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同渊站在朱棣面前时,却愣怔,一时间忘记了说什么。
一双眼睛,盯着朱棣,只顾着打量了。
曾经熟悉的长发不见了。
板寸甚至能透过密而短的发丛,看到发丛下的头皮。
新式的分体服。
黑色圆领装,最上面一颗扭头也紧紧扣着。
数年不见,那张依旧熟悉的脸上,虽然依旧没有蓄须,可完全不见当初离开大明时仅剩的那点稚嫩。
刚毅间,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若隐若现。
上位者气象,给人的感觉,丝毫不逊色陛下。
或许,回中原的缘故,这位已经在尽可能收敛吧。
燕王妃穿着一身新式女装站在旁侧,后面一群孩子,看样子很多都成家了,身边都有了伴侣。
男孩子和燕王的装束差不多,女子与王妃装束一般。
虽然这种新式装束,落在他眼中多少感觉有点怪怪的。
但绝不能否定,这种新式装束,给人那种简约、干练展现出的无法描绘的美感。
而这群人身上,那种勃发的朝气。
更是令人心惊。
别的他不敢预判,但可以肯定,只燕王为首这群人的穿着,以及表现出的精气神,就足以给大明,上到精英,下到百姓,带来强烈的冲击和震动!
思绪至此。
俞同渊才恍惚意识到失礼了,幸亏,他早琢磨好,以何种礼节迎接燕王,随即……
啪!
捶胸铿锵道:“大明水师统制俞同渊,携水师将领,欢迎王爷、王妃回中原!”
朱棣唇角笑意一闪而逝。
他很满意俞靖父亲这个迎接方式。
回中原,而不是回朝。
这就意味着,俞同渊没有把他当做大明臣子看待了。
类似有这种清晰认知的人。
在大明其实并不多。
很多对他喊打喊杀的人,本质上,其实还只是把他当做大明一臣子看待。
对他种种不符合中原的行为。
更是把他当做背叛!
逆贼!
这类人的心理很别扭。
一方面,想要把他归结为大明臣子,好以上国的身份对他施加压力和各种诘责。
一方面,这群人还抵触他,当初巴不得他赶快离开大明的就是这群人。
朱棣举手回礼,笑道:“多谢俞统制,及各位将军迎接我们。”
俞同渊和水师将领,看着朱棣举手回礼,不由微微愣怔。
俞同渊短暂愣怔后,就了然了。
知晓,这一定是新军的军礼。
他们水师,接触燕藩商人的机会多,对燕藩军中一些事情了解的也多。
知道燕藩因为救护队中,配置了女兵,更改了军中礼节之事。
当然,这些新奇消息,也就他们水师内部议论一下,可不敢在大明境内到处宣扬。
现在,大明境内,从朝堂到地方精英,对于燕藩的一切新奇事情,抵触的很厉害。
即便如此,就因为水师没有敌视燕藩的情绪,这些年,还屡屡被朝中一些人诟病。
朱棣回礼后,干净利落放下手时,俞同渊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水师已经给王爷准备好了下榻的房间,等朝廷准许王爷的船队,驶入内河的命令来了,末将亲自护送王爷前往金陵。”
“好。”朱棣笑着,不可置否的点点头,“一切听从俞统制安排。”
朱棣转身对海军陆战队营管带吩咐:“这里是水师大营,没危险,派出一个棚将士跟着就行了,剩下的将士,都回船上休整。”
“王爷。”
不等营管带领命,俞同渊就迫不及待道:“我已经为王爷海军将士安排了营房,就在水师营房旁侧,末将想让水师和王爷海军交流一下,不知……”
朱棣含笑看着俞同渊。
他信得过俞同渊。
首先,俞同渊和俞靖是父子关系。
其次,这些年,燕藩海商海船上的军情司成员,也没少向他汇报,大明水师对燕藩海军,十分有好感这一态度。
俞同渊有这等眼界,想让大明水师和燕藩海军进行交流,他支持。
其实,他从没有小气吝啬过。
他的理想,更希望,整个中原,整个华夏,都能取得长足进步。
如果大明境内,全都是俞同渊、方孝孺、蓝玉这样的人,大明想要什么技术,他都可以给。
“好!”朱棣笑着点头,转头吩咐管带:“去通知战船上的将士们。”
将士们也要入营。
朱棣得盯着点。
先把将士们安顿好。
一队队身穿白色海军军服的将士从船上下来,在码头列阵后,跟着俞同渊派出的将士,一队队离开。
朱棣见俞同渊及水师将士全都盯着海军将士的军服好奇打量。
招了招手。
一名海军陆战队将士背着火铳靠近。
朱棣抬起将士的衣袖,捏着加厚的衣袖袖口介绍道:“这是我们燕藩新研制出的一种布料,使用棉和麻制成的……”
这种混纺布的启发来源。
说起来,还是来源于福建那种,棉花和劣质蚕丝混纺布。
“我们把这种布,称之为帆布,之所以这个称呼,是因为,起初这种布,就是用来做战船风帆用的,因为添加了麻,耐用性、抗腐蚀性比最初的棉布,以及后来,更换为棉花、蚕丝混纺布更好。”
“百姓学会这种棉麻混纺纺织技术后,为了省钱,就开始自行调整这种布料中棉麻的比例……”
麻含量太高。
做成的衣服,穿在身上会很不舒服。
“通过百姓自发反复调整后,最终找出了一个最佳比例,棉六、麻四,混纺出的帆布,不但具有耐磨、耐腐蚀性,同时,还有韧性好、透气性好、吸湿性好,不像我们以前的劳动布,洗的次数多了,就容易缩水、而且,这种帆布,不容易起皱。”
“做衣服,穿在身上,版型好,将士们,以及我们现在穿的衣服,都是帆布制作。”
帆布这种混纺布。
已经取代绸缎、棉布,成为燕藩境内最流行的布料。
尤其是妙云她们这些女性最喜欢。
帆布做的衣服,笔挺,做出来的女性衣服十分好看。
“海军军服,之所以是白色的,是因为,根据将士们反应,经常出海,穿白色的衣服,更加清爽。”
吕宋那地方,一年十二个月几乎都是高温。
而海军又要在无遮无挡的大海上,经常活动训练。
穿白色的衣服,吸热性差。
这个时代的人们,未必理解颜色的吸热性。
但已经有这方面的实践经验了。
俞同渊为首一群水师将领听的满腹感慨。
朱棣指了指将士的军帽。
这名将士干练取下军帽,双手递给朱棣。
朱棣接过后,介绍道:“这种大檐帽军帽,其实也是为了防晒,这个大檐里面,有一块薄钢片做成的支板,外面蒙了一层帆布。”
俞同渊伸手触摸。
‘钢都能这么使用了?’
俞同渊忍不住感慨。
至于帆布这么新奇的布料,没有贩卖回中原的原因。
他大概也猜到了。
燕王肯定是担心,从大明赚走的钱太多,更加被人记恨。
饶是如此,这些年,地方到朝堂上,进一步打压燕藩商贸的声音也此起彼伏。
可剩下的这些,燕藩赚取利益的商贸货品,朝廷还真不好打压。
就比如廉价的燕藩米面吧。
一旦打压,大明无数个城池内的百姓,连吃饭都要成问题。
就是太子爷,也不敢下这个决心!
打压廉价燕藩米,对于大明来说,绝对是自毁长城!
其实,朝廷随着乡土村社建成,以及玉米种植的普及。
粮荒问题,基本已经解决了。
起初,他也奇怪,按理说,这些年,粮食供应量多了,为什么粮价反倒上涨了?
直到他和一位燕藩来的商人交流,才知道原因。
首先,朝廷这些年的钱变多了,据说,燕藩有个隶属财部的经济研究机构,把这种钱多了的情况,称之为通货膨胀。
其次,在通货膨胀的基础上,地方乡土村社虽然都自建粮仓。
可这些年,大明以省府州县地域性越来越强烈的地方保护色彩。
致使粮食等百姓产出的商品,在流通环节中出现了滞胀问题。
再加上商人囤积居奇。
所以才造成,明明不缺粮食,粮价却飞涨,城里百姓吃饭问题越来越难,而农民的收益却没有增加这种诡异问题。
他听那名燕藩商人讲述这些后,剩下的只剩满嘴苦涩。
瞧瞧,大明的经济问题,大明自身都不清楚。
可燕藩却研究的清清楚楚!
幸亏,燕藩研究这些,只是把大明的经济现状,当做一个研究案例。
试想一下。
如果燕藩真的对付大明。
都不用动刀兵。
只要断了每年大批量燕米供应,就能让大明怨声载道了。
“王爷,这是燕藩的新式火铳吗?”
“嗯。”朱棣顺着俞同渊手指的方向看去,示意下,接过将士递来的火铳,“这把火铳,我们称之为燧发枪,在点火方式、以及定装火药方面,进行了一些改良。”
朱棣接过将士递来的纸壳弹药。
用牙咬开纸壳,小的一端,打开引火池上面的盖子,倒入引火池。
然后迅速把剩下装着弹丸和火药的纸壳,从枪管前段塞入枪管中,抽出通条,顶着弹丸,塞入枪管最深处。
举枪,按住扳机。
砰!
清脆枪声响起。
枪声落下后,朱棣把燧发枪递给眼巴巴,早已迫不及待的俞同渊,“这种燧发枪的好处有几方面,一,点火率比火绳提高了不少,一般的大风也不怕,主要是怕下雨,二、射击速度更快了,火绳火铳,我军中将士,一分钟最多射击三次,而燧发枪可以做到,一分钟五次。”
说到这里是,朱棣唇角不由微扬。
燧发枪时代,最精锐的陆军就是普鲁士陆军。
普鲁士陆军,就能做到,一分钟五次。
而燕藩海陆两支配置燧发枪的实验营,通过不断摸索,优化装填顺序、动作,通过反复训练,这两个实验营,也已经能做到一分钟完成五次射击。
“当然,提高射速的主要原因,不是燧发装置的改进,主要是纸壳弹药的改进。”
俞同渊接过一颗纸壳弹药。
捏了捏,纸壳很厚实。
咬开纸壳,准备亲自打一枪试试时,才注意到火药细节。
竟然不是粉末,而是细小的颗粒状。
朱棣见俞同渊诧异,笑着解释,“这是颗粒火药,其实和咱们的粉末火药成分是一样的,吕宋那边天气潮湿,粉末火药太容易受潮,我麾下兵工厂通过反复改良,做出了这种颗粒状火药。”
颗粒状火药,除了不易受潮。
略微还能增加一点火药威力。
不过,在火枪中装药量太小,体现不明显。
但在火炮中,体现就比较明显了。
俞同渊暗暗感慨着,装填好后,举枪瞄准码头远处的海面。
砰!
扣动扳机,枪声响起后,又爱不释手,仔细打量一会儿,递给朱棣。
朱棣笑道:“这只燧发枪就送给俞叔了。”
俞同渊顿时高兴道:“王爷,那我可就收下了。”
话罢,转身交给身后将领。
看着海军将士都已经入营,于是请朱棣去准备好的下榻之地。
边走边好奇询问:“王爷,这种燧发枪制作难吗?”
朱棣笑笑,“难,扳机用到了一种钢制弹片,这个弹片带动撞击火帽,产生动力,撞击燧石点火,而这个钢制弹片,是制作钟表中,技术含量最高的一个部件。”
最开始,燧发枪使用的是弹簧,被称之为簧式燧发枪。
可制作工艺太复杂了。
价格太昂贵不说。
保养也十分复杂。
直到东旭搞出钟表发条,兵工厂很快就发现了这种钢的巨大价值。
可最开始,也不能使用。
直到沈家进行改良。
这种钢才勉强能制作燧发枪的弹片。
即便如此,平均两百六十次射击后,弹片就会断裂。
并且,造价依旧比较昂贵。
所以,他只是装备了海陆两个实验营。
反正目前军事对这种更优良的火枪,需求不那么迫切。
一种新式装备,没必要在其工艺不成熟就大量装备。
装配两个实验营,主要为了先行总结使用经验,同时,在使用中发现不足,让兵工厂继续改进。
攻克技术瑕疵。
……
俞同渊默默苦笑。
他就是光听,都知道,这涉及很多技术问题。
而且,这些技术,大明一样都不会!
不过,就连燕王海陆军都没有批量装备,倒也不着急。
俞同渊扭头看着,跟随在身后的一个棚陆战队将士,好奇道:“王爷,此番回朝,末将感觉,王爷麾下的兵精神面貌完全不同了,除了有军人的威慑感,不知为何,末将还在这些将士身上,感受到一股令人情不自禁信服的正义之风,王爷是如何,把一群将士,训练成如此?”
俞同渊终于问出。
他最想问的问题。
大明的军人,只会让百姓感到害怕。
但燕藩的军人,不知为何,给人一种让人看着放心,觉得可以依靠信赖的‘错觉’。
朱棣微微诧异。
就是方孝孺,对燕藩海陆军的总结,都没俞同渊深刻!
不错,燕藩海陆军,不但有军人该有的铁血威武。
还有令百姓看了,产生可以放心依靠、信赖的感觉。
毕竟,他曾今就在这样一支军队中。
知道如何让一支军队,拥有这种精神。
他可以很自豪的说。
这样的军队,无论是曾今还是现在,放眼天下,两个时代,只此一支!
“其实也简单,就是让将士们掌握知识,我们军中,从几年前开始,将士们每天都要学习两个字,这些年,所有将士都掌握了,至少一千五百个常用字,将士们识字后,就要教将士们为何而战……”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教将士人民史观。
但这些不能说。
俞同渊惊的张了张嘴,最后,只剩下苦涩,暗暗道:‘落后了!落后了!大明真的从方方面面落后了!’
……
当天晚上。
朱棣在松江口水师大营,接到朱元璋催促的圣旨。
夜深了。
从俞同渊的宴请宴会回来后。
朱棣就站在下榻的窗口,看着窗外,从海面升起的月亮。
徐妙云在洗脚盆内,泡好药草后,来到窗边,看着海上升起的明月,视线转移,微微侧头,看着朱棣棱角分明的侧脸,轻声问:“想什么呢?”
朱棣回神,侧头,笑笑,“父皇在圣旨中催促咱们快点回朝,就差直接骂咱们,老头子很想早点见到咱们,这很正常,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在想,这次回大明会发生什么事,又能在大明看到什么,虽说,这些年,通过海商了解,咱们也知道大明的现状,可到底没有亲眼看到,这次,我想好好看看,去金陵看看,然后回江宁看看,再去周围的乡土村社看看,也不知道,让不让我看,能否成行。”
人民经济、精英经济论述,不能全凭他自己主观想象。
必须有详实的实际佐证。
而观察大明,无疑会给他提供很多启发和现实依据。
“其实,我也有点近乡情怯。”徐妙云含笑,微微侧身,靠在朱棣肩膀上,“忍不住想,阿爹、父皇、母后是不是老了,辉祖他们……”
朱棣笑笑,轻轻拍了拍徐妙云挽着他胳膊的手,“这回,妙绣恐怕要找我算账了,她出嫁,咱们没回来,你也没回来,估计,她把这笔账,算在我这个姐夫头上了。”
徐妙云莞尔一笑。
妙绣出嫁,刚好是陈祖义取消帝号,和大明这边达成商贸往来,大明商人联合陈祖义,排挤燕藩商人最为激烈的时期。
这个时期,她身为燕藩的王妃。
怎么能回大明。
燕藩的商人们会怎么想?
而且,当时彼此竞争的十分激烈。
中原商人并不占优势。
中原商人开始占优势,是从中原沿海地方,用行政手段,施行地方保护时开始的。
当时燕藩商人前往大明购进货物,总会或明或暗,受到来自地方官府的责难。
若无地方保护。
中原海商,绝不可能如此迅速,抢走燕藩对大明海贸的优势地位。
“没事,到时候,把钟表、自行车、新式马车给妙绣摆在面前,她肯定马上忘了咱们没能参加她婚礼这档事,这丫头,我了解。”
……
翌日。
天色微亮。
朱棣的船队,就在俞同渊亲自护送下,披荆斩浪,从松江口逆流驶入大明内陆江河中。
临近中午。
金陵百姓纷纷涌出武定门,前往秦淮河。
“王爷就是中午回来对吧?”
“错不了,朝廷礼部官员都已经出城了!”
“这几天传得事情,是不是真的?燕王燕藩,真的发明了一种,不用牛马牵引的车子,还有一种精准计时的物件?”
“那是钟表和自行车,俺家有亲戚在方大人府中做工,方大人之前代表朝廷去给燕王送邀请函,肯定错不了!”
……
时隔数年。
许多金陵百姓,迫切想看看现在的朱棣。
东宫。
美人殿。
王美人看着一儿一女狼吞虎咽,不由微微皱眉。
这几年,她再未给太子生养子嗣。
倒不是失去太子的宠幸。
相反,太子对她的宠幸一直没有衰减。
只是,她有自知之明。
太子妃姐姐因为生允熥殿下,再不能生养,她若是再生养,担心刺激到太子妃姐姐。
可能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反正谨小慎微没坏处,太子妃姐姐不在意,可常家未必不在意!
到是侧妃又给太子生了一个儿子。
如今又怀孕了。
她不羡慕,如今她儿女双全。
太子对她的宠幸不衰,已经足够了。
王美人笑着给朱玉秀、朱允熞夹菜,“慢点,吃这么快做什么,咱们跟着你父亲去洪武门外迎接,还有的是时间。”
“娘够了。”朱允熞端着碗避开,迅速把碗中饭食扒拉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道:“我们要跟着大哥去码头……”
“对!”朱玉秀急切道:“娘,我想看看祈婳他们骑得那种自行车,好些年没有见朱祈婳了,当初她抄金刚经,我不小心给她弄脏,她竟然还替我向皇祖父求情,其实,我一点儿都不讨厌朱祈婳。”
王美人脸色笑容消失,“不许去!跟着你们父亲在洪武门外等着!”
朱允熞姐弟二人全都愣怔。
朱允熞不高兴道:“娘,为什么?大哥都去码头迎接四叔,我们跟着大哥去,怎么了?”
“反正就是不准!”
王美人冷着脸怒道。
她隐约觉得,其实太子爷并不希望朱四郎回来。
毕竟,这些年,根据收到的消息,大明的发展不如朱四郎的燕藩。
“还有,你不要和你大哥走的太近了,你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皇孙,低调,平庸才是你该做的事情,不要总跟在你大哥身后!”
大明的情况,她也了解。
这些年,整个保守精英集团,对太孙都充满了戒备、质疑、警惕。
不敢把矛头直接对准太孙。
无非是,父皇立国定下的皇明祖制,早早确立了雄英的正统身份。
其次,父皇还在世,而父皇对雄英的支持和喜爱,又让保守精英集团不敢乱动。
再次,武将势力中,有一大批雄英的支持者。
示范区,主政文武的蓝玉、张玉,这就统辖这十万精锐!
京营新军中,丘福、朱能、瞿能、徐辉祖这些人,也都支持雄英。
再加上,常家、汤家、徐家曾今一把手栽培提拔起来的武将势力。
这三家父辈是结义兄弟。
常家是太孙的娘舅家,当然支持雄英。
徐家则是因为朱四郎,支持雄英。
汤家则是因为陛下而支持雄英。
看似,太孙雄英在军中的支持力量很大。
但这只是现在。
常遇春已经死了。
其部下的遗泽,还能坚持多久未可知。
而徐汤两家,未来,随着徐达、汤和亡故,他们在军中的人脉网络,还能有多少存续可就是个未知数了。
陛下、母后将来也总会离开。
但保守精英集团对雄英的戒备、猜忌、她觉得,未来随着老一辈相继离开,会十分激烈。
允熞不能和太孙走的太近。
只要保持低调平庸,默默无闻,等太子爷登基,她为儿子求一个好的封地,去封地安安稳稳做个富贵封王就可以了。
革新也不掺和。
保守也不掺和!
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娘,你就是胆小怕事!”
八岁的朱允熞已经有了主见,冷哼道:“我看谁敢对大哥不利,真以为四叔是泥捏的?大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你信不信,四叔的炮舰、海陆军,马上就能杀回大明,杀得大明血流成河!”
“我猜测,在四叔心中,大哥和雍鸣堂兄的地位差不多,要不然,四叔这么多年都不回京,为什么,这次,大哥成婚,四叔却回来了,从这件事,足可见四叔多么在乎大哥,我们大嫂还是四叔四婶的学生,有这些关系在,谁敢动大哥,那就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别说什么保守精英集团,恐怕,恐怕就是父亲想换继承人,也得好好考虑……”
到底是涉及朱标,朱允熞声音渐渐变弱。
啪!
王美人听到朱允熞非议朱标,不由抬手抽了朱允熞一个耳光。
冷冷怒道:“我说不准,就是不准!还有,你四叔再厉害,他的燕藩也只是一个弹丸之地!今天,你必须跟着我们在洪武门迎接,不准出城!”
朱允熞起身,捂着脸,气呼呼道:“我就要出城,我就佩服大哥。”
话罢,朱允熞转身跑了出去。
王美人气的起身,“不听话了,好啊,不听话了,我是你们娘亲,我还能害你们不成……”
王美人气的来回转动时。
朱玉秀悄悄放下碗筷,蹑手蹑脚挪动,悄悄离开。
……
东宫东门。
“大哥,等等我们!”
朱雄英撩起车窗帘子,就看到朱允熞、朱玉秀跑着追上来。
“停车。”
马车停下。
片刻后。
朱允熞姐弟气喘吁吁追上来,上了朱雄英马车。
马车内,坐着朱雄英、朱允熥。
“大哥。”
姐弟二人气喘吁吁和朱雄英打招呼。
朱雄英含笑点头,指了指朱允熞脸上的红印子,“你这是怎么了?”
“别说了!”朱允熞摸了摸脸,尖辣辣的刺疼传来,嘴角抽抽,说道:“我娘打的,她不让我们跟着大哥迎接四叔,还不让我和大哥走的太近……”
朱玉秀悄悄拉了拉朱允熞衣袖。
朱允熞甩了甩手,扭头,“姐,娘那点小心思,即便我不说,大哥还不清楚?而且,我说了,大哥也不会跟娘一般计较的。”
朱玉秀讪笑低头,不敢看朱雄英。
朱雄英笑笑,说道:“从我四岁跟四叔去辽东时,四叔叫教育我,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不要在意,我也把这句话送给你们。”
朱允熞连连点头。
这就是他更喜欢大哥,而不喜欢二哥朱允炆的原因。
二哥朱允炆瞧着温文尔雅,可给人的感觉,总是很不舒服。
可大哥就不同了。
从来都是就事论事,而且度量大。
可能这种性格,就是跟四叔学的吧。
上次四叔回朝助战北征,他还小,记得不清楚了。
朱雄英冲车外喊道:“走吧。”
……
秦淮河码头。
朱雄英带着弟弟妹妹抵达时,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吕本、胡惟庸挤在人群中间,看着朱雄英的马车驶过。
哼!
吕本微哼,低语,“咱们这位太孙,不愧是个感恩的,竟然如此光明正大来迎接朱四郎。”
胡惟庸站在吕本轮椅后面,闻声,微微俯身,浅笑低语,“这样不是更好嘛?”
吕本唇角笑意一闪而逝,微微颔首。
朱雄英越是不和朱四郎进行切割。
哪怕他对雇工身股制这些所谓的革新不发表任何意见。
大明境内,庞大的保守精英集团,也会越发警惕朱雄英。
担心朱雄英将来,跟进朱四郎提出的异端邪说!
这有利于允炆,取而代之!
朱樉、朱棡一群皇子皇女站在前面。
看到朱雄英从马车上下来。
朱樉感慨道:“雄英是个好孩子,这种情况,竟然敢这么光明正大,堂而皇之来迎接老四,而且,雄英算是把老四为人处事的精髓学到了,听说,咱们这几个侄儿侄女,都特别信服雄英,尤其是允熞,都成雄英的跟屁虫了。”
朱棡笑笑,知道老二埋怨大哥不出城迎接老四,低声解释:“老四这次是以燕藩之主回来的,大哥身为咱们大明太子,在洪武门迎接,也合情合理,若是按照一般的邦交,都不需要大哥迎接,如今,在洪武门迎接,考虑邦交,也有兄弟情谊的考量。”
哼!
朱樉微哼,“是,他是太子,处处衡量大明、自身利益,所有的一切,都要给这些让路,他怎么就没考虑考虑,老四这些年,为他这个大明储君做了多少事情!要不是老四的乡土村社,大明百姓现在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北征期间,要不是老四,他现在……”
目视朱雄英靠近,朱樉及时停下来。
转移话题,笑道:“我们家尚炳跟老四数年,也不知多么优秀了,老三,你舍不得让孩子离开身边,失算了。”
朱棡气的瞪了眼。
朱老二臭不要脸,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也想把长子塞给老四教导。
可兄弟们总不能全都学朱老二这么臭不要脸吧?
老四又要在海外打拼,还得给他们抚养教导孩子?
“二叔、三叔……”朱雄英此时走来,笑着给皇叔皇姑们行礼。
“行了,免了免了。”朱樉因为朱雄英敢这个时候,堂而皇之来迎接朱棣,十分高兴,欣赏,揽住朱雄英肩膀,打趣道:“这次,你四叔肯定带了不少好东西,当做你们小夫妻两成婚贺礼,是不是分二叔一份?”
“别忘了三叔。”
“哈哈,雄英,还有我们。”
……
一群皇子皇女纷纷打趣。
朱雄英笑着摊手,“皇叔皇姑,你们直接找四叔要就行了,连侄儿的东西都抢?”
哈哈……
一群皇子皇女顿时笑成一团。
引得代表礼部前来的左右侍郎黄子澄、齐泰不由侧目。
相互对视一眼。
黄子澄用只两人听到的声音,小声低语,“朱四郎离开数年,在皇子皇女中的影响力,竟然与日俱增?”
……
皇宫。
六部衙门的官员,无心公务,纷纷走出官衙,站在官衙门口,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这位就算以燕藩之主的身份回来,应该也会第一时间入宫吧?”
“应该吧,哎,也不知又会带回什么妖风邪气,既然走了,还回来干什么,真以为这大明是他的,还是以为,咱们大明很欢迎他。”
“可别这样说,听说,整个金陵城百姓都闻风而动,去迎接了。”
“哼,一群愚民!”
“陛下都坐不住了,瞧……”
……
御书房门外。
朱元璋负手而立,阳光映照下,满头华发,身子微微前倾,眯眼,盯着洪武门方向。
马秀英在采绿陪同下,远远靠近,瞧见朱元璋期盼的模样,不由笑着挤兑,“不装了?不怕这样一幕,被老四看到,有损你的父权?”
朱元璋扭头瞪了眼,摆手道:“咱都这个年纪了,在意那些干什么!”
采绿低头,抿唇忍笑。
马秀英走到朱元璋身边,瞥了眼朱元璋,视线顺着朱元璋视线,看向朱棣入宫后,一定会经过的方向,笑道:“你总算是活明白了,不晚。”
……
洪武门外。
朱标带着太子妃常氏、侧妃吕氏、王美人以及东宫一众属臣,静静等待着。
朱允炆站在朱标身边。
看看左右。
除了三岁的胞弟。
朱允熞、朱玉秀、朱允熥全都跟着大哥出城了。
唇角不由浮现笑容。
‘我又在父亲心中加分了吧。’
他才不信方孝孺那些夸大言辞。
朱祈婳,朱雍鸣一个番邦郡主、世子,有什么资格让他出城迎接!
来洪武门,都抬举他们!
……
“来了来了!”
热闹的秦淮河两侧,某刻,百姓突然激动大喊。
朱樉等人,目视远处,迎风破浪而来的船队,顿时精神一震。
后面人群中。
吕本坐在轮椅上,努力伸展脖子,却被人群阻挡,无法观察,双手紧紧捏着断腿处,暗暗咬牙:‘朱四郎!’
齐泰、黄子澄相互对视,默默吸了口气。
虽然礼部商讨迎接朱四郎的章程中,他们提出了发饰、服饰的问题。
但新任礼部尚书和其他同僚,一致通过决议,可就是没人愿意来做这件事。
无非都是害怕朱四郎。
最后,那群无耻之徒,把此事推给了他们二人。
不过没关系。
如今,所有的决定都是礼部一致做出的决议。
他们不怕!
晾他朱四郎,也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王爷!”
“欢迎王爷回来!”
……
在船队进入两岸围观百姓区域内,岸边的百姓开始大声呼喊。
徐妙云听着岸边传来的喊声,微微侧头,含笑看着朱棣。
百姓变化不大。
不过,很明显,百姓还是念着四郎的好。
“不和百姓打个招呼?”徐妙云轻声询问。
站在身后的李琪、朱镜静一群人,全都看向朱棣。
朱棣略微有些犹豫后,抬手向两岸招了招手。
他不想闹得太轰动了。
可转念想了想,百姓如此,他若是连个招呼都不打一下,那太无视百姓的热情了。
至于,某些群体怎么想?
管他呢。
“王爷和咱们打招呼了!”
“欢迎王爷回来!”
……
百姓看到朱棣向两岸招手,顿时激动大喊,喧闹的情绪,瞬间更加沸腾。
岸上。
朱樉等人,看着两岸狂热欢迎的百姓,不由微微错愕张嘴。
他们还没被老四带回的惊喜冲击。
首先倒是被大明百姓的态度给震惊了。
朱樉笑而摇头,“老四没出走大明时,百姓对老四的狂热,也没有这么浓烈吗?这走了几年,非但没有因时间而冷却,反而越来越狂热了?恐怕某些群体,看到这一幕,会恨得咬牙切齿!”
朱棡笑笑。
其实百姓这种反应并不难解释。
首先,只有失去了,才知道,拥有多么珍贵。
老四的出走,让刚刚冒出声势的雇工身股制戛然而止。
百姓只是没有话语权,又不是傻子!
其次,这些年,老四燕藩的手摇缝纫机、廉价的铁,这些都关乎百姓日常生活,也都影响百姓日常生活。
尤其像缝纫机这种时髦东西。
并不贵,很多大明家庭都会省吃俭用买一台。
然后接点缝制成品鞋子、衣服的活计,很多人从中受益了。
如今,大明各地,裁缝铺子十分常见。
“哇!快看四嫂、还有皇姐她们穿的衣服,好好看!”
随着游轮抵近。
皇女们看到徐妙云、朱镜静的穿着,率先发出惊呼。
观音奴、晋王妃谢氏一群妯娌,凑在一起,看着徐妙云等人穿着,不由小声议论。
“以前只是听说四弟燕藩推行新服饰,没想到女性的服饰这么好看。”
“是挺好看的。”
……
“不成体统!”
黄子澄大红酒糟鼻微微动动,低声怒道:“看吧,果然带回妖风邪气了!走吧,去见见朱四郎,说说咱们礼部的迎接规矩!咱们必须灭了这股妖风邪气!他们夫妇在海外怎么都行,但这股妖风邪气,决不允许带回大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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