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心头并无喜色,漠然地看着夏景昀。
众人都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由谁来做这个主。
最后还是刑部尚书找了个由头,点头道:“你是本案最初的嫌犯,自然可以言说。”
夏景昀点头致谢,绕过案几走到场中。
“在下当日被关入黑冰台,在下就在想,我该要通过什么方式来洗刷我的冤屈?”
“在什么线索都没有的情况下,当然是最有动机作案的那个是第一嫌疑人,所以我进去了,我没有什么怨愤,因为这很正常。
“我跟秦家大公子你来我往斗了好几回,然后他都输了,他愤怒刺杀于我,我还击,弄死了他,合情合理,谁都觉得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是我自己清楚我并没有杀人,可我要怎么证明我是清白的呢?怎么证明除了我之外,其他人也有动机呢?我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调查的深入,用更多的细节和线索来佐证我的确没有杀人。””
“我是幸运的,刑部、黑冰台、京兆府的能员干吏们,的确找到了新的线索,也洗清了我身上的嫌疑,这一点我很感谢。”
“但是,如今一看,案情的确清晰了,就和当时抓我一样清晰。太子图谋秦家,秦家拒绝,太子决定想办法收服秦家,于是营造秦家危局,让秦家不得不找个靠山应对,自己再出面,多么完整又合理的推测。”
“但是,我们最终定罪的依据是什么?难道不应该最终行凶之人的情况吗?”
“如今大家都说证据确凿,可有什么实证证明着太子殿下就是唆使那位马夫行凶之人?”
这话一出,整个堂中和堂外都惊呆了。
最浅显的一帮人嗤之以鼻,觉得夏景昀在胡扯,强词夺理,怎么没有证据,刚才那一大堆东西不都是证据吗?
稍稍有些脑子的,便点着头,觉得夏景昀说得其实挺对,眼下所有的证据看似无懈可击,但都缺少了最关键的东西,那就是太子和那位行凶者的指令,虽然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从严谨上来看,的确还不够;
而真正聪明的大人物们,则深深地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
他们难道不知道仅凭这些东西,确实在最直接的证据上有所缺失吗?
但是他们为什么不说呢?
是因为陛下想要太子是这个凶手,他们也希望太子是这个凶手,而现有的证据已经足够推测出太子是凶手,更足够让人相信太子是凶手,那就够了。
至于说按照严谨的办案流程,缺少最关键的证据之类的,八九不离十,人心所向,按着你脑袋认罪又咋了?
他们更加不理解的是,夏景昀的背后,是德妃,是胶东郡王,难道他们就不希望太子倒台吗?
而且,夏景昀这样一个如今中京城中公认比较聪明的年轻人,难道看不出这是陛下的意思吗?
英国公想了半天,最终觉得唯一能够说服他的理由就是:
莫不是这小子自己就曾经被这么关进去过,对这般被冤屈的事情心有余悸,感同身受,故而才会站出来帮太子说话?
太子也惊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景昀,似乎也完全想不到他会为自己说话。
“夏景昀,你这没有实证之言从何说起?”
刑部尚书很快便开口驳斥,“刺杀秦玉文的人,乃是秦家马夫,这位马夫与太子舍人之间的勾连俱已招认,此事太子殿下全然知情,又有太子图谋秦家之事,被太子詹事供认不讳,此事太子殿下同样知情,再加上其余人证物证,太子殿下为了图谋秦家而唆使手下刺杀秦家嫡长子之事,早已是清晰明显,无可辩驳,何来没有实证之言。”
夏景昀微微一笑,“我举个例子吧,凤阳公及秦家诸位,在下只是举例并无恶意!”
他先向着秦家众人行了个礼,然后开口道:“假设中京城内有一位江洋大盗,武艺高强,来去无踪,刑部发了悬赏,但凡将其擒杀,皆可得到一万两银子的奖赏。于是,在下制定了详细的计划,还联系了几个武艺高强的武林高手准备将其围杀。但是我还没来得及下手,就有别的人将其杀死了,这个悬赏能分给我吗?”
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听懂了其中的意思,没有人接话。
夏景昀便自顾自地道:“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诚然如今太子殿下图谋秦家之事不假,但如果有人提前知晓,或者说误打误撞,就恰巧在这个时间杀了秦玉文,我们难道要认定太子殿下为凶手吗?”
“毕竟,这个中京城之中,想要图谋秦家的,可不止太子殿下一个人。”
夏景昀忽然转身,看着场中一人,微笑道:
“我说的对吧,秦公子?”
???
!!!
众人都傻眼了,这关秦公子什么事?
听这意思好像是说,幕后主使是秦公子?
这夏景昀得了什么失心疯了不成?
这件事情哪点跟秦公子有关系了?
秦相也没惹他啊?
太子看向夏景昀的目光中,感激又诧异。
感激他为自己说话的同时,也不懂他为何将矛头指向秦思朝。
在他们这些大人物的眼中,真相并不重要,每一个人的决定都是有着强烈的利益驱动的,所以他完全不明白夏景昀这一手的缘由。
秦思朝这个秦相之子坐在一个代表中枢前来旁听的中书侍郎背后,闻言也是一怔,同样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叫到,诧异道:“高阳这是在问我?”
夏景昀微笑道:“秦兄觉得我刚才的分析有没有那么一点道理?”
秦思朝缓缓起身,皱着眉头,“夏兄此言,莫不是觉得我是嫌犯之一?”
夏景昀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是。”
全场仿佛轰地一声炸开了,所有人都窃窃私语起来,议论声止都止不住。
大宗正扭头向身边人询问夏景昀的背景,得到回答之后,皱着眉头看了夏景昀一眼,产生了和太子一样的年头,想不明白身为德妃义弟的夏景昀在这时候搞这一出的缘由何在。
秦家老家主看着夏景昀那昂然而立,信心满满的样子,心头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
太子看似比这位秦公子的位置高了不少,但是太子的背后,是早就十分提防和嫌弃他的陛下,看似风光,实则早就已经危如累卵,只需墙倒众人推,便可轻松倒台。
但秦公子的背后是秦相,权倾朝野十余年,当初深受陛下信赖,被陛下公开赞许为天赐良相的苏老相公直接被其逼死,而陛下却一言未发,足见其滔天权势。
夏景昀贸然出手得罪,恐怕难以善了啊!
英国公先是皱眉,旋即心头暗喜,最后更是没憋住笑意,忍不住嘴角翘起。
太子的倒台是迟早的事,就算这次不倒,下次也会倒,可夏景昀却在这时候,去指认秦相之子是罪魁祸首,去惹恼了秦相,这不是将秦相往他这边推嘛!
如果让他联手秦相,在太子不足为虑的情况下,这储君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想到这儿,英国公断喝道:“夏景昀,这是朝廷公审之堂,岂容你在此胡乱攀咬,污蔑清白之士!”
夏景昀扭头,淡淡道:“秦公子自己都没说什么,英国公这么急吼吼地跳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秦思朝的眉头仍旧皱着,“夏公子,你是不是误会在下了,在下素来不与人交恶,与秦兄更是颇为投契,私交不俗,更何况相府与秦家之间并无利益纠葛,这刺杀之事,从何说起啊?”
而他这句话一出,那位中书侍郎也立刻帮腔道:“夏景昀,中京城中,谁不知道秦公子乃是谦谦君子的典范,以德行著称于世,中京城第一公子之名是人所公认,你竟然说他刺杀了秦家公子,如此荒悖之言,你也说得出口?”
随着他的话,也有其余人开始对夏景昀的话批驳起来。
“秦公子是何等人物?岂容你在这儿胡言乱语,污人清白!”
“夏景昀,你只是一个举子,幸进立于此间,当思珍惜以报德,何故恣意而乱礼?”
那位曾经被公孙敬招募的光禄卿今日恰好在到了场,笑着道:“夏公子啊,你才从泗水州来,消息或许闭塞了些,又或许还不了解中京城的情况,秦相拜相已有近十载,秦公子在这十余年间,从无作奸犯科之事,甚至为了避嫌,主动放弃了科举之路,这等世之俊才,来自乡野的你的确难以理解,但是,也不该妄自揣测,这不是贻笑大方嘛!”
这等嘲讽之言,瞬间让众人随之哄笑起来。
这些人未必是真的多么相信秦思朝,但他们相信秦相,准确来说是相信秦相的权力,相信一个屹立朝堂十余载的权相的能量。
所以,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这一头。
而身为一国储君,地位尊崇至极的太子,在面对指控的时候,所遭受的却只有冷眼旁观和推波助澜。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天大的讽刺。
但这也更是相府这些年,看似低调实则煊赫的证明。
百官之首,一人之下,统领中枢,这份实力,无需吹嘘,便可以让人绝望。
以至于在这场变局之中,能够倚仗着一个丞相的身份,自成一派,跟拥有勋贵势力和后宫尊宠的两位皇子派系竞争。
这就是秦相。
近十年大夏朝堂最不能惹的人。
而秦思朝身为其独子,在常规意义上,跟他作对那不就相当于跟秦相作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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