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
原本门庭若市的府邸今日变得冷清了许多,但石家之人压根顾不上在乎这些,整个家中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慌乱的末日气息。
奴仆屏气凝神,轻手轻脚,生怕被主家抓住一个错误,就当泄愤的工具直接虐杀。
主家诸人则更是惶惶,石夫人在府中急得团团乱转,一旁的妾室和小姐们就跟着一起坐立不安,眼前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被充入教坊司的惨状。
而在书房之中,石家真正的掌舵人石定忠和石子俊对坐,府上的幕僚则陪在一旁,商议着对策。
“东主,依属下之见,陛下既没有当堂做出裁决,允你明日上书自辩,便是有轻拿轻放之意,不必过分忧虑。”
石定忠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谁敢赌?”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这崇宁朝整整二十三年,我就待了二十三年,哪有什么大得不能倒的人。曾经的帝师如何,所谓内外大小事,陛下悉问策于他,然后呢,若非他自己识趣,主动归隐,恐怕也难得善终。曾经的苏相如何?门生故吏满朝,誉满天下,功勋累累,号称一代贤相,然后呢,陛下心志一改,貌合神离,直接罢相归家,就算如此配合,还要在陛下的暗中授意和秦相的倾力追杀下,以死求和,才换来苏家的苟安,不得善终。多少曾经煊赫无比的公卿,问斩的问斩,流放的流放,如今的中京,早已听不见他们的名字。”
他扭头看着幕僚,“我就是怕,这一步走错,我也步了他们的后尘。”
石子俊忍不住怒拍案几,“你说那狗日的御史,是怎么知道那些事情的!”
幕僚轻轻摇头,眼下纠结那个是没意义的,他抿嘴沉思,试探道:“不如去寻一寻英国公?”
石定忠站在窗边,看着窗外许久,“你说,这一手有没有可能是英国公促成的呢?今日堂上,他可是一言不发啊!”
石子俊面色一变,幕僚却摇了摇头,“不合情理。东主已经答应他过些日子就给他答复,他没理由这点日子都等不了。而且将东主的位置打没了,东主对他而言又还有多大的用处呢!”
虽然这话听着很不爽,但事实也确实如此,石定忠倒不至于为了这点话就心生不满,点了点头,“此言有理,倒是我多疑了。不是英国公的话,秦相与我也并无交恶,德妃那边今日也都按兵不动,莫非真是那个小小御史个人之举?”
石子俊哼了一声,“父亲,张先生,我觉得就是那夏景昀,此人与我石家已结深仇,心思又深,定是他在背后指使!”
石定忠和幕僚都默默无视了这种愚蠢的言语,那夏景昀只是一个二十来岁连春闱都没过的少年,有些才学罢了,哪儿可能操持得了这种事。
甚至都不说能不能做到,想怕是都不敢想!
你说是卫远志布的局还差不多。
“东主,所以,我的意思是,你看英国公算是开国勋贵里面一直维持着位置不跌的仅有的几家了,如今声势又高,你又与他有过投诚的说法,为何不去请教一下他呢?”
“哎,这其一是英国公今日一言未发,我若再上赶着求上去,这今后在他麾下的地位就弱了,所以我想先看看能不能自己有办法。其次便是,我担心陛下白日放我一马,或许也是想看看我与谁勾连,与谁同谋,贸然联系,反倒是自绝生路。”
石定忠这番话说得幕僚忍不住暗生感慨,看来这风光无限的一朝重臣,实则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
就在屋子里三人一筹莫展之际,房门却被人敲响了。
管家拘谨地站在门口,瞧见石定忠那张黑得吓人的脸,哆嗦道:“老爷,有一个送菜的,说有关乎我们阖府上下性命的事情要见您,小的不敢怠慢。”
说着一挥手,两个护院一左一右钳住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男子走了过来。
那人虽穿着粗布衣衫,且为人所制,但却浑不在意,反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傲然。
而当灯光倾泻在他脸上,让石定忠看清他的面容时,石定忠立刻面色一变,“松开手!这儿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管家和护院还有所迟疑,石定忠立刻双眼一瞪,三人立刻溜掉。
将此人让进屋子,石定忠想了想,又让儿子站在外面,亲自把守着房门,不许人接近,这才将来人让在桌边坐下,而后亲自倒茶,“徐先生,可是英国公有何见教?”
来人笑了笑,“今日朝堂之上,公爷并未出口相帮,石大人不会心头有怨吧?”
石定忠连忙道:“徐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当时那种情况,底细不清,贸然下场,只恐中了敌人奸计,按兵不动是最好的。”
“那就好。那石大人现在忧虑吗?”
石定忠一听这话,立刻懂事,站起身来,不顾身份地朝着对方深深一揖,“请先生教我!”
而对方却也没有在他这位朝廷重臣面前托大,连忙起身侧让了过去,然后将石定忠扶起,“石大人,你与公爷如今同气连枝,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有什么教不教的呢,你说是吧?”
“是是是!是我糊涂了。”
来人笑了笑,示意大家都重新坐下,缓缓道:“今日之事,公爷回去之后多方打探过,的确只是那小御史一人所为,所以,此事的关键就在陛下的态度上。”
石定忠叹了口气,“可关键就是陛下的态度不好琢磨啊!”
“石大人觉得不好琢磨,但这不是还有公爷在嘛!”
来人微微一笑,“公爷说了,陛下深明为君之道,懂得一个真正的君王该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何处。”
他点了点桌子,“做臣子的,生活放纵一点怎么了?爬到这么高的位置,还不能享受享受?那谁还费心费力为国朝出力?苦一苦百姓又怎么了?亿兆百姓,才多少个官员,这些草芥本就是供养官员之用,只要做得不太过火,不激起民怨,陛下难道不知体恤臣子?至于说帮一帮家人的事,人之常情的事,难不成做了国朝官员就要绝情灭性了?那样的话,谁还愿意为陛下为朝廷尽心竭力不是?这些话,对外都不能说,但石尚书自然是懂的。”
石定忠连忙点头,却没开口,而是继续期待地看着对方。
“但陛下也不是泥菩萨,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那自然也有他绝对不可能容忍的。你不能结党对抗皇权;你不能贪腐无度,让陛下还没你家富;你不能完全揣摩不到上面的意思,执行不了上面的想法,成了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你更不能去触碰他的逆鳞......”
一通分析之后,来人笑了笑,“石大人,现在知道该如何上书自辩了吧?”
石定忠虽仍有几分忐忑,但经这么一开解,倒也真的放心了大半,起身拱手,“多谢英国公,多谢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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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一封礼部尚书石定忠连夜写就的自辩奏章便送入了宫中,摆在了崇宁帝的案头。
崇宁帝拿起来,默默看完,沉吟了许久,“来人,拟旨!”
......
中午时分,公孙敬匆匆跑回了江安侯府。
在书房里,他找到了夏景昀和苏元尚,“旨意下来了。”
夏景昀和苏元尚齐齐抬头。
“礼部尚书石定忠,私德有亏,御下不严,罚俸三年,免去其文华阁大学士之职,褫夺其夫人二品诰命;其子石子俊蓄养家奴举措失当,罚金一千;其侄石子贤剥夺今科春闱资格,驱逐出京。”
夏景昀微微有些震惊,“没了?”
公孙敬摇了摇头,“另外,御史台御史周英龙刚正果毅,直言进谏,升殿中侍御史,赐银鱼袋。”
“这就是堵嘴了。”苏元尚叹了口气。
公孙敬也跟着一叹,“可这接下来又当如何呢?石定忠犯下这样的错,陛下竟都如此轻拿轻放,简单饶过了他,我们还如何能够动得了他!”
言语之间,对此次事情的前景已经十分不看好了。
夏景昀却轻轻一笑,“动不了他?怎么可能!”
公孙敬摊了摊手,“我们手上最有力的证据已经抛出去了,这个难得的跟我们没有关系却又能为我们所用的御史也用过了,再加上经此一事,石定忠排掉了隐患,位置反倒更稳了,我们如何能行?”
夏景昀在这一瞬间,脑中劈过一道闪电,恍然明白了为何赵老庄主没有将石家私蓄外室,强掳民女之类的事情摆上来了。
或许,这位睿智的老人早已经摸透了陛下的心性,知道这样的东西,动不了那位陛下的心。
他看着公孙敬,“他这一关过了,跟罪名大小无关,只因为这些罪名触动不了咱们这位陛下的心,但若是能触动他的心,哪怕是一件小事,也能让他身死族灭。到时候,如今的仁慈,只会变成他更大的罪状!”
他轻哼一声,“别急,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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