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文德殿后,赵宁立刻召见了赵鼎。
“张九成朕已经见过了。”
赵鼎站在那里不说话,他永远保持着沉稳的姿态。
“这个人的答卷你都看了吧?”赵宁继续问道。
“臣都看过了。”
“朕想听听你对他的评价。”
“此人做事果敢,最擅长的还不是谋略,而是论断!”
“善断?”
“是的。”
“那你觉得这种人适合给什么样的官职?”
“先让他去东京邮政去历练半年。”
“为何?”
“此人之前就向臣提过《后勤与收复北地》的策论,他的策论倒是很独特。”
“如何独特?”
“是关于道路与朝廷收复燕云甚至辽东的策论。”赵鼎说道,“他有一个核心理论臣深以为然。”
“什么理论?”
“朝廷对周边的管制,取决于人到周边的确所消耗的时间。”
赵宁明知故问道:“这句话作何解释?”
“就拿这次安南都护府为例,朝廷设立都护,是迫不得已之举,因为从东京到交州,可能需要两个月的时间。”赵鼎说道,“若是只用一个月,朝廷完全可以将安南变成一个与广南西路一样的地方路。”
赵鼎说得可谓是一针见血了。
遥远的地方,就只能用藩镇制度来维持,因为朝廷要过多干涉,几个来回,太慢了,那里若是出现变故,根本来不及行动。
“而且,张九成的策论不仅仅提到了朝廷对边疆的掌控,还提到了对乡村的掌控,但对乡村的掌控,可能就是未来很遥远的一件事了,而国朝的大方向如此定论,却是没有问题的。”
“但他提到用交钞来发放俸禄。”
赵鼎说道:“这也没问题,只是需要两个前提。”
“什么前提?”
赵鼎说道:“交钞发放俸禄,造成地域交钞贬值,百姓会去银行兑换铜钱,然而有钱人和官员利用权力之便,会优先兑换,徒留百姓手中交钞贬值,这事蔡京当政的时候发生过。”
“那有何解决之道?”
赵鼎说道:“以国家战略资源储备为由,收回民间铜钱,一步步将铜钱作为货币的角色废除掉。”
赵鼎一定是懂辩证法的,虽然他可能不知道“辩证法”三个字,但他的思维构架却深谙此道。
这是一个执政者最优秀的品质。
一般人只会说,这事做不了,这事一定会造成混乱。
但是作为掌控大局的出色政治家,则会从面和时间线来看待这个问题。
目前的确存在这些问题,但这些问题从长远来看,是可以慢慢消除掉的。
如果你不去开始,就永远不会往前走,便不会有进展。
所谓辩证法的核心在于,事务的发展是曲折且向前的。
普通人总是会陷入到眼前局面的可行和不可行两极选择中。
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可行也没有不可行的事情,只有时机对不对。
不同的时间点,原本很好的办法可能会造成恶果,原本看起来绝对不可行的政策却可能达到目的。
“第二个前提呢?”
“必须保证海贸进入大宋更加顺利,以此保证货物充足,且连同东南与京畿路的商业,使货品流转更快,达到货品源源不断流通河东的目的。”
这一点倒还真不是问题,大宋朝以东京开封为中心,向东南辐射网状河运,以致商贸空前发达。
赵宁不由得点了点头:“就按照你说的去办,张九成的职位,你来安排便是。”
“是。”
“对了,还有一件事。”
“请陛下示下。”
“朝中有不少人推荐康王做安南都护府的大都护,你觉得如何?”
“都护府制度,原本便是亲王来遥领大都护,这合情合理。”
赵宁又试探性问道:“朕给康王的权柄是否过重?”
赵鼎愣了一下,连忙反应过来赵官家的意思,但他也猜不中赵官家真实的想法,只是如实回答道:“康王有政绩,陛下奖赏康王,也合情合理。”
赵鼎想了一下,又说道:“而且康王对农政和借贷颇有心得,可以协助安南对土地做改制,这是一件好事。”
“至于对军队,安南军,是由军政院辖制,康王虽然是大都护,但显然也无法干涉。”赵鼎最后作了一个补充。
“有道理,准。”
“陛下还有何吩咐?”
“没有,朕安静地写会儿书。”
“臣告退。”
让康王做了开封府府尹,又给了安南大都护的头衔,绝非坏事。
这朝中有不少人是想借着康王搞事情的,但偏偏又装出一副完全无关的样子。
他们今天写了推荐康王做安南大都护的奏札,明日恐怕就要写推荐康王做储君的奏札了。
傍晚的时候,赵宁见了赵构一面,秦桧也在场。
“不少人推荐你为安南大都护,朕深以为然。”
“臣何德何能。”
“安南初定,还需要你费心费力。”
“臣不敢有懈怠,请陛下放心。”
“秦相公。”
“臣在。”
“近日有些臣子给朕上奏札,议论储君一事。”赵宁随口说道,语气漫不经心。
但是秦桧的心头却是一跳。
秦桧说道:“不知是何人,敢擅自议论立储大事,当严惩不贷!”
“先别想着惩罚,朕倒是觉得说的也有道理。”
秦桧微微低着头,虽然看不见赵官家脸上的表情,却也感受到了赵官家语气中的认真。
“是,陛下圣明。”
“只是几位皇子都还年幼,这事朕有些为难。”
赵构站在一边,仿佛在观望着后苑御池中夕阳下的莲花,一动不动。
赵宁面带微笑地看着秦桧:“秦相公有何看法?”
秦桧犹豫了一下,这一犹豫的时间,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一样。
他鼓起勇气说道:“皇子们确实年幼,社稷又未真正安定下来,但是陛下还有康王辅政,臣以为这件事倒是不必担心。”
秦桧这话说得很含蓄,但意思已经很明朗。
这就是秦桧说话的艺术,总是在试探,总是不会将话说明,给自己留有回旋的余地。
但是,说完后,秦桧手心和背后依然冷汗直冒。
赵构一听这话,立刻说道:“陛下,臣只是安心地辅佐陛下,不敢有其他想法。”
赵宁笑道:“九哥儿不必激动,秦相公说得未必没有道理。”
“陛下垂怜,臣何德何能。”
“走吧,陪朕喝一杯酒去。”
就在赵宁给秦桧挖了一个坑的时候,远在东北的高丽,也给大宋挖了一个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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