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行仓库，西楼一层大厅。
早餐已经端上来，又是河对岸苏记送来的大肉包子，隔着老远都能闻着诱人的肉香味。
但是严峻和谢晋元却连半点胃口都没有。
因为一具接着一具遗体从大门外抬进来。
从鬼子发动反扑，到最后一个梯队撤回，淞沪独立团的十个梯队一百五十个战斗小组，总共坚持了一个小时。
当然，这跟严峻没有要求死守有很大关系。
但是严峻也知道，就算死守，最多也就多撑半小时。
由此可见他们跟日军之间的战斗力差距有多么悬殊。
所以说要不是有四行仓库在，他们恐怕连半天都撑不住。
但这并不是让严峻最难受的，最让他难受的是一下子折了二十六个老兵，新兵反倒只折了十三个。
“这是怎么回事？”谢晋元也是不敢相信。
老兵在战场上的生存能力是新兵不能比的，就算要教导新兵保护新兵也不至于伤亡是新兵的两倍。
各组的老兵便七嘴八舌的说出他们的遭遇。
“对面的鬼子不多，每个组也就三两个人，但是枪法极准！”
“鬼子人数确实少，但是极其油滑，一不留神就能窜到你的前面去，老九他们就是被一伙鬼子抄了后路，尸体都找不回。”
“关键鬼子专找我们的老兵，新兵有时候都懒得打。”
各个战斗小组的遭遇差不多，都遇到一个或数个跟他们差不多人数的鬼子战斗小组，这些鬼子枪法极准，而且专打老兵。
“参谋长，我感觉这些鬼子不对劲，像是有备而来！”
谢晋元对严峻说道：“可也不对啊，我们才刚开始撒胡椒面，鬼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做出针对性的部署？按照小鬼子的一贯作风，他们不是应该一板一眼的发起大规模攻势？”
严峻脸上的表情也是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看来我们遇到了一个难缠的鬼子指挥官。”
“鬼子反应这么快，这个确实是没有料到。”
“我原本以为鬼子怎么着也得三五天才能反应过来，没想到这才一晚上的工夫，他们就反应过来还做出了针对性的反制，专门组建猎杀小组猎杀我们的老兵。”
“这么说，鬼子还真是冲我们的老兵来的？参谋长，那我们还接着以战代练吗？”
谢晋元很担心，再这样搞下去新兵没练成，反倒把老兵全都给搭进去，那不成捡了芝麻却丢了西瓜？亏大发了。
“当然还得接着练，必须得练。”严峻态度很坚决。
“道理我早就说过，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不能让新兵尽快成长起来，他们恐怕就永远没有机会成长起来，等到决战来临时只能沦为炮灰，活不过一天！”
谢晋元便不再吭声，因为严峻说的是事实。
如果这些新兵不能尽快成长起来，决战之日就只能沦为炮灰。
顿了顿，严峻又道：“更何况老话说的好，凡事有利必有弊，那么反过来讲，凡事有弊就必有利！鬼子针对性的组建了猎杀小组，专门猎杀我们的带队老兵，是坏事，但也是好事！”
还是黑格尔说的对，要一分为二的看待问题。
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绝对的好事或者坏事。
“好事？”谢晋元愕然问道，“这还能是好事？”
朱胜忠、唐棣、伍杰几个也是面面相觑，参谋长睡迷糊了吧？
严峻却反问道：“团长你说，现阶段对咱们淞沪独立团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当然是练兵。”谢晋元道。
严峻摇摇头说：“你再想想。”
伍杰忽然说道：“打造要塞！”
“对，要塞！”严峻肃然道，“打造要塞比练兵更加重要，如果没有要塞，就算把新兵练出花来也没什么用，鬼子的大口径舰炮只需一轮炮击，就能把我们全轰成渣。”
伍杰接着说：“或者一颗重磅航弹下来，我们直接就被炸得无影无踪，尸骨无存！”
谢晋元凛然。
朱胜忠却道：“但这跟鬼子猎杀我们的老兵又有屁的关系？”
“关系大了！”伍杰这会已经反应过来，代替严峻解释道，“因为鬼子误以为我们把训练新兵当成工作重心，接下来在租界购买钢筋水泥的行为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怎么解释？”唐棣愣愣的问道。
唐棣这些军官还是不太习惯自主思考。
伍杰却越来越习惯自主思考，不愧是严峻选的扫盲班教官。
“鬼子会误认为我们从租界购买钢筋水泥，是为了在四行仓库到南川虹路之间的缓冲区内构筑碉堡工事，我们甚至真可以在缓冲区修筑些碉堡做样子。”
“这样一来，鬼子的注意力就完全集中在猎杀我们的老兵，就不会再关心我们在四行仓库和中央银行大楼里边做什么，打造两座要塞的秘密就能最大限度的得以保全。”
顿了顿，又道：“三个月后，等鬼子意识到不对，两座要塞都已经打造成型，那时就算决战打响，就算鬼子投入大口径舰炮群甚至扔下重磅航弹，我们也将无所畏惧！”
“没错！”严峻以拳击掌道，“就是这么个道理。”
“可是，我们的老兵撑不住。”谢晋元还是担心，“这才仅仅只是第一天啊，就没了廿六个老兵！按照这个减员速度，最多半个月咱们淞沪独立团就再没有老兵可用，根本撑不到三个月。”
“团长，老兵很快就会有的。”严峻道，“请相信我，索菲娅的广播将会给我们带来伤愈的老兵，数量或许不会太多，但是几百个肯定还是有的。”
“难说，他们要是真愿意为国而战，早就应该挺身而出。”谢晋元忽发奇想，“要不我们直接进去抓人？”
两大租界原本就收治了不少国军伤员。
所以几乎每天都有国军伤员伤愈出院。
现在淞沪已经沦为孤岛，这些伤员如果还想回部队抗战，就只能来四行仓库投奔淞沪独立团。
但残酷的现实是，前来投奔淞沪独立团的老兵几乎没有。
就连之前被法军缴械的55师溃兵，也宁可躲在难民营里。
这就是国军的典型特征，建制完整的时候打仗还算勇敢，可一旦丧失建制就会变成散兵游勇。
再想把这些散兵游勇动员起来就会极其困难。
金陵城内的9万国军就是因为丧失建制被日军轻松屠杀。
“抓人肯定不行，就算把人抓来了，也是心不甘情不愿，战场上也只会给我们拖后腿。”严峻道，“得让他们自愿加入才行。”
“那这事可难办。”谢晋元摇头说，“我看，我们还是尽量想办法保护好现有的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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