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房间之中,夏景昀坐在桌前。
朝阳从窗户和门口中斜着晒进来,仿佛给他披上了一件金色的衣裳。
陈洪看向他的目光更是如见神明,“侯爷!我招,我全都招!事情是这样的.......”
一旁的妇人被按在地上,又被一团破布塞着嘴,只能无助又惊恐地发出呜呜的制止声,但得见了“神迹”的陈洪哪里还在乎这人世间的恐吓,没有半点迟疑,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所知道的洪家的吩咐一五一十地说了。
夏景昀默默听完,又追问了一些别的事情,便点了点头,又扭头看着一旁跪着的妇人,“所以,你要招吗?”
陈富贵适时地扯出塞进对方嘴里的破布,妇人自知事情败露,也不再伪装,看着陈洪,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般的愤怒,“你疯了啊?你不要你的妻儿性命了吗?”
陈洪当即怒斥,“你懂个甚,怎么能跟侯爷作对呢!”
夏景昀开口打断,看着那个妇人,“你本身没犯什么大罪,而且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负隅顽抗的?”
“侯爷这是什么话,我一个府上的仆妇,哪里富裕了!”
妇人的一句话,让夏景昀的气势一泄,干咳两声,不再计较文化上的讲究,“那你要招吗?”
妇人双膝跪下,“侯爷,民妇也是无奈,他们拿民妇的阿弟威胁民妇,如果民妇不按照他们说的做,我的阿弟就会被他们打死,但如果民妇按照他们说的做,传了话,死在这儿,如了他们的意,他们就可以送民妇的阿弟去当个衙门小吏,免了奴仆的宿命。您若能把民妇的阿弟救出,别说招供,您让民妇做什么都行!”
说着,她竟然就开始叩起了头,额头撞得青石地砖砰砰直响,陈富贵赶紧将其拉起来。
夏景昀平静道:“就刚才陈洪所招认之事,本侯爷可以向你保证,洪家将在这个世上不复存在,只要你的阿弟没死,你们也可以像如今的那些人一样,恢复平民之身,去做工,靠自己的双手,去挣一个属于你们的未来。”
妇人闻言沉默几个呼吸,伏跪在地,“民妇愿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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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府之中,洪老爷坐在房中,眼前是他坐立不安来回踱步的儿子。
“走走走!走什么走!一点定力都没有,不着急都被你走得着急了!”
洪老爷不悦开口,洪家大少只好委屈地坐回位置,心里嘀咕着:明明是你自己稳不起,还怪我。
再忍几年,等你没了,你这份威风就是我的了,不仅你的威风,还有你的所有,包括那些也就尝了个鲜,浅尝辄止的美妾,也都是我的!
到时候,自己就是这雨燕州最大家族的掌舵人了!
默默盘着自己那些花花肠子,父子二人等到了匆匆而回的管家,“老爷!大少爷!成了!进去了!”
“真的?”
“真的!小的亲眼瞧见的,这才赶来报信!”
“好!”洪老爷一拍椅子站起,神色之中不无兴奋,“她只要将话递到陈洪面前,陈洪得了警示,也知道我们还在随时关注着他,为了他妻儿的性命和前程,他必然不敢招供,如此咱们就安稳了!”
“父亲,那贱婢不会不敢死吧?要是没了她的命,这个震慑可就要少一大截了!”
“放心!她向来最是宝贝她那弟弟,我拿她弟弟要挟,她不敢不死。”
“如此,咱们就算大功告成了!”
洪老爷惬意地坐回椅子,“过上三五日,朝堂那边就会有消息来了。老夫相信,万相必定能把握住这天赐良机,到时候,咱们就看着这位不可一世的建宁侯,夹着尾巴,不甘又生气地离开吧!”
洪家大少忽然皱着眉头,“父亲,这位可是太后娘娘的义弟,位高权重的,若是他抗旨不遵,那该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这你就多虑了!”洪老爷老神在在地笑了笑,“他是个聪明人,这旨意只有陛下和太后能下,他收到旨意的时候就该知道这是太后也保不住他了,他若抗旨不遵,削弱的就是自己的根基。更何况,他若真的犯下这等弥天大错,万相和严相自然更能借题发挥,到时候,他怕是不仅连中枢重臣没得做,侯爵也要给丢了!”
他笑了笑,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所以啊,安心等着吧!好事就快要来了!”
他的话音方落,门房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老爷!不好了!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
“官......官军来了!”
洪老爷手中茶盏一松,茶汤再度落在了两腿之间,那温热的触感,就仿佛昨日的慌乱重现。
洪府之外,大队的甲士匆匆而至,将硕大的洪府团团围住。
夏景昀亲自带队,走进了洪府之中。
洪老爷带着人匆匆迎了出来,强作镇定,“建宁侯,这是何意?”
夏景昀笑了笑,并没有搭理他,而是径直走了进去,在正厅前,面朝着大门。
陈富贵从正厅之中搬来一把椅子,夏景昀坐下,“洪老爷,稍等一下。”
很快,门外,蒋家和张家的两位老爷就被无当军带了过来。
瞧见这一幕的二人,迅速地和洪老爷交换了一个眼神,洪老爷那慌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几分,建宁侯居然把他的盟友也叫来,这样的昏招,他不好好利用都对不起自己半生浮沉的手段!
到了场中站定,蒋老爷小心翼翼地道:“建宁侯,您这是何意?将我二人唤来,又是有何见教?”
夏景昀左右看了看,指着这些披坚持锐的甲士,“你们看不出来吗?”
洪老爷知道局势到了最危急的关头,立刻出面当起了急先锋,“建宁侯,当初东方平之乱,洪家未曾被挟裹,此事已有定论,建宁侯莫非是要出尔反尔?”
夏景昀眉头一皱,“谁说的是因为东方平之乱?”
“那就更没有道理了!”洪老爷冷哼一声,“建宁侯在雨燕州推行新政,我洪家几乎是倾尽全力支持!清丈田亩、稽查户籍,我洪家不曾有过半分阻挠!不仅如此,我们为了方便朝廷行事,还清理佃户,以明晰田亩之权属;遣散奴仆,以充实朝廷之丁户,不计较一家一姓之得失,只为了一颗为国为民之忠心!你如此对待这些忠义之家,你就不怕天下士绅寒心吗!”
说到最后,洪老爷的声音都带着一腔悲愤,看上去真就如同忠臣受屈,义士蒙冤一般。
蒋老爷也连忙道:“是啊建宁侯,我等已经倾力配合了!还要我们怎样啊!”
张老爷附和道:“侯爷,不论是东方平之乱还是此番新政推行,我等都是坚决站在朝廷一方的,您这些刀兵甲士到底是何意思啊?难道要向我等忠义之士开刀不成?”
陈富贵站在身后看着这阵仗,心头也是暗自咋舌,若不是公子做足了准备,就凭着先前那些事情,鲁莽地冲上去,怕是真的要被挤兑得下不来台!
夏景昀笑了笑,“我也没说我是因为新政的事情来找你的啊?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洪老爷面色微变,想不出来自己还有哪里出了问题。
“想不出来?”夏景昀挑了挑眉,“还是不敢想?”
他的语气陡然一沉,“就在昨夜!你唆使你府中死士,在城外营中制造杀戮,导致三十六人丧命,数百人受伤!如此骇人听闻之恶行,你们有何颜面自称忠义之家!有何胆气自称为国为民!”
“建宁侯!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眼见夏景昀说到最要命的事情上,洪老爷也豁出去了,当即高声反驳,“这凶徒是我洪家之前的奴仆不假!但是他已经被遣散出我洪家,已经不是我们洪家人,而是朝廷登记造册的平民了!你岂能因为外人所行之凶而怪罪到我洪家头上?”
“我们配合朝廷新政,释放奴仆,充实朝廷丁户,这是朝廷自己没有管理妥帖,以至于起了纠纷,酿成惨剧,怎么就成了我洪家的错了?我还是那句话,老夫和洪家行得正坐得直,问心无愧!你是中枢重臣,是高高在上的侯爷,是当朝太后娘娘的义弟,位高权重,权倾天下,你要拿了我小小一个洪家的命,谁也拦不住!但是你要给我洪家扣上这等罪名!我洪家死也不会同意!”
站在洪老爷身后的洪家大少也振臂高呼,“对!我洪家不同意!”
洪府管家也同样跟着高呼,带动了整个洪家人齐齐呼喊,那声势,突出的就是一个【强权灭我如何,不改其志,毁我如何,不减其忠】,主打的就是一个闻者感动,见者心痛。
夏景昀冷哼一声,招了招手,“带上来!”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陈洪就被带到了场中。
瞧见他的刹那,洪家大少和管家的脸上都闪过难以控制的慌乱。
洪老爷倒是稳得住些,色厉内荏,“建宁侯,我们方才就说了,此人已经不是我洪府中人,他之所行,与我洪府再无关系!你要取老夫人头,何须如此手段!”
“呵呵!”夏景昀淡淡一笑,“与你有无关系,跟他是不是你府上之人有何关系?难不成买凶杀人,唆使行凶,就必须要是自己府上的人才算罪孽?本侯看的,是口供,是证据!”
洪家大少忍不住开口道:“这等贱民之言何足为信!”
“我放你娘的屁!”
这一声喝骂,来自他口中的贱民,陈洪。
看着这个曾经跪在自己面前舔自己靴子都嫌脏的人,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辱骂自己,洪府大少目瞪口呆旋即暴怒,“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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