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月落始终面色戚戚,默立一旁,直到曲饮霜答应送叶男回胤国,才如回过神来一般叫嚷道:“你这个丑八怪不许送她回去!”
曲饮霜回瞪高月落一眼,冷着脸道:“你以为这是乾国王宫么?”又招手唤来颜挽,“我送叶蓝回胤国,你们送高月落回乾国,还有半日路程,无论她说什么,你们都不要理会!到了乾国王宫再解开她的穴道,对高缺就说‘胤国内乱,公主还是留在乾国比较安全’!”
颜挽余怒未消,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曲饮霜也不管他,仔细将叶男抱上马背,用披风拢严,他从未和异性如此亲近,动作甚是笨拙,一不留心拂落了叶男悬在颈间的焦黑块状物,眼神登时瑟缩了一下。
高月落亦发现此物,愕得半天合不拢嘴,曲饮霜侧目觑着她,眸中有深寒恨意,但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抱紧了叶男,高叱一声,奔腾而去。
身后突然传来颜挽的高喊:“随风在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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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烈日,黄崖荒沙,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黄。有的山崖为日光一照,光彩闪闪,竟似镀了金一般。那金还有逆光的暗影相称,更显得无比雄奇和辉煌。
曲饮霜放松辔头,提缰缓步到一方高崖上,抬眼望去,四周都是崖壁,伟岸奇崛。而稍远,是一望无际的荒沙。胤国的城楼,根本看不到。也难怪,他们分明才行了一日!
高月落那一刀又狠又准,叶男怕是撑不下去了——瞳孔放大,伤口化脓,神识渐去,只剩死死衔着最后一口气,一直唤“小风”。
以曲饮霜的骑术,快马加鞭,昼夜不歇,二日之内返回胤国倒也并不是太难,但带着奄奄一息的叶男便是难上加难,或者说,几乎不可能!她腹部中刀,拔不得,碰不得,大大影响了两人的行进速度。这时候,颜挽应该已经把高月落交到高缺手里了吧!
已然昏迷多时的叶男突然扯了扯曲饮霜衣襟,淬白的嘴唇微微抖动,似是有话要说。曲饮霜只怕她是要留下遗言,忙将耳朵凑到她嘴边,听她低低地说:“小风。。。小风,纳兰姑娘她怀。。。着你的孩子,她。。。很爱你!当初。。。是我逼她嫁给楚风夕,你。。。你千万不要怪她!你要怪。。。就怪我,是我。。。自作主张。。。”
纳兰祈,或者说顾兰祈,曲饮霜是知道的——楚风月恩师顾秋疏的女儿。从前,楚风月没少命令他们师兄妹三个暗中帮助她处理青衣社的棘手任务。但是,她和叶男,难道不是女人口中的情敌关系么?为什么叶男到死还在帮她说话?像高月落那样对情敌心狠手辣才应是女人的一贯作风啊?
叶男抬手抚上曲饮霜眉眼,涩声道:“小风,以我。。。的年纪都可。。。以做你娘亲了!所以我。。。总是跟自己说不能喜欢你,不能。。。喜欢你,可是,每一次看到你,我还是忍不住动。。。心,于是我又跟自己说那是因。。。为你长得很像谢云从。。。”
叶男的指尖僵硬而冰冷,沁得曲饮霜一阵莫名心惊,他并不喜欢和女子这样亲昵,但这一刻却为了某种连他自己也没想明白的原因而选择了委曲求全,只听她絮絮地说:“你身边总。。。是围绕着那么多年轻又漂。。。亮的女孩,有时候我也会吃醋!可是我。。。知道,我不漂亮,性子也。。。不好,我比不过她们!我不想你因为我。。。受委屈,我躲着你,可是我又常常很想你。小风。。。姑姑,是不是,很没有用?”
曲饮霜猝然呆住,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所幸叶男也没有一味追问,而是埋首在他怀中嘤嘤啜泣:“小风,我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和你说,可是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肚子那里,好痛。。。到处都痛。。。怎么办?”她一把抓紧他的手,急喘了口气,切切道:“我其实不。。。喜欢你叫我姑姑,也不。。。喜欢你叫我舅。。。母,我喜欢你叫我“蓝儿”,你可。。。不可以再叫一次,最。。。后一次!”
几乎是出于下意识,曲饮霜用力反握住了叶男的手,脱口道:“蓝儿,你不要死,我娶你,马上!”他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沉稳,仿佛这一刻躺在他怀里的正是那个他求而不得的人。
叶男眉心隐约敛起一股挣扎之色,开心道:“真的么?我就知道我能等到这一天!”随后又苦恼道:“可是我没。。。有好看的衣服,也没有化妆,我这个样子会。。。不会吓到别人?”
曲饮霜不觉微微哽咽:“怎么会呢?我觉得你很美!你一定是我楚风月最美的新娘!”
他说到‘楚风月’三个字,语气尤其生涩,心情亦是复杂难平,他怎么也想不到,第一个让他打破‘不近女色,不打诳语’原则的竟是叶男。
幼时总见母亲如何陷害其他女人,又见母亲如何死在其他女人的陷害中,只觉得女人是一种自私自利、危险可怕的动物!他曾立下重誓:这一生,不近女色,不打诳语。可是,这一刻,他竟觉得楚风月旧时说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叶蓝,不是一般的女人!
她的英勇,她的坚韧,她的深情,她的彷徨。。。一切的一切,都在短短的一日内结成一块顽石,击破了他心中的坚冰——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他一定要帮她达成最后的心愿,不为他向她许下的承诺,不为楚风月,只为她是叶蓝!
主意打定,曲饮霜即刻调转马头,直奔最近的水栈。便将叶男安置在那里,他一人日夜兼程赶回胤国接楚风月,管他在大理寺还是小理寺!算着脚程,怎么也比带叶男回胤国希望大一点。
半个时辰以后,两人到了水栈门口,曲饮霜抱着昏睡的叶男走进店内,朗声对掌柜的道:“我姐明日正午要在这里成亲,你们赶紧准备!衣服首饰、胭脂水粉。。。女人喜欢的那些东西,你们都得置办齐全,银子一分也不会少!”
掌柜的看了看曲饮霜脸上的刀疤,又看了看叶男腹上的弯刀,只当他是故意找茬来的,结结巴巴道:“大侠,你。。。你要多少银子,我我。。。都给你,但是令。。。姐这个样子,还是赶紧看。。。大夫比较合适,留。。。在我这,不合适吧?”
曲饮霜行走江湖多年,自然知道掌柜的话里有话:做买卖的最忌讳死人,尤其是水栈、客店,若是有人死在这里,以后只怕是没人敢来住店打尖了。他面色不改,扬手将二锭金子甩到掌柜的跟前,不怒自威道:“我要出去置办东西,明日正午归来,你们好生照顾我姐!若有什么差池,黄泉路上,你们就去和我姐作个伴吧!”
掌柜的做了大半辈子买卖,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便是买下一百个他这样的水栈也是绰绰有余,当即不再犹豫,招手唤来一个机灵的伙计,从曲饮霜手里接过叶男,小心翼翼地抱进了客房。
这时,门帘一动,一个用头巾包着头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似乎很怕光,连脸也包着了大半,听他与伙计说话的口音像是乾国人。
他在角落里找了张桌子坐了,刚刚坐定,又有二人相携而入,一人独眼,手拿拐杖,他身边那人只有一条腿,眼睛却是雪亮。他目光一扫,向独眼低声说了几句,那独眼便搀着他前行五步,大大方方坐到头巾男子的对面。
掌柜的正忙着招呼,又有四个人来了,先是四个彪形大汉,将衣衫敞开,露出铁塔般的胸膛,坐在距离门帘最近的一张桌子上。接着走进来七个人,有男有女,有僧有俗,全都是面色不善。他们几人围坐了一桌。
又有一对母子连随而入,那儿子十分顽皮,经过曲饮霜身侧时突然揪住他的手大叫“爹”,母亲很尴尬,一把拉过儿子,大声训斥。
最后进来的是一个瘦子,手里拿一面布衣神算的旗子,想必应是个算命先生。
这些人一来,便将这小店挤得满满的,可是除了那对母子在埋头吃喝外,其他人全都是目光锐利,眼角时不时瞟向曲饮霜。有时候也相互对视几眼,神色间有十分明显的敌意。应该不是一路的。
这偏僻的乡野小店里怎会一下子来这么多面目不善的江湖人士?曲饮霜深觉不妥,但转念想到命在旦夕的叶男,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方要掀帘而出,那算命先生突然闪身挡住他的去路,笑道:“这位兄台好眉目啊!”
“好眉目?”曲饮霜不觉失笑,他这样也算好眉目?若在劫军饷之前,这样说倒也不算辱没了这三个字,但是现在怎么听怎么觉得好笑!他素来不重外在,不修边幅,只是从女人对他态度的转变上看出他现在的样子应是丑到了极致。不过,也正好省去了被女人纠缠的麻烦。毁容,于他而言,根本不是一件不堪的事。
算命先生道:“兄台眉间带采,目似点漆,天庭地阁,满是贵气,不是王室,也是公卿!”
压抑着的陈年往事跃然心头,曲饮霜微微不悦,一把推开算命先生,道:“一派胡言,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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