立圣上左右,却也略略考知其行事。如今这郭云峰纵不该杀,却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
伍源听罢,摇头长叹道:“若依兄所言,此等世道,这天朝官吏却也是难做!想如今这反叛的三绝门可也是在江湖上蓄势已久的,左右经营也不下数载,一旦揭竿而起,势必威势难挡。那一干州县长官本都是平日里太平惯了的,且都兵微将寡,如何能够抵敌?这为官也有两种,若像那等誓死抵抗,舍命效忠之人,名知其不可,却一心为之,只思报效朝廷,挡敌锋势,一战而就死节,倒也是为朝廷所激赏的;第二等,似那降敌之官,虽然当时保全了性命,如今却又被我天朝拿住,落得个午门问斩,身首异处,尚要背负一世骂名。——左右却不脱一‘死’字,为官的却又何苦来哉呢!”
魏禾听他说出这等话来,便笑止他道:“子卿却也大不必如此。想那先皇在时,地方上便已经积弊已久了,更兼近年天灾不断,方才致使当今贼兵大起。而今圣上英明之至,举贤用能,招揽贤德之士,正法记,逞贪佞,大有太祖遗风,四方知名之士云集归附,理政数载,政令已是一新,盛世之状已经初露端倪。如此明德圣主在位,那三绝反贼当也是不会长久的。”
伍源一听,不觉摇头笑道:“好,好。果然如兄所言才好。只是,如今只看这圣上的作为,不问忠奸与否,大小官员全都问斩,也就知道这当今圣上‘英明’到何等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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