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老烟枪长的一点都不女性化,不过是在山里这些闲的没事,整天展现雄性胜负的男人们,实在接受不了人家那比自己精细的皮肤。
经过攀谈得知,老烟枪的肤色和他的身份没什么关系,他就是个普通猎户,自小跟着父亲和爷爷上山练就了一手火铳的本事。这倒也不是说别的枪不会用,可你要给他火铳,到了战场上的进攻与防御节奏、对射程的掌控那浑然天成程度比其他枪械就是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后来日本人来了,侵占了大面积的土地和山林,有的被地方被定为矿区、有的地方被定为军事训练专区,把猎户们逼的没地方可去,一个个只能披星戴月的往深山里钻,一出去就是好几天,再也不能当天去、当天回了。
再往后啊,有一回满载而归的这一家子猎户打到了一只东北虎,爷俩抬着整只的老虎往山外走时碰到了日本人。
那给小日本馋的,看着这只只有双眼中枪,虎皮完整的东北虎都快流出哈喇子了,不由分说上来就抢,扔下两块大洋硬说这虎皮他们买了。
老烟枪和他爹望着被抢走的老虎恨得牙根直痒痒,他们爷俩为了这只虎的虎皮完整,差点没死在山里,能让你们说抢就抢了?
撕扯的过程中,老烟枪他爹的猎枪响了,也说不上是怒气上涌,还是为了自身利益,反正是当着所有日本人的面一枪就把一个小队长放倒在了众多鬼子面前。
那一秒,是老烟枪生命中最长的一秒,他亲眼看见小鬼子纷纷掏出枪械冲着自己的父亲开枪,而手中的火铳根本来不及上弹。
老烟枪调头就跑,父亲倒在了血泊中、爷爷没等反应过来便身中数枪,当时还很年轻的老烟枪在山里让日本子撵的像个无头苍蝇,要不是藏进了熊瞎子冬眠的山洞里躲过一劫,恐怕这时候也没法和许锐锋他们描述这段过往了。
“往后呢?”
四宝子有点不爱听这故事了,这故事和他拎枪就干的性格拧着劲儿呢,可王铭却很想知道结果,于是问了一句。
“杀日本人。”
老烟枪不显山不漏水的说了一句。
这倒是让许锐锋来了兴致:“怎么杀?”
“进了山以后,有事没事我就往铁路线边上溜达,最开始是打黑枪,我的火铳不行,那就干脆弄死个日本子抢了一把三八杠。要是碰上人多,就引他们进山,将他们带到猎人们设下陷阱所在地。”
“这茫茫大山里啊,猎人们下的夹子多如牛毛,套索得有上万根儿,那帮小鬼子认识个六饼,进了林子全是睁眼瞎。”
“我就这么带着他们绕圈,什么时候把人绕迷瞪了,什么时候往陷阱所在地一领,然后,挨个崩了这群贼艹的!”
在整个事件的评述中,许锐锋终于听出了一丝狠辣,那种狠,能让你脊背一凉,和四宝子那种一开场就吹胡子瞪眼的完全不同。
“那你是怎么跟着老马的?”
“前一阵,也不知道因为什么,那些日本人疯了一样往山里冲,在大山里和老马他们已经打成热窑了。甚至还在能过车的地方开进来的坦克和装甲车,说是山外边都封了城,日本子专门进山执行‘肃清计划’。”
四宝子和王铭同时看向了许锐锋,他们虽然在监狱里,但是这里边的事也有狱警说过。
“你继续。”许锐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老烟枪继续说道:“我就抽冷子下黑手,后来跑‘麻达’(迷路)了,撞进了小鬼子的怀里,刚开了几枪,就让日本人围山给包了饺子。”
“我哪知道那些日本子根本就不是冲着我来的,正准备拼命的时候,在山腰处的老马他们和日本人干上了。”
“你帮忙了?”
“我虎啊?满山的日本人打老马,我不认不识的,冲出去玩命?”
老烟枪丝毫不觉着愧疚道:“我当时就蹲在山里看着,结果……”
“有个孩子把我惊着了。”
孩子?
许锐锋想起老马阵营里很多刚成年甚至半大的孩子,冥冥中在心里有了防备,生怕有什么凄惨的事撞在自己心坎上。
“那孩子十七八岁儿,子弹都打空了,面对摸上来的日本人,操起柴刀就冲了上去。”
刀,一般是各路豪强的身份象征,要是在山里看见有人拎着剔骨刀,这准是猎户,毕竟他在山里也得吃饭,这饭,就是从猎物尸体上剔下来的肉;要是看见柴刀,那就是附近十里八村的百姓,专门进山打柴的;要是看见匕首还明目张胆要在腰里憋着,那就赶紧躲着点,这是刚打绺子里出来的。
这孩子拿着柴刀则证明他只是个普通百姓,还是贫苦人家的孩子。
“那孩子啊,从山上扑倒了一个日本人就滚落山坡,起身的时候万幸是他在上边,他就这么骑着日本人举起了柴刀,对着日本人的脑袋一下、一下、一下抡了下去。”
“他不会杀人,看都看的出来,这孩子冲日本人下死手,根本不管身边站着的是谁,那分明是恨到家了。”
“我都怀疑那日本人是疼死的,他死了以后这孩子站起来时脸上还挂着笑模样。”
许锐锋笑了、四宝子笑了、王铭也在笑,他们仿佛都见证了一个孩子,在战场上成长为男人的光环。
“可惜啊,他都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他身后,全是身穿着土黄色军装的日本子,这孩子才站起来,起码三四把刺刀就从后脊梁捅了进去。”
老烟枪咬住牙,用沙哑的嗓门挤出动静时,激动的涂抹在紧闭的双唇间往外呲:“我日他姥姥的,这孩子被捅倒以后,一窝日本崽子冲了上去,围着孩子用刺刀这顿扎!”
“我没忍住,在山上架起枪挨着个崩人,那时候已经爱谁谁了,反正不打光了枪里的枪子,我这心里就不痛快。”
许锐锋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就像是始终不善言辞,却总能让你放心的家伙,如同生活中最常见的那种……闷嗤闷嗤很少说话,却绝不会伤你的老实人。
“打着打着就打乱了,老马领着人往山上撤,日本人往山里追,临了快要冲出的档口,老马冲回来拽着我的胳膊就走。”
“我已经杀红眼了,还想着和他们拼了算了,可老马帮我当成了他们自己人,拉着我的衣服就往山上推,一边推一边踹我屁股喊‘把恨藏起来,别和他们玩命,只有你活着,才能杀更多鬼子,你死了,就一文不值了。’。”
“打那儿开始,我就跟着老马,反正什么文化学习我是学不进去,为了不白吃粮,他们只要和日本人干,我就去最危险的地方。”
老烟枪回过头,笑嘻嘻的看着眼前人,只回答问题,多一个字都不问。
许锐锋看着他点了点头,这样的人的确让人稀罕,他不多事,还总能主动扛起责任。
四宝子似乎还在为老烟枪丢下至亲跑掉的事耿耿于怀,改变话题问道:“爷,那咱们现在算不算是跟着老马他们混了?我瞧着,他们好像给了你一个红色的五角星,那是啥?”
许锐锋在岸边,拿起口袋中的五角星递了过去:“这是咱们哥几个身份的证明,万一有一天死在了战场上,挖坑的人知道把尸体埋在哪。”
“那,你和老马怎么论?”
江湖上的人,好的就是一个正大小,这是万万不能乱的规矩。
许锐锋却毫不在乎道:“他说了算。”
四宝子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仿佛有点失望,安慰道:“咱们的确是有点把道儿混窄了,爷,您放心,等咱们去哈尔滨把三木那小子的脑袋拿回来,你就能和老马平起平坐了。”
这话让王铭吓了一跳,要是只有他们兄弟几个说,倒也没事,现在还当着老烟枪呢,万一这话传出去,变成了‘这帮北满的死囚是来篡位的’,你好说不好听啊。
“四哥!”他刚想提醒,许锐锋却拦了他一句:“没事。”
当四宝子和王铭都看过来那一秒,许锐锋继续道:“这就是我带你们来老鸦窝的原因,这儿和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一样。在别处,你想往上爬对头顶上的人是绝对威胁,在这儿,所有人盼着你这么做,他们管这叫进步。”
“进步?”
“对!”
“他们不光你期盼着你往上爬,还期盼着你拉帮结伙,最好是把所有人都聚拢到自己身边,管这叫团结。”
“啥!”四宝子懵了。
“听不懂了吧?”
“这就是我和你们说的,老马他们不一样的地方。”许锐锋仿佛看到了当初在温婉身边频频提问的自己,不厌其烦的解释着:“所以,咱们在这儿,可以无所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当然,你只要不心里向着日本人。”
四宝子连忙应声:“那是自然,谁要心里向着日本子,我也不能让啊。”可他还是不明白的问道:“爷,在这儿,想篡位真不算罪过?”
“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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