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再教训马虎的小唐,子夫站了起来,跑到刘彻面前,一把抽过了他正在看的东西,将手里的竹简塞上去,“那些别看了,浪费时间,看这个!”刘彻尚未反应过来,只感觉眼前一花,竹简就调了包,“这是……谁的?”“看了你就知道,”子夫笑嘻嘻的,“这个你一定喜欢,别的……不看也罢,或者等你看完了这个再看也行。”“这个……董仲舒。”刘彻看着竹简上的署名,皱了皱眉,“这算什么人?很有学问?”“看吧看吧,看完了就知道。”子夫将手中缴获的竹简递给了后面的子儿,“反正一定合你的心意,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你啊……”刘彻无奈,“好好,我先看这个。董仲舒……看看他写些什么。”
……
“大哥,吃饭吧。”子夫托着下巴,眼巴巴瞧着书案前专心致志的刘彻,“我都让子儿热了三回了,再不吃可就不能吃了!你想让御膳房的人陪着你加班么?”子夫一个人嘀嘀咕咕念个不停,可是刘彻恍如不闻不问,只是眼瞅着手中的竹简,双目放光。
“真这样好看么?”子夫嘟哝着,第一百零八次凑过头去看个究竟,可是那上头除了弯弯曲曲的蝇头小字别无其他,再次趴在几上,子夫真恨不得跳起来狠狠拍他一记大脑瓜子!董仲舒,该死的董仲舒,竟把刘彻的心神都摄走了,连自己都不搭理!早知道,就不该把这封竹简找出来交给刘彻,而应该一把火烧了!哼,改天非送双新鞋让这位大儒穿穿,夹死他!
……
“好、好极了!”昏昏欲睡的人被静夜里突然传来的呼喝给吓得直起身子,“怎么了……怎么了?”揉着惺忪的眼睛,抬头去看那人。刘彻握着竹简,满脸兴奋,转过头来拉住子夫的手,“子夫,你真是厉害!果然给我找了个奇才!真是奇才啊!这个董仲舒,说得太精妙了……明日,明日就宣他入宫来,我要亲自问他……”
“好、好,你问吧问吧。”还是董仲舒,子夫受不了,只想逃,“明天也行,等不及今天也行,爱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我……可累了,我要去睡觉!……阿欠。”
翌日一早,子夫在宣室见到了董仲舒其人。头发已经花白,满腮的胡须、眼角的细纹,都显示着年岁的累积,可是……激情不限,见到他同刘彻高谈阔论,侃侃而言的架势,子夫真难以想象这是个埋头研究了几十年《春秋》的老学究!
“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故圣王已没,而子孙长久安宁数百岁,此皆礼乐教化之功也……”
“夫周道衰于幽、厉,非道亡也,幽、厉不繇也……”
“故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
“当更张而不更张,虽有良工不能善调也:当更化而不更化,虽有大贤不能善治也。故汉得天下以来,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于当更化而不更化也。古人有言曰:‘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今临政而愿治七十余岁矣,不如退而更化;更化则可善治,善治则灾害日去,福禄日来……”①
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夫子的大条道理,子夫绝不像刘彻似的,如鱼得水,津津有味,好几次脑袋点地,几乎都站不牢。瞧着唾沫横飞的董仲舒,子夫哀叹再哀叹,你要说就说人听得懂的话,这文绉绉酸溜溜的玩意儿,一时半刻谁能明白?
……哦,有人明白,刘彻明白!子夫去看书案前的刘彻,他还果然一幅陶醉其中的模样,合着董仲舒的叙述,不停的点头。
子夫暗暗下定决心,自己和董仲舒其人,势不两立!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之后,子夫缺席,刘彻召董仲舒复问一日,又再问第三日……
直到好问的孩子终于把肚子里想知道的东西全部都问完了为止。
可是子夫的噩梦并没有自此结束……
“舅舅这几天一直在朝中找儒士入谏,绌黄老刑名百家之言。我倒想着,董夫子所谓除儒学外,‘皆绝其道,勿使并进’,并非舅舅所指禁绝百家言论,朝中毕竟臣子众多,要他们一下全改重儒道,似也强人所难……我看应尊儒术为王道学问,倒也不用立刻废百家杂言。”“对啊。”
“我想让窦婴负责设立明堂的事情,他官居太常,也算顺利成章……”“好啊。”
“你说在民间设学校,选拔贤良,会不会搞乱朝廷纲纪?如果大臣都反对,我该不该继续?”“可以啊。”
“你说上天真有天象会预示皇帝的行为么?你不是跟我说过,天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石头和灰尘?”“是啊。”
“子夫!”刘彻终于受不了了,走过来夺去了子夫手里头的炭笔,“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有啊。”子夫抬起头来,“当然有。”突然眨了眨眼睛,“你……刚才到底说什么呢?”刘彻几乎绝倒,脸上略有抽筋,“你……”“我什么?”子夫兴致勃勃地将面前的石板挪了过去,“你看,我画得好不好?”
刘彻过来,“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子夫,你……你真是,让我说什么好。”子夫斜睨了石板一眼,咬着嘴唇,“不像么?”又端详一遍,“我觉得很像啊。那董夫子……就是这个样子么,大嘴巴,长胡须。阿彻,”招着手要他来,“你说,董夫子吃饭的时候,到底是他的胡子先吃到,还是嘴巴先吃到呢?”
没听到他回答,子夫转头去看,刘彻居然已经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的掩嘴笑,另一只手指着自己,说不出话来。“你什么意思啊?”子夫佯装生气,伸脚去踢他。刘彻也不躲,捉住了抬起的脚踝,于是被他一扯,子夫就坐到了他身边。
“我想……董仲舒要看到你画的这个人像,”刘彻好不容易止了笑,但看了一眼石板,又忍不住咧开嘴,“非气得冒烟不可!”“我都没冒烟,他冒什么!”子夫真的有些生气了,“天天拉着你说个没完,我还没说他啰嗦呢!你倒是说说,自从他上了那个什么天人三策,你都说了多少时日了?天天都是董夫子、公羊春秋,我都快爆炸了!”
“闷么?”刘彻挑起眉来,“我倒觉得很有趣。”“皇帝大哥,你有趣的人家可不有趣,”子夫翻白眼,“还有,我可不是你的三公九卿,不要你老是跟我提什么新政朝纲!这老夫子,闷死人!”子夫说完,恨恨在石板上的人像画上个叉叉,“讨厌死你!抢我的刘彻!早知道,就不把你的竹简找出来了!”
“好了好了,”刘彻忍着笑将人拖回来,“我不说了,不说了,总行了吧!”
子夫扁嘴,斜睨刘彻,想了半天,“我要出宫,你让我出宫去!”“做什么!”刘彻瞪眼,“好端端的突然提这个……”“我要出宫去么!”子夫拉起了刘彻的手臂,使力摇晃着,“我要去看看嘉玥……”刘彻愣了一下,“嘉玥?她怎么了?”皱起眉想想,“你说起来我倒也发现最近仲卿总有些怪怪的,找他说话也心不在焉,难道跟嘉玥……她不好么?”
子夫点头,“的确不好,很不好,公主为了这事儿,都快愁死了。”“到底怎么回事儿?”刘彻问,“皇姐……不是常来宫里请太医,难道都没用?”“我也不知道,”子夫耸肩,“反正就是不好。太医太医,太医不也分三六九等么?公主说不是每个太医都能请的是不是?可嘉玥的情况总不见好,该怎么办?”暗暗瞪了一眼刘彻,子夫噘起嘴,“我都说了好几次要去看看,你总是不准不准的……我已经没事了,你就不能让我出宫一回?还有,开个恩让公主把卢太医带出去看看嘉玥,这不是也坏了宫规吧?”
“你啊……”刘彻拉下子夫缠着自己的手去,“卢太医可是三朝重臣,宫里头也不是人人都能请的……”“这个我知道,公主早跟我说过了。”子夫打断他,“可是……规矩也是人定的么,你……是皇帝呀!”“皇帝就能坏规制了?”刘彻好笑,“皇帝受制的才多呢!”“咦!你……”子夫推他,“跟你说那么多,全是废话!浪费感情!”一生气,站了起来,突然又凑过来,“那你答应让我出宫一趟,我要去看看嘉玥!这……不算坏了规制吧?”
看着子夫嘟着小嘴的样子,刘彻泛起笑来。子夫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又要耍太极,心里头气愤稍许,推开他就要走,“不准拉倒,讨厌死你!我不理你了,刘彻!找……找你的董夫子去!”“这样就生气!”刘彻将她一把拖回来,“好了好了,我又没说不准,你就发脾气!”
注①:出自《汉书•董仲舒传》卷五十六 第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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