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婴推托不得,终站了起来,“这位女官……”“我姓卫,侯爷喊我子夫便是。”子夫引着窦婴入室内,“皇上……也许已经起了。”“莫要惊扰皇上,”窦婴连忙劝止,“卫姑娘,您的心意老夫领了,可是……莫要惊扰皇上,老夫……已经万分惭愧,就在这里等着皇上便是。”
“小唐,去准备些茶点来。”子夫拉着小唐到门口去,又悄悄说了几句,这才转回来,“侯爷,暂时先坐坐,您脸色这样差……恕子夫多嘴了,侯爷可是为了昨日丞相喜筵之事……”窦婴脸色一白,瞧着子夫,“卫姑娘……竟已然知晓,哎……老夫该想到,这宫里头……怎有不透风的。”
“昨日晚些,丞相便入安乐宫寻太后去了。”子夫温言道,“皇上……其实是知道些的,只是碍于……”“老夫明白,老夫明白,”窦婴一边叹气,一边拿衣袖抹着额头,“老夫料得到皇上的难处,只是……只是灌夫之祸,实在因老夫而起,眼下他遭了罪,老夫实不能独善其身啊……卫姑娘,老夫……老夫真是汗颜。”
“侯爷乃是大汉肱骨之臣,”子夫宽慰,“此次……只是小事,相信皇上会理解侯爷的苦衷,太后她……也该理解……”说不下去了,子夫觉得自己很是心虚。“承卫姑娘的情,”窦婴连连作揖,“老夫……承卫姑娘的情了。”
“先喝些茶吧。”子夫见到小汤端来了茶水,又冲自己微微颔首,当下安心不少,想必,寝宫内的刘彻该是知道有客来访了。“喝茶,侯爷。”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
不曾想当刘彻出现的时候,子夫已经让小唐换过两次茶碗了。
“臣窦婴……臣窦婴叩见陛下!”窦婴一看到入来的人,急忙离座叩拜,几乎都弄翻了几案上的茶盏。“魏其侯,可真早。”刘彻带着些笑容,看不出气怒,却是慢悠悠到了自己座前,又施施然坐下。
“臣……叨扰了陛下的休息,臣……有罪。”窦婴带着局促,低垂下头不敢看刘彻。“没什么,”刘彻看他,“起来吧,起来说话。”手指轻轻绕上了耳垂,却看到一旁的子夫悄悄比了个手势,“魏其侯,朕听说你有折子给朕?”
“噢,是啊。”窦婴回过神,忙将一直攥在手里的折子掏了出来,“在这里,在这里……陛下,请过目。”子夫接过去,送到刘彻的面前,想说几句,可是一眼见到刘彻眼中的严肃,又闭了口。
“陛下,臣大清早的闯宫,自知有违规制,只是……”窦婴还待说,却见刘彻挥了挥手,皱眉只是认真在读奏折上的文字,也住了口。
良久,偌大的宫室中,毫无声响,除了几个强自隐忍的呼吸声略有些此起彼伏。子夫又悄悄跟小唐说了几句,才静静立在刘彻身边。窦婴倒是果真不说话了,眼观鼻鼻观心的,分外安静。
“陛下,奴才……呈了些点心来……”小唐携着一名宦官端着食盘,跨进来。子夫立刻过去,接过了食盘,“皇上,您和魏其侯都没有进过食,就……用一些?”送到了刘彻的面前,“一边吃一边说,好不好?”
刘彻抬眼来,放下了手里的奏折,暗暗瞪她,“放下吧。”“谢皇上。”子夫笑笑,回到了原先的位子上。“魏其侯,既然点心送来了,就用些。”刘彻去看窦婴,“你这折子……朕已经明白了,朕明白……动筷呀,边吃边说……”
“臣……”窦婴作揖,举起手中的双箸,夹了一样放到面前,又放下了手。“怎么?不合胃口么?”刘彻略带关切。“臣……臣无胃口,”窦婴放下双箸,“陛下见谅。”他抬起头来,“臣深知这次臣是鲁莽了,可是灌夫对陛下历来忠心耿耿,丞相挟私愤断以死罪,将‘违诏’之词强加于灌夫……”
刘彻抬起了头,示意他毋须再说下去,“窦卿家,你要知道,你和田蚡,可都是朕的贵戚啊……”“臣明白,臣……”窦婴强自笑了一下,“臣刚才进宫前已经同家中交代,臣甘愿用臣的侯位来保灌夫的性命。这个侯爵本是我得来的,在我手里把它葬送掉,也没有什么遗恨的。灌夫真心待臣,臣怎能见他独死而不施以援手?何况,他根本就罪不致死。”
“魏其侯言重了,”刘彻也放下了手中的双箸,“你的侯位可跟这次的事情没关系,就是看不过也不能意气用事。”“可是陛下,事情乃因为臣而起……”“也算沾点边,”刘彻道,“朕知道灌夫的为人,虽说行事不拘小节,可是轮到大恶,自是不该的,何况他当年在七国治乱时也是为我大汉立下战功的。昨日之事……单单是喝酒闹事算不上什么大错,只是这时候选得不好,明知是丞相婚宴……”“是臣疏忽,没能看好他。”
“窦卿家的心情,朕可以体会……”刘彻叹气,“只是……”
“皇上,皇上,丞相在外求见呢。”小唐跨了进来,看看刘彻,又看看窦婴。刘彻面无表情,窦婴却是一脸惨白,带着抽搐来看刘彻。
“……跟丞相说,朕……暂时没闲,让他先回府吧。”“奴才遵旨。”小唐退了出去。
“陛下……”窦婴脸上的感激无法形容,“臣真是……”“窦卿家,不是朕不想帮你,”刘彻道,“你也看得出来,朕在这件事情上,的确非常为难……”略想了一想,“这样吧,就明日,朕召集几个臣子,你和丞相两人也当面说说清楚,孰是孰非自让众卿家判断。朕一个人不好说,大家一起来讨论,该公正些了。”看着略有发呆的窦婴,刘彻拿起箸来,“先吃东西吧,明日再说。朕保证,谁也不偏帮,等待公论。”
窦婴唯唯诺诺,也没有再说话,低下头去,巍巍举起双箸。“吃吧吃吧,”刘彻又道。窦婴连点头,却是满面神色沉重,夹了几次都落下,味同嚼蜡。
是日,未央宫中,一片冷清,谁也没有再提两侯相争的事情,是夜,人人无眠。刘彻是猜不出第二天廷辩可能出现的局面,子夫却是太清楚窦婴面临的困境。
刘彻的袖手旁观,让她当真感到一种很不祥、很不祥的错觉,如果可以,是不是应该帮帮这个为大汉朝尽心大半辈子的魏其侯呢?可是单凭一己之力,真的可以救他出生天么?
直到月落日升,心中仍旧找不到答案。
辰时钟鼓刚过,宣室里已经站满了人。子夫因迫切想知道廷辩的结果,央着刘彻答应换了太监服色,立在一角。
田蚡和窦婴是差不多时间到的,都是没到时辰就来了,两个人谁也不理会谁,各当透明。御史大夫韩安国、主爵都尉汲黯、内史郑当时依次而入,站在田、窦二人之后。子夫偷偷看了几次,突然觉得眼前这景象——一个被告、一个原告、一个法官、一群陪审员,不禁暗忖原来2000年前的“司法程序”跟自己知道的“庭审”还真挺相似的。
“朕知道,最近魏其侯和武安侯闹得不愉快。”刘彻道,“你们都要朕主持公道,可是朕……毕竟都是三公九卿的,闹得大了不象话!朕想还是请几个重臣来,当着大家的面,各自说个清楚明白。各位听听,给些意见……”刘彻看了看田蚡,又看了看窦婴,“魏其侯,还是你先说吧。”
“陛下,其实本没什么大不了,实乃小事。臣和灌夫去参加丞相的喜宴。灌夫为人粗鄙,多喝了两杯酒后失言,便得罪了丞相。虽有不对之处,但算不上什么大错,怎么说灌夫也为我大汉朝立过功勋。臣以为,此次纠纷根本就是私人之间的小问题,可是丞相借题发挥,偏要小事做大……”窦婴低头禀告。
田蚡听了,立刻上前来,“陛下,魏其侯这话说得实在有失公道啊!臣之所以拘押灌夫,可不仅仅因为他对臣的态度。他不仅在酒宴上辱骂程不识、李广两位将军,还当堂撒泼……这酒宴,这酒宴可是太后下的召,陛下虽然因事忙没出席,可是怎么说也代表着皇家的尊严!灌夫竟这样不把皇上、太后放在眼里……还有、还有灌夫此人一向蛮横,都到了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的地步。那颖川的歌谣,陛下可要臣再唱一遍?”田蚡此言一出,刘彻立刻脸部一抽,抬手摸了摸耳朵,“歌就不用唱了,丞相还是继续说吧。”
“是,陛下。”田蚡作揖,“那灌夫的劣行,不用臣一一道来,官府里自可以查个清楚。他平时结交的那些黑道豪强,还纵容家属,横行乡里,家中资产亿万,他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呀?上次民众投告到臣这儿,还被臣按住了……陛下都可以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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