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宁慈和宫。
长孙皇后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杯盖轻轻地磨合,然后啜了一口。鎏金指甲套上镂空雕刻的凤凰,显得富贵而又大气。
“钰儿,这茶好喝么?”长孙太后乃富贵人家出身,极懂保养,虽年事已高,然肌肤紧致,并不松弛,竟像是少妇。
她事必躬亲,这茶叶是在后花园自己打理种植出来的。她自己极爱品尝,可是看见司徒钰只是端着,并不喝,心中诧异。
司徒钰面露尴尬,这茶放不得,喝不得。“不不不,这茶好喝。”只是,我不喝茶……
长孙太后本来就是温柔端庄的人,见多识广。知道司徒钰乃将门出身,鲜少受礼教。见她入宫却依然穿着家常衣服,心中除了遗憾之外,多少有些失望。
“来人,给王妃尝尝哀家最新酿制的百花酿。”
“谢太后。”
“你该称呼哀家一声母后。”长孙太后慈祥和睦,让人倍感亲切。拉过司徒钰的手,亲和道,“哀家问你,你与恪儿在一起也有三个多月了,这也该有喜了吧。”
她膝下无子,只留下表妹这一个孩子,她接过来抚养,也算是彼此都有个依靠。这年少方刚的男女,肚子总该有消息了。
“啊?……”什么喜,她不知道。可是程炎恪交代过她,少说话,多点头。
她不能问,只能猜。
可是这宫里的女人,心思个个不像是将士那么直白。她要拐弯抹角,挖空心思地去想,可实在没有头脑。
突然脑海中闪过早饭时,程炎恪嘴角暧昧不明的笑意:“若是母后问起你怀孕之事,你怎么回答?”
她一口饭吃喷了,“你我都未成亲,如何谈孩子。”
程炎恪一口菜夹在嘴里,带着一惯的慵懒和漫不经心。“皇家规矩并非如此。若是母后问起,你只管答本王身子不适便可。”
“我……”司徒钰看着一脸慈祥看着她的太后,与她打了胜仗时对她表示感激的老妪眼神是一样的。
她打起精神,像朝廷上报一般。“太……母后,我几日穿梭与朝廷要事,王爷又是早出晚归,这事,急不得。”
长孙太后心里盛满了忧伤,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在这司徒钰面前,恪儿那孱弱地身体,哪能降的住她?试问一直温顺的雪貂,如何和猛虎厮抖。
长孙太后心中早有划算。“钰儿,你看,你既要上朝,又要打理王府,只怕内外不能兼顾。一个王爷,难免有三妻四妾,如今恪儿年龄也不小了,哀家希望钰儿能动一个做母亲的心。”
司徒钰退出慈和宫,蓝儿服侍着她上了马车。见她有些失神落魄,唤了她好久居都没有回应。
忍不住掐了她一把,“小姐,太后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回府。”
司徒钰并不答她,长孙太后说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哀家不会勉强你,可是你想过恪儿没有,他是否有伤心的人?”
他上心的人……她确实没有想过。不过这样也好,她本来就没打算要和程炎恪成亲,给他找侧妃,反而更好。
不是么?可是……为什么现在,这么希望知道他的想法?
容安迎了上来,“王妃,你回来了。”
司徒钰看了眼他,点了点头,便直接去了程炎恪的卧室,找了书房和他经常休息的人,也不见他的踪影。
几日前,她下早朝之后,当着总官员的面羞辱了他一番,让他颜面尽失。两人赌气,她不好意思问他的去向。
容安见她去的地方就明白了她的心思,略带征询地问道:“王妃可是找王爷?”
“谁说我要找王爷了,谁稀罕找他回来。”
蓝儿和容安都笑了。“王妃,王爷在京郊院落,奴才带您过去?”
京郊院落是敦妃在先帝死后住的院落,程炎恪虽然窝囊,可确是个十足的孝子。
“好吧,就当本姑娘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去找他回来好了。”
“是是是,小姐仁厚,这边请。”蓝儿嬉笑着一起出了王府。
司徒钰目光游离,视线涣散,撇着唇,手因为焦躁不安而不知所措。蓝儿只想是长孙太后让她受了委屈。便寻思些话题和她有一搭没一搭。
“小姐,我说呀,这王爷虽然无赖了些,可人还不错的,尤其是对小姐好。蓝儿是越瞧王爷,越觉得他顺眼。现在一天没看见他那红衣服晃荡,还有些不习惯呢。”
说道程炎恪的人品,司徒钰脑海中打了个闪电。精神也提起来了几分。
“蓝儿,我总觉得这程炎恪不想外界传闻的那般。你曾经和我说过,这京城有两大流氓,无耻者莫若我姐夫程玉白,无赖者就是这敬王了。你还说过程炎恪他是因为溺水而由天才变成了普通人,甚至还有痴傻。”
蓝儿一边点头,一边揣摩着她是要表达什么。“是呀,小姐,怎么了?”
“我看不尽然。你还记得兼苍来昌安的时候,他表现的是那么镇定,那么睿智。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感觉……感觉他就像是诸葛。他虽然解释过那是因为他熟悉兼苍的性格,可是,就算是面对丞相和太子的污蔑,他表现的虽然震惊,可处理起来,却是那么的干脆,让人挑不到一点刺。”
蓝儿看着她越来越严肃的面孔,也紧张起来。“小姐,你是……”
从来都不会错过一次早朝,可是却在处理完兼苍的事情后,从来出席过一次早朝。
兼苍走后的第一天,吏部,礼部,钦天监等各司官员都想着笼络着。程炎恪那时候却装傻充愣,完全一副欠管教的二流子形象。
她为接近他之前,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她也一直认为他是这样的人。可是这三个月的相处下来,她好像有些摸到了他,该怎么形容他呢……
“他会不是是装……”
“嘘……”她的话还未说完,蓝儿却已经捂住了她的嘴巴。
蓝儿机警地掀开车帘,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眼珠骨碌骨碌地打转,活像一只躲避追捕的兔子。
她凑近她的耳根,几乎是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道:“小姐,这种话,不能乱说。”
司徒钰不解。
“小姐有所不知,敬王从桃源回来的第一年。敬王府内的一个丫鬟出去买菜,卖菜的大婶嘲笑她。说敬王是缩头乌龟,窝囊,连着王府的人都是窝囊废。那丫鬟气急,回应了一句‘你们知道什么,我们敬王其实是在装傻,他比你们谁都聪明’。
第二天,王府就出事了,敬王不知道被什么人掳走。皇帝甚至派出了御林军去搜寻敬王的下落,还是太子亲自带人。御林军整整搜寻了半年,一直杳无音讯。后来皇上放弃了搜寻,并为敬王立了衣冠琢。是太老爷不死心,一年后,在一个山洞中,救出了神智昏迷的敬王。从那以后,敬王不仅行事混账,人也更加颓靡了。”
司徒钰有些不明白,一个天纵英才,就算是沦落为了普通人,也应该是得到同情,为什么要给他扣上窝囊废的帽子?
“他从桃源回来,为何会被百姓称为窝囊?又不曾得罪过什么人,怎么会有人绑架他?”
蓝儿依旧机警。“那年繁祁国侵略天宁,皇上让王爷带兵出征,可是王爷誓死不从,抗旨出兵。导致繁祁的军队践踏天宁百姓,百姓怨愤,直称敬王窝囊。至于是什么人绑架他,……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司徒钰知道蓝儿还知道些什么,可是她不愿意说,她也没辙。
如果没有那一次溺水,程炎恪是不是就是这天宁最英俊,最有才华的男子?可是,他毕竟是命薄福薄的人,一生竟然受了这么多挫折。
如果换做是常人,恐怕,很难活成他那般潇洒吧。
司徒钰突然想明白,程炎恪之所有能理所当然的活着,是因为他的贱格。试问,综古观今,有那一个王爷想他那般,视金钱如粪土,视名声如草芥,视韵事如生命?
“小姐,到了。”蓝儿一声轻呼,打断了她的思绪。
京郊的院落比敬王府略小,可花草树木,假山玉阶,小桥流水,一样都不少,反而比敬王府的更加精致些,颇有进了女子闺阁的感觉。
程炎恪正在浇花,弓着腰,红色的袍子如凋零的红玫瑰一般,散落了一地。
他如墨的黑发用一根石榴红的簪子别着,倾下下来,遮住他俊美的容颜。
他浇的是一盆花被粉白,花梗中空,形似喇叭,颜色大红的花。那花长势极好,团团簇簇,她已经分不出那到底是他的衣裳,还是开出来的花朵。
他直起身子,挑开了额前的刘海,露出了他那双妖魅的桃花眼。斜睨了一眼司徒钰,又继续浇花,并没有开口和她说话的打算。
司徒钰有一种被他忽视了的感觉,不是感觉,而是她确实被他忽视了。
她咳嗽了两声,踱到他身后,然后又咳嗽了两声。程炎恪依旧专注地做手头的事情,没有开口的打算。
司徒钰一本正经地咳嗽了声道:“这……这花很好看,是什么花啊。”
他依旧不说话,只是浇水的时候,一不小心将水洒在了司徒钰的靴子上。而且还熟视无睹地从她脚上踩了过去。“让开。”
“你……”司徒钰抱着脚一阵的叫喊,这该死的程炎恪,存心的。
“咳咳,姑奶奶不和你一般见识,我……我来是找你商量事情的,别以为我是找你回府。”她假装不去注意他,不去看他的表情,却依旧忍不住偷偷地侧头看他的脸。
程炎恪手上的动作略微停顿了一下,稍后又是无事人一般。继续浇水。
司徒钰大挫,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水壶,嘭的一声扔了出去。“我和你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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