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画幅两边都有题词,左边写道:“碧月有仙子,盈手赠颜色。”画像的右下角又标有一行小楷的细字,写道:“容貌故比仙,只惜谁可怜?声名传遍江南北,到头能剩几多恨?”看这右边的文字,秀气有余,笔力不足,倒像是女子所提。
碧月细细的看了一番,上面所说的倒是暗喻自己的一段身世,可知这作画之人对自己是十分了解的了,然而字句里夹杂着讥讽之意,胸中便陡然增了不快。暗道:可见此物是刚才那男女二人留下的了。然而此人既然能画出我图像,且能深知我的生平,定然是平日里熟悉之人了。想到这里,心中疑团不觉又多了一层,更想一识对方庐山真面目。一时间下了楼阁,沿着方才那二人所走的路线赶上去。
走过里许远近,看见前面竹林丛丛,柳绿花红,泉水流韵,清风飘香,天籁之声渐起,左右天色昏黄,越发的增了一番雅韵景色。碧月心中暗暗的称奇,思忖道:“这里却是谁家的庄院?倒也难为他取齐了这些景致。我只贸贸然带了军兵闯进来,可是唐突了主人。”此时便有悔意了,只念到万不该硬闯进山庄来。
却又见前面绿柳红花之间,一座画楼临水而建,一队队的彩女手挎着竹篮,在那楼门里进进出出。又有一干小童用水桶汲了河水,一队队的向那楼阁里面送。碧月不知何意,心生好奇,便藏了剑,随手捡一花篮,挎在臂弯儿上,夹杂在众彩女中间,跟随着向那画楼里去。门上众守卫也不细看,放她进去。
一时到了那阁楼门口,仰头看到门楣上挂着一块香木大匾,上刻“袅袅轩”三字。碧月暗道:“想必这便是楼阁之名了,可是新奇,里面的景致也应当是委婉曲致,精润美妙的,要不怎当得起这‘袅袅’二字?”
碧月心中如此想着,早迈步到了里面,见那楼阁里雕梁画栋,彩绣辉煌,尽都是精工之作。左右一道回廊,蜿蜒曲折,围绕一周,廊上又有梯级,一路通到这阁楼里的各层上去,向上看时这楼高也不过三五层,各式房屋,大小不下百间,各门口处妖婢蛮童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却不知里面都住有什么人。
碧月细看,见这阁楼左右在外围建成一圈,环报在中间的却是片露天地带,其中细草花木样样都有,正中间却汪着一泊绿水,水色凝碧,浮有乱花,池边一道朱栏,周边又有彩色围屏遮挡。那采花诸女子到这里面,便将篮中采集的花瓣尽都撒到湖水之中,汲水童子也将烧的温热的河水倾倒在里面。
碧月躲在一边细细的看了半晌,暗道:“这处画楼建的也倒新奇,只不知道这当中的湖水又有何用处?”不及细想,却听楼上一阵响动,回头看时,三层楼上正中间的一间门扉微微开启,秀帘磨动,一群丫鬟簇拥着一位绿衣青衫的美人走出来,那美人云髻半偏,眼光迷离,神态恍惚,款款迈着步子,扶了廊上彩柱,把身儿俯到栏杆上向下一望,随即问道:“馨儿可在下面么?”
这二层里也是正中的一间,门户应声而开,一群丫鬟簇拥出一素衣女子出来,那女子姿态孔佳,明眸善睐,然而脸上却有不怿之色,轻轻倚到回廊栏杆上,把身儿一仰,向上回那绿衣女道:“这时候你又来叫我,又搞什么鬼呢?好好地赶上县城里玉兰诗会的日子,姐妹们都随着哥儿们进城去赴会了,多好的事儿,到这时还不见他们回来,想必是玩的开心了。我平日里也不知为这诗会准备了多长时间,还巴巴的和外院里的赵公子商量好了,说是今天一起去的。偏偏早晨里你又说今儿心里不痛快,身儿也懒懒的,不要去了。非但自己不去,还让我留下来陪你,让人家闷闷地在这里呆了一天,可不气杀人么!如今可好了,害的我也没了心情,这时候只想静一静,你又来叫我做什么呢?”
那上面楼层上的绿衣女子却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一般,痴痴道:“不怪我说你,妹妹你怎就不明白我的意思?今天这玉兰诗会本都是大家族里的公子哥儿、小姐们成双成对的去热闹一番的,咱们这阁楼里的姐妹们都是有人陪的,她们去了,自然热闹。你我姐妹二人可都是孤孤单单,没人陪的主儿,随他们去做什么呢?干巴巴的两眼看人家快乐,被人家取笑不成?不如留在这里,到头来也图个清净。——话说回来,你可听说了,展岫他们好像要回来了,刚才我问了门上的小厮,他说庄上有人在城里看见他们二个了呢。”
下面被她叫作馨儿的女子听了这话,便就轻叱一声:“你信他们的话呢!他们那帮小子如今也跟他们主子学会了,整天里只会哄人,哪有一句作数的话说出来?那个展岫是什么样的性儿你还不知道?油嘴滑舌的,性情难说的很,此时又不知在哪里鬼混呢!他若要回来时,也不用人去叫,他夜半就探到你房间鸾帐里去,逗你乐的不行。然而若要走时便比那风去的还快,无踪影可寻。恰如那昨夜里还在枕边,一眨眼他便没了踪影,怎能不让人恼他?妹妹我也劝姐姐干脆些个,他再回来时你就狠狠的拴住他,一辈子也不要放走了!”
她说着就轻声笑起来,又仰着头望那上面的绿衣女子道:“姐姐说说,若论到实心实意这一点,你那展岫怎么也不如拂云让人省心——”话到这里,上面绿衣女子早就不耐烦的摇头:“莫说,莫说!你那拂云若果然是有心的,不也至于抛了你一走了之。我可记得日子哩,他们这一去也有百十天了,比平时离开的日子还长些呢……可知是两个没心没肺的主儿,不把我们姐妹放在心上!”
她说着这话就低头向下面问一声:“六爷可在下面么?”一层楼上两个小厮听了,忙出来仰头回她道:“回云娘娘话,今儿一早,六爷说是有事,随着玉痕郡主向前面庄上去了,现在还不曾回来呢。娘娘如若有事,小的们这就到那边叫去。”说着提腿就走。
这里云娘娘忙笑道:“罢了,罢了。你们也不必叫去,他现在既然和文蕊妹子在一起,你们就是长了百十张嘴能唤他回来么?那泼辣妹子不揭了他的皮才怪呢!”
那下面的馨儿也笑着接口道:“可不是,这时候万万不必去叫六爷过来呢。那文蕊妹子的脾气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她可不和我们姐妹一样的和顺脾气,看自家的相公可紧着呢!今天既然把六爷唤到前庄上去,定然是有话要问的,此时你们不识趣的过去,可不正好撞在她怒气头上?”那下面小厮听了这话,诺诺道:“小的们听馨娘娘话,不去便是。”便都慢慢的退到门边上,也不敢到前庄上去。
馨娘娘又想起一事来,仰头向上面云娘娘道:“昨日里文蕊还来向我打听,说是昨儿一夜也不见六爷回她房里去,不知哪里去了,心下没了着落,把眼圈哭的通红,只认定是六爷旧病复发,又到外面鬼混去了,说今天要找他问个明白。姐姐你听听这事好笑不?那六爷只一夜没有回房就把她急成那样,可见文蕊她防夫比防贼还严一些。别看她是王侯世家出来的女子,脾气竟也是这般的不饶人。那六爷是什么样的人物,当时也是在外面风花雪夜里混出名声来的,见了一等有姿色的女子他就拔不动脚的,如今竟也被她治的服服帖帖的,把先些时候的脾性一并都改了,可不奇怪了?”
那云娘娘也笑道:“你还说呢,依我看,凡事都是缘分,小两口过日子最重的是脾气合得来。便如这文蕊妹子与六爷他们两个,当年这六爷可是采花采出名声的人物,他当年夜闯梁王府,把文蕊劫持出来,本是要取一下乐子,未曾想就碰上了自己命中的克星。两人到头来却都有意于对方了,在咱那两位的主持下竟然还成了亲,可不是天生成的缘分么?话又说回来,也就只有文蕊的那般脾气才能管制住这六爷,也只有六爷的一等洒脱不羁的风流人品才能召她文蕊的喜欢,两人正好的一对,你说是也不是?”
馨娘娘听了这话,若有所思,沉吟道:“姐姐说的何尝不是呢!以这六爷的脾气,那股风流劲儿上来不比我们那两位差到哪里去。若不是文蕊这般的女子,尚且降伏不了他哩。”话到此处,不禁黯然道:“何时你我二人也能有那般本事,让他二人也都服服帖帖守在身边儿呢?”
云娘娘闻声一叹,摇头笑道:“罢了,罢了。这事本来也不在我们。他们两个可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最最不愿受人辖制的,我们若果真看得他们严了些个,保管他们一去不回呢!正所谓人和人还有个高下之别呢!他二人何时能跟六爷一样长进也就好了。”
说着扭头向下面问道:“下面可都备好了?”
下面众丫鬟回道:“回娘娘,兰花芳膏,五湖净水,美锦香服都已备好,可就下楼栉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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