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里,众下人纷纷忙碌着打扫、清理、准备食材、酒具,似有贵客到访。公主打从清早就盯着看个不停,一丝不苟的样子几乎让人受不了。头一个开溜的,就是大将军——卫青。
“侯爷,您这是……”见到一身粗布衣服、提着竹篓、钓竿的卫青,执着笤帚的管事以为自己眼花了。“嘘——别嚷嚷。”卫青皱眉,又将竹篓扣紧了腰上的系带,“要让公主听见了,我可就出不去了……”“可是侯爷,今儿下午,不是说宫里头……”“你呀,就是这个,我才要出门去……”
“哎,你们两个,在说什么?”一个不满的声音从后头过来,卫青一听,急忙拿着东西就走,管事却慌神了,低下头胡乱的巴拉着地。“人家都在忙,你们还有工夫说闲话!”那声音近了,“还有你……给我停下来!越见我越走,看看侯爷平时对你们客气的……”一把拉住了那长长的竹竿,硬把人给拖了回来,“你……怎么是你!”
“可不就是我么!”卫青无奈极了,对着公主怒目圆睁的神情,偷偷推了推一旁呆立的管事。公主也不理会,径自看着一身短装、提着竹篓的卫青,“你这是做什么?”卫青扬起竹篓和钓竿,还有脚上的草鞋,“去渭河钓鱼呀。”
“你……”公主差点气厥过去,一把夺下了拿钓竿,扔到一边,又来解竹篓子,“我昨晚上还同你说过呢,今日皇上要来,你居然还去钓鱼……”“就是知道,我才要去。”卫青弯腰去拾那钓竿。
“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是吧。”公主瞪他,这次不拿东西了,一把拉住了卫青的衣袖,“皇上要来,你就偏要出去,还穿成这样……你到底怎么回事?”抬眼看看公主,又看看一边的钓具,卫青叹了口气,蹲身坐在了一角的大石块上。
公主见状,提着衣摆,坐到了他身边。
“到底什么不痛快?”公主看着卫青,尽量温言细语,“你就是发脾气,也该冲我发……皇上今日好容易出宫一趟,要知道你故意……你这不是让他难堪么?”“我……”卫青张口,看到公主嗔怪的模样,终于还是摇摇头,闭了嘴。
公主伸手去,一点一点扯着卫青身上的粗布衣服,“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头在想什么……自从去病走了……”“行了,好端端的,提去病做什么。”卫青脸色不好,打断了公主。可是公主伸直了脖子,将卫青别开的脸转回来,“每次你都这样,不提不提,我依着你不提,可是你也不能老给我脸色看啊!去病的事情,谁心里头都不好受,你不好受,我好受?皇后好受?皇上又好受了?”“我……没这样说。”卫青放低了眼神,将公主牵在衣上的手拉下,握住。
“哎……当初你同去病凯旋回朝,两人官封大司马……”公主将头靠上了卫青的肩膀,“那情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卫青很细声的哂笑一下,却是默默摩挲着手中的纤掌。“那时候,我还说你,连外甥都跟你一样了!你呀,仗打得好,官却做的傻……”“都是大司马了,还要怎样才算好?”卫青低语,抬眼来看自己肩膀处的头颅。公主笑了,“反正就是没有去病那样的风光就是了!”四目相对,温柔溢满胸间,“可是现在才知道,还是你好……去病就是锋芒太露,那样早便没了……”
“也怪我,没看顾好他。”卫青叹口气,“从小见他大,看着他带着黑骢,学射猎、学弓弩、学兵法、学打仗……”“皇上何尝不是!”公主攥紧了卫青的手臂,“皇上的心里,多疼这孩子……青,你明明知道皇上的心思,可是这些年来,怎么总是避着躲着……你和皇上,你们两个人……”
“我向来就不习惯臣客的那套……你也不是不知道,”卫青平静道,“我书读的不多,皇上要打仗,用得上我,我便跟着皇上……仗打完了……”“仗打完了,就把你搁起来么?”公主不服了,“你同别人可不同,你的姐姐是当今的皇后,我还是皇上的亲姐姐呢!”“那是你们,跟我怎么了?”卫青笑笑,站了起来,将公主也拉起来,“我卫青还是做我卫青该做的事!”看到公主又要说,卫青摇头阻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和皇上没什么,前一阵子皇上还让我准备了一同去上林苑转转呢。我只是不习惯那些声色犬马的东西……我怕吵,也不喜欢男男女女的歌舞酒宴……想出门去钓鱼偷个闲,倒被你给抓住了!”
话说得轻松,终于把公主给逗乐了,“你……不管怎么样,今日不许去!就是不喜欢,也陪着皇上喝点酒,说说话……我今日可准备了一样好东西给皇上瞧!”“就是你前些日子找到的那个……那个姑娘?”卫青剑眉微蹙,“不是我多嘴,这些年,宫里头那么多女子……皇上看中了哪几个了?换的皇后都眼花了,你还这样热心肠……”
“皇上是我的亲弟弟,他的心思我怎么不懂?”公主边说,边拖着卫青朝里头去,“他呀……唉,还不是找不到心里头那个,当初子夫啊……咱们都有责任,要是我好好留意照顾好了,她也不会一个人流落到北地,让匈奴给……怎么说,我可再也不愿见到皇上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了。”看到卫青感慨的模样,公主续道,“其实这许多年里,咱们大家心里头都清楚,当初封夫人、立皇后……总是沾了子夫的光。所以,你也克勤克己的,皇后也小心翼翼的……你们心里头有不痛快,那是人之常情。可是皇上心里头……他的不痛快,能跟谁说去?我就是知道,才会想法子替他找……找不到一样的,就是有些相像的,也好过他一个人憋在心里头!你说,我这个做姐姐的,容易么?”
“可是皇上就一定会喜欢了?”卫青摇头。公主看了看他的样子,“青,你是不是担心皇后?你放心,送再多的人给皇上,也动不了皇后的位子!不光是个卫子夫的虚名,还有据儿……太子的位置,可不是谁能动摇得了的!你看看,当初那个风光一时的王夫人,还不是一样没声没影了么。那刘闳、刘旦、刘胥,哪个也比不上据儿在皇上心里头的分量!”
“你总是这样说,”卫青浅浅笑了,“我说不过你。”“好了,说不过我,就听我的。”到了屋门口,公主将人推了进去,“把这衣裳给换了,好好休息一下,等会儿跟我一块儿迎接皇上!他跟你可是双重亲戚,跟谁家也没这么亲,你倒见了他就要跑,像什么话!”说着,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崭新的衣袍来,递到卫青手里,“好好陪着皇上,多说说话,他要在咱们这里开心了,于谁都有好处!”发现卫青不甚进入状态,公主轻拍他的肩背,“你呀,你跟皇上说的,一句顶过我十句,卫大司马!”
“皇姐,朕今日来叨饶,是不是让你忙坏了?”刘彻坐在席上,看着满脸笑容的公主,心情大好。公主低头而笑,“难得皇上来一趟,忙些也是应该的。何况……皇上都多久没出宫来了?”
“以前可以在这儿盘桓,现在可不成了。”刘彻口气颇为夸张,“朕要是一离开,据儿一定偷懒!”“太子才多大,还是小孩子呢,”公主道,“你总是看他这样紧,也不好。”“什么小孩子,都十五了吧。”刘彻感叹,“当年朕这个年纪,已经跟着周亚夫到细柳营慰军了。子不类父啊……仲卿,你怎么一直不吭声!”刘彻看向公主身旁的人,“这阵子除了上朝,朕就没见你说话……怎么,除了皇姐,你现在连朕……也不眼见了?”
“陛下折煞臣了。”卫青脸皮一热,拱手道,“臣……一直听着陛下和公主的说话呢,只是……没什么好插嘴的。”“我们又没说政事,不过是家事!”刘彻笑道,“今日难得到皇姐府上,到你大将军府里头坐坐,咱们就谈家事,谈家事!不过朕还是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替据儿备了些弓弩、木剑和兵书,朕可真是……对他只有摇头的份儿了!”
“陛下言重了,”卫青低眉道,“太子他……生性仁厚温恕,不喜欢刀剑兵家,那也是天性……”“可他是朕的儿子,不也带着你们卫家的血性?朕真是奇怪了,他要有皇后一般的温良是说得过去,可是朕的志向气魄他怎么就没有呢?连你卫青的果断骁勇也是一点影子都没有……整日除了文章还是文章,那文章能当饭吃?真是子不类父……”
“哟,你当年不也喜欢看文章?”公主嗔笑,“我看太子跟你挺像的。”“陛下这是望子心切了,”卫青道,“太子年岁小,喜欢读书断字也是正常,要说子不类父,臣看倒是伉儿才真是不成器呢,要文文不行,要武武不能,陛下还老早赐给他宜春侯的封号……臣才要汗颜!”“你……”刘彻被卫青一番话抢得没声儿,看了半天,忍不住又笑又摇头,“都说仲卿不会说话,他一说话,倒能把朕给说哑了!”
“还不是你先起的头!”公主轻笑,替刘彻斟满酒,“什么子不类父的,这世上能有几个像你这样的?像卫青这样的?你们一君一臣的,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对来!”“说得好!”刘彻抚掌,拿起了酒爵,“虽然朕知道你这是在夸仲卿,不过朕听着高兴!”仰头一饮而尽,“好了好了,不说那些孩子了,你呀不要埋怨你的伉儿,朕也不说据儿……由得他母后去操心。还有你这个舅舅,有空闲就多到宫里走动,据儿就喜欢你跟他讲射箭、骑马……”
“臣遵旨。”卫青点头。“这才对,你最近老是躲在府里头,可不好。”刘彻看着他,眼神透着暧昧,“虽说最近仗不打了,那伊稚斜都死了,可是……朕的大将军,老是留连府中,陪妻伴子的……朕也不答应。”
“皇上,”公主脸红了,去推刘彻的手臂,“你胡说!”“皇姐生气了,”刘彻乐道,“那朕不说了,喝酒喝酒!仲卿,喝酒!朕好久没跟你一块儿喝酒聊天了,今日可以一醉方休!”“臣遵旨!”卫青笑答,一口喝干了面前的酒爵。
“什么一醉方休?”公主不依了,嗔怪两个人,“你们要是都醉了,那我准备的节目,给谁看去?”“看看,朕差点就忘了。”刘彻抚额,“皇姐,别藏着了,快把节目呈上来吧,真等到咱们喝醉了,可就来不及了……”卫青虽没有答话,可是脸上淡淡的笑意,出卖了心思。
“好好,这就来。”公主起身去,转到后厢的内室去,没了影。“仲卿,皇姐究竟弄了什么花样?”刘彻忍不住问一旁的卫青,“这样神神秘秘的?”“臣……也不清楚,”卫青憨憨的笑,“公主她……心思透,也不是什么都跟臣说的……”“你们两个……”刘彻无奈,“卫家的人遇上刘家的……总是这样,呵呵……”话未完,已经忍不住笑起来。
“叮……叮咚……”一阵悠悠的琴声自内室传来,清扬悠远,带着柔柔的细腻,吸引了说笑的人心。卫青放下了手中的酒爵,抬眼去看琴声来处。刘彻却是明显一震,指尖的酒爵几乎落在案上,这调子……这调子好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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