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朝局动荡,你父亲陪着朕一次次淌过泥潭,跃过险境。为此,三十岁了才娶妻生子,每次喝酒都说是朕耽误了他太多年。”
老皇帝讲起当初,眼底有浓浓的哀伤轰然而过。
就连楚扶欢都觉得,好像与父亲相处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语,都在他心里清晰如昨。
他说:“你父亲最大的梦想就是多年以后儿孙绕膝,他说他比朕幸运,因为他就一个媳妇儿,他的子女跟他都是最亲最亲的,互相之间也是最亲最亲的。”
“但朕不一样,朕有很多女人,孩子们的生母不同,远近亲疏就也不同。”
“朕为此特别羡慕他,哪怕他总挤兑朕,朕也依然羡慕他。”
“朕本以为他能一直挤兑朕挤兑到老的,谁成想早早就走了,早早就走了啊!”
老皇帝越说越难受,指着楚扶欢,手都哆嗦,“从小觉得你这姑娘哪都好,可没成想眼睛是瞎的。你那双眼珠子如果没什么用,不如抠下来扔了!”
楚扶欢跪在地上,一直低着头,一句话都没敢接。
她觉得皇上说得对,她这双眼睛确实是瞎的。
周七无奈地劝:“皇上,国公爷夫妇的事也是扶欢姑娘心里的痛,您就别总往人家痛处上戳了。万一这事儿传到……那谁耳朵里,遭罪的还是您。”
“我……”老皇帝一口气堵着没上来,差点儿没把自己给憋死。
“罢了。”他劝了自己一会儿,决定不跟楚扶欢计较。毕竟就是个孩子,儿时认了死理,现在吃了大亏,也算是老天爷给她的惩罚。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说归说,骂归骂,不能真的不管她。“说说吧!今日来见朕有何事?”
楚扶欢一个头磕到地上,“皇伯伯终于肯见我了。”
“少跟朕套近乎!”老皇帝一听“皇伯伯”这仨字儿就来气,因为能想到楚老头儿。“有话快说,朕还有折子要批。”
楚扶欢点头,赶紧说明来意:“前些日子,京郊大营统领刘将军违流程操作,将我送入红帐,险些导致我受人侮辱。要不是我拼着命杀出一条血路,后果不堪设想。臣女要告刘将军,告他渎职之罪!”
老皇帝愣了一会儿,“上次的事,你不是提了三颗人头回来么?”
楚扶欢也是一愣,“所以皇上的意思是,我杀了那三个妄图侮辱我的人,这事儿就算完了?可是他们三个所为,跟刘将军渎职有什么关系?他们是受季寒所指,而我跟季寒是私人恩怨,最多算我报了私仇。可刘将军是中晋将领,统领京郊大营这种要地,他竟能不顾军营规矩,滥用职权去配合季寒。可见他根本未把军规放在眼里。”
“京郊大营护着九安城的生死,有这样一个人统领着,皇上真的能放心吗?”
老皇帝眯起眼看了楚扶欢一会儿,“听说昨日你与刘将军的妹妹起了冲突。”
“嗯。”楚扶欢没有一点儿避讳,直接就承认了。“原本我没想再到皇上跟前提这件事的,毕竟我面上无光。但昨日刘将军的妹妹当着许多人的面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我觉得再不说,可能很快京中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刘将军罔顾军规。到时候皇上不管处不处理他,都显得过于被动了。所以想来想去我还是来了,哪怕皇上烦我,不愿见我,我也得来。”
老皇帝捂了捂心口,“合着朕还得谢谢你?”
楚扶欢不说话,周七却道:“皇上怕是真得谢谢扶欢姑娘呢!因为扶欢姑娘说得没错,今朝那刘将军能为了巴结季将军能罔顾军规,明日指不定他还能为了谁做出什么事情来。京郊大营可是重中之重,这事儿想想都让人觉得后怕。”
老皇帝皱了皱眉,总觉得这里头有楚扶欢公报私仇的成分在,但又不得不承认周七所谓的后怕不是没有道理的。
何况周七又补了句:“也不知道刘将军现在到底是听皇上的还是听季将军的。”
楚扶欢也补了句:“季将军带着军功回来,又救回柳华公主,算是朝中新贵了。刘将军品阶虽在其之上,却也不得不在未来驸马爷面前低头。”
老皇帝觉得楚扶欢公报私仇这事儿已经坐实了!
但其实就算楚扶欢不说,他这些日子也一直都在琢磨着找个茬敲打敲打刘将军。
包括季寒。
给季寒和柳华赐婚的圣旨他迟迟未下,这里头本就有替楚扶欢再出口气的因素。
后来又发生军营的事,老皇帝昨天晚上还做了个梦,梦到礼国公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善待楚扶欢,骂他不是个东西。
他怎么就不是个东西了?
他要真不是个东西,能纵着楚扶欢说休夫就休夫?
休夫是个什么玩意?
谁听说过还有这种事?
“皇上替不替臣女做主?”楚扶欢膝盖有点儿疼,不愿意再在这儿跪着了。“您要是不替臣女做主,那臣女这就走了。”
“你干什么去?”老皇帝没明白这个话,啥叫她这就走了?
楚扶欢说:“回家啊!我明白,以前您待我千好万好,都是冲着我爹的面子。如今我爹不在了,我无依无靠,孤身一人,自然不受您待见。皇伯伯要是不替我做主,那我在这儿跪着也没有意义。您放心,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进宫来给您添麻烦了,也不会再叫您皇伯伯了。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告诉皇上的。我爹不在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老皇帝又开始捂心口了,他发现楚扶欢是懂得如何扎他心的。
这一口一个“我爹”,要他命呢?
“行了!”他挥挥手,“这件事情朕自有决断,回去吧!”
楚扶欢又给他磕了个头,起身就走。
直到人都走出长亭殿了,老皇帝才反应过来,赶紧吩咐周七:“快去跟她说,朕的意思是会替她做主,不是赶她回家。”
这可别一堵气回去再给她爹烧纸,楚老头儿那个脾气,真知道闺女受了委屈,那肯定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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