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吕弈这个态度,倒让她犹豫了,真的见了金羽又能怎么样?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理智地想想真的是没必要,只是见到他这个念头无限诱惑着她,让她心里毛躁躁的,这世界上,大概只有金羽一个人,能让巨子大人产生这样的心情了。
金羽把青鸟给了她,就是让她来安排这次见面,可是她只是每天看着这只鸟发呆,它喝过他们的血,认得他们的味道,就有点像萱萱,身体里面流着他们的血,证明他们曾经是一体,这是没有人能改变的事实。那么还要什么呢?还能怎么样呢?这个时候说想念说眷恋,不过都是让以后的伤害更残忍而已。转了几个弯,她是真的打算不跟他见面了,但是她想要留下这只鸟。
可事情似乎总是这样,不想见的时候又必须要见。傍晚吕弈急匆匆赶回来,只来得及在她耳边说:“太后下旨,行刺金羽,你快点想办法通知他,我们必须得去,你来想办法。”说完赶紧走了。
她既来不及问清楚是谁出了这么瞎的计策,更没有问吕弈他为什么要救金羽,她只能马上写一张纸条绑在青鸟的腿上放出去,她写得并不是今晚有人行刺,而是:“亥时一刻,城外河边。”
把孩子交给景郁照看,她一路策马到河边的时候,金羽已经在那里了。这一天的天黑得彻底,莫说月亮,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她知道他在那里,因为他吹着笛子,冬天夜晚冰凉入骨的风,把笛声送到她耳边,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笛声,牵牵扯扯的,是数不尽的爱与痛。她勒住马,依稀可以辨清他的身形,静静在他身后下马,他的笛声就断了,等着她叫那声:“羽。”
他并没回身,只是说:“吕夫人深夜约见金某,不知有何贵干?”
“我只是想见见你。”她的声音清冷,融入南方冬夜的黑暗中,夜太黑了,她仍然只能看到轮廓,要靠各种感官来感受他的存在。
“这种事情传出去总是不好听,尤其是被吕将军知道,对夫人恐怕是不利。”他还是背着身,继续带着一种怨恨,装腔作势。
她向他靠近两步,他的背影忽然就有了真实的质感,让她心潮一涌。她试图告诉他实话,说:“那么如果我告诉你,是吕将军让我来见你,你会怎么想?”
“我很想知道吕将军让你给我带什么话。”
“羽,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和吕弈之间没什么,我们根本没有夫妻之实,他很清楚我心里真正爱的人是谁,所以他让我来见你,因为他知道我想见你。”
“那么,你是向我来炫耀,你现在的丈夫爱你爱到了这样一种无私的程度了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再这样阴阳怪气,她就到极限了,不再跟他好好讲道理,反而拖着声音说:“金将军不是也带了夫人来,炫耀你现在过得很幸福吗?”
金羽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一句话就成功被她激怒,上来一把把她揽过去,死死按在自己胸口上,说:“白灵月,我过得好不好你不清楚吗?说这种话折磨人有意思吗?”
“是你先说气话折磨我的!”这气息多熟悉!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毫不犹豫地伸出胳膊勾住他的脖子。
“因为你真的过得很好,巨子大人。”他已经这样抱着她,却似乎还在吵架。
她也不低头,反击:“对,我就是过得很好!所以你也要过得好一点,也气一气我,我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女人,你再怎样自我折磨,我都不会内疚,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有你这句话就足够,没心没肺的女人,我宁愿让你内疚,也不能让你怨恨我。”才这样两个回合,他就认输了,低低的,不再硬撑下去。其实当她说她不会内疚的时候,她就已经内疚了,他是如此了解她。
她忽然之间没话说了,这个男人果然还是最清楚她的死穴在哪里,她想要说对不起,也想要骂他,她更想做的事情是哭,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下一下地用拳头敲着他的胸口,恨不得此刻自己可以合到他身体里面去,这样就再也不会分开。
金羽就任她这样打,等着她拳头的力道已经微弱,才伸手包裹住她的手,拉开一点距离,问:“孩子还好吗?”
“挺好。”挺好,只是已经叫了别人爹,她想到这个又低了头,转而问:“你儿子好吗?”
“应该挺好,我不经常看到。”
“他是你的骨肉,你应该关心。”这一次她抬起头,说得很真诚。
“在我心里,只有你生的孩子才是我的孩子。你上次说你打掉了一个我们的孩子,是真的?不是气话?”
“是,对不起,我那时候不能要孩子……”她声音弱下去,把脸埋在他胸口上。
“好了,不要说了,灵月,你记着,不论你做什么事情我都会原谅你,不管以后怎样我都会尽我最大的力量让你回到我身边,因为没有你的日子真的太痛苦了,打掉孩子,无所谓,嫁给别人,也无所谓,在战场上和我作对,更无所谓,我一定会让你回来。”他再次抱紧她。
“羽,别这样,我们现在这样,怎么说以后呢?”
“怎么不能说?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肯定会赢的吗?你觉得就这个朝廷配拥有天下吗?就这些天见到的这些什么都不做的官员,还有那个无能的皇太后和未成年的皇帝,你觉得就凭你和吕弈两个人在战场上拼,有用吗?”说到这个他的声音冷了下去。
这也正是她对南方政府最没信心的地方,一下被他说中,她顿了顿才答:“羽,我从来不要求你和我站在同样的立场上,天堂会是你的选择,可能这一次我会失败,但是以后,时间会告诉你我是对的。”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我失败,时间也会告诉你我是对的?”他反问。
只要不是云天,就没有那么不可改变,她不想再跟他争论这个问题,只是说:“别说这个了,什么都别说,就这样陪我呆一会儿。”
她伸出手仔仔细细地摸着他的脸,他瘦了,脸上的触感粗糙了一些,而更大的变化是,他在唇上蓄起了一点胡子。她的手就停留在那胡子上,笑道:“你老了!”
“思君令人老!”他这样回答,手掌轻轻在她背上划了一下,问,“是这里吗?”
他准确地找到了那道刀疤的位置,她点点头,说:“伤口不深,没多久就好了,你当时格开得很及时,我一直奇怪你怎么知道那个是我?”
“你在,我就知道。”他还是隔着衣服抚摸那个位置,“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嗯,你那天晚上去看过,我知道。”
“是,我听到吕弈帮你上药,你声音很有底气在那里骂人,就知道你没事。”他轻轻笑出来,又很快停住,“你和吕弈,真的没……”
她笑起来,说:“我以为你能忍住不问!他是很好的朋友、伙伴、同盟,我们扮演夫妻,就这样。”
“他爱你?”他马上揪到问题所在。
她无可回避,却伸出两条胳膊,紧紧环住他的脖子,说:“我爱你。”
这三个字,似乎很少这样单独直白地出现在他们之间,他瞬间的眼热,抱住她什么都不再计较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以为我们即使见面,说的也不是这些,我以为你还是会对我说我们下次见面就是敌人,不要再爱下去之类。”
是啊,如果不是情况特殊,即使是见面,她不会给他这样的感觉,但是她这样子他求之不得,不可能起什么疑心,她微微叹了口气,把脸在他胸前的衣服上蹭,说:“什么都别说,就这样。”
金羽真的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抱着她,在黑暗中两个人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体温,怀着各自复杂的心情,默默地度过这一夜。他们之间,现在并不是什么都不说就可以互相理解,而是说再多也无济于事,该明白的还是明白,不明白的还是不明白,索性就这样下去,不再理会,反正他们拥有的只有这一刻。
由于天色太黑没有星月,两个人都把握不了时间,等到天开始蒙蒙亮的时候才确定应该回去了。“走吧。”白灵月回头看自己的马,那匹马和金羽骑来的马并在一起正低头啃着地面上的细草。金羽忽然再次把她带到自己怀抱里,狠狠地吻了下去,这个吻由于粗暴而带着一点血腥味,他的胡子刺激到她的皮肤,她仰头承受这个亲吻,以同样激烈的方式回应,直到两个人都有点气短才微微分开,金羽压着声音似乎是威胁:“我只会这样对你,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女人!”
她坦诚地望着他的眼睛,这一夜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他,他确实老了,脸上刻着深深的疲惫和痛苦的烙印,可是他们分开才不过两年!她心里面忽然涌出不可抑制的难受,似乎不仅仅是因为两个人相拥一夜之后又要面对分离和敌对,更大的不安笼罩着她,让她莫名其妙地想掉眼泪,而更可怕的是她觉得这种情绪是流动在两个人之间的,让她觉得出了什么事。她只是感觉自己必须要离开,望着他,只是说:“金羽,在这方面我从来没有辜负过你。”说完推开他,转身骑上马回城了。其实在说出这一句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吕弈,整个晚上她没觉得怎样,可是天渐渐亮起来她心里突然就产生了障碍,不能够面对昨夜的自己。
她骑马奔回城,不安的感觉似乎缓解了一些,才想到分开得好像有些匆忙,她并没对他说保重,有什么好保重的呢?他们最后,不是只有一个人能够保全吗?可是在这样的关头,她还是选择了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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