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银盘如玉。韦世乐讲座开始时刻,已是夜阑人静时分。
特区西九龙重案A组的队员们随意地靠坐在花园的健身器械上,认真听头儿整理案件的线索。
凉风拂面,树影横斜,住院部大楼的外墙上清晰地映出斑驳的影子,让这栋白色的建筑物显得更加庄严肃穆。
韦世乐开口的声音很轻,却在夜空里显得格外有穿透力:“凶手是个高智商且具有丰富科学知识的人,从进入我们警方的视线开始,她就步步为营,精心部署,让我们一点一点落入她早就设计好的圈套里,引导我们向错误的方向查证。”
所有组员都安静地聆听,没有一人插嘴。
韦世乐的声音持续响起,衬得这夜空下的医院花园愈发宁静。这个时候,最能感受“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境。
“她首先利用了长腰暮鼓的不详传说,企图掩盖自己的罪行,让大众在不知犯案原理的情况下,其中一部分知识储备量不够、缺乏科学信仰的人会真相信是神灵作怪。接着,她又在我们侦查途中设置了种种陷阱,使我们走偏了方向,难以触摸真相……”
“……她智慧过人,大概一早就料到,罗逸普死亡以后,警方必然会调查玉如萱和周边的人际关系,很容易就查到她自己头上,所以,她也为自己找好了退路。酒窝一事可能尚属巧合,但接种牛痘疫苗应该是刻意部署,即使我们把疑凶之一锁定在盛见明身上,也很难查到盛见明现在的身份,所以,一开始走入歧途,得出了错误的推论,认为盛见明就是殷雨霁。”
何礼贤从太空漫步器上跃下,双腿触地的一刻,发出吱嘎一声尾音延绵的长响。
卢天恒瞪大双眸望向他。他感到心跳漏过了一拍,急忙用双手稳住器械的双腿,瘪起唇线做一个鬼脸。
当其余几人的目光从两人身上移开,李柏翘忍不住为队员们辩解:“刑侦学中有一个证据链理论,即便单个证据证明力不够,不足以证明一个完整的事实,但所有证据相互印证,毫无矛盾,又都指向同一个事实,形成一条前后呼应的链条,我们就可以认定,这些证据链所得出的结论是法律事实……”
“……我们关于盛见明就是殷雨霁的推论,也不止基于酒窝和牛痘疤痕两个表面证据,还有近似吻合的年纪、殷雨霁发表过超声波论文,以及她跟Huse有过接触等方面的事实。就表面证据看来,这些内容之间毫无矛盾,全都指向一致的答案。”
“不错。”钟立文也插嘴道,“殷雨霁表面内敛,实则有精明,她的表现常常一时冰山一时烈火,这是我们都明眼可见的。”
韦世乐向他们投以肯定的目光,结论却是否定的。月光倾泻在他的脸上,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面,黑色的外套映着月色显得更为幽深,却在银光笼罩下,失了衣上的白色标志。
他目光柔和、嘴皮翻动,语速始终保持着急速:“其实,我们之前忽略了一点,就是我们所有关于殷雨霁的了解,小部分来自于她身体的固有特征和我们与她短时间的接触,大部分却都来自于纪婉香的口中。她与殷雨霁是朋友,两人外表上的共同点又不止一个,纪婉香正是利用了这些概率不算大的共同点,来为自己的身份作掩护……”
“……是她告诉Gordon和炒粉殷雨霁内敛文静,是她让我和小橙子相信Huse与殷雨霁有过联系,且引导我们错误地推断他们关系匪浅;她对罗逸普的印象不好,却在言语之中隐晦地向我们我们透露出殷雨霁对罗逸普印象不好的信息……以上种种,如果我们获取证据的渠道本就是有误的,怎么能搜集到完全正确的证据呢?”
程小雨闻及此处,侧头向殷雨霁所在的病房探去。半掩的窗帘透出微光,纪婉香应该与玉如萱一道,位于床前与她叙旧吧。不知那位工于心计的女子,此刻是否向两位姐妹毫无保留地讲述着事件的前因后果?
目光向后移动尺许,来到病房墙外,一圈花坛做了围栏,坛内树木参天,灌草掩映,再退后几米,射向大厅外的走廊,廊子另一边连着门诊部,通向医院各处。在明眼看不到的地方,是否又有军装同僚隐藏在黑暗中,随时注意着疑犯的动向、等候命令准备抓捕他们呢?
当她拉回思绪,韦世乐的声音又清晰入耳:“酒窝是由常染色体上的隐性单基因决定的,世界上有酒窝的人数量比无酒窝的人多;而纪婉香与殷雨霁年龄相仿,她们这个年纪的人,小时候牛痘疫苗并不普及,没有作为入学强制条件,注射的人比未注射的人少。虽然这两点是她用来误导我们错将殷雨霁当做盛见明的最佳利器,但也正是牛痘疫苗这个在她们同龄人中概率不大的事件,让我找到了疑点。”
他微转身子,将眼波投向程小雨,询证道:“小橙子,还记得我们讨论盛见明的照片时,你认出盛见明左肩上的痕迹是牛痘疤的时候,我问你的问题吗?”
程小雨接住了他的目光,点点头:“嗯,你问我是否内地人。”
然后她就听到韦世乐的解说:“当初你以为我因为你的籍贯,误会你和盛见明有什么关联,还对我们解释了一番。其实我询问你是不是来自内地,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而是因为你对牛痘痕的辨别力和解释的内容。”
程小雨心中迷惑莫释,完全想不明白认识牛痘疤有什么特别。
韦世乐自然看穿了她的疑问,稍作停顿便又开口道:“种牛痘其实是注射两种疫苗的共同俗称,这两种疫苗的作用是不同的。一种用来预防天花的,十九世纪由英国人发明,由于天花致命性极强,当时社会上发病率又很高,在一段时间内,有条件的几乎争相接种。但是呢,经过长时间的斗争,世界卫生组织在1980年宣布天花终于从地球上消失,全球没有一人再染病,也就是说人类已经彻底战胜天花病,所以相应的,上世纪80年代后期就很少有人再接种这种疫苗了……”
“……而目前我们说的种牛痘,其实是接种另一种疫苗——卡介苗,这是用来预防结核病的。按照以上这些事实,我推断盛见明手臂上的痕迹,应该是卡介苗疤。在上世纪90年代,卡介苗并不是很普及,香港接种率相对于大陆来说更少,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极少接触,所以炒粉不认识也无可厚非。”
何礼贤听见头儿义正辞严、有理有据地为自己申辩,面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向程小雨扬了扬头。
程小雨并不理会他的挑衅,只是向韦世乐反问:“所以当我一眼认出牛痘疤的时候,Happy sir就推测我可能是大陆人?”
“还不仅仅因为这一点。”韦世乐耐心地陈述,“当时盛见明手臂上的牛痘痕,是一团圆形小斑,中间有个十字痕迹,这一点,与我印象中的特征不太一样。所以我立即在网上查询相关资料,发现原来那时候大陆部分地区接种牛痘是用刀划开皮肤,所以痘疤上会留下划痕,要么是彼此垂直的两道,要么是井字形,这个跟性接种方式相关,不同地区习惯性接种方式不同,这种接种牛痘的方式直到大约2000年前后才陆续改进成直接注射的方式……”
“……而香港不同,很早就开始使用直接注射,所以像盛见明这个年纪的香港人,即使接种了卡介苗,留下的牛痘疤应该也是只有褐色或者猩红色圆斑,可能凸出也可能凹陷,但没有明显的划痕。所以,当小橙子你说出十字划痕的时候,我就猜测,你幼年时候大概待在内地吧。同样的道理,我们丛殷雨霁的生活照上看出她也在左臂上接种过牛痘苗是事实,但她的牛痘疤只有圆片,没有任何划痕,所以,殷雨霁跟盛见明不是同一个人,甚至不是同乡。”
“哇。”组员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惊呼声,纷纷为上司缜密的思维和细心的观察所折服。
许文诗竖起右手大拇指,面上露出“原来如此”的恍悟神情。
程小雨毫不掩饰眼神中的赞叹之色:“我的确在内地待过一段时间,与外婆外公住在一起,因此受到做语文老师的外公熏陶,对传统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Happy sir你单凭对牛痘的描述就找到了突破口,实在是高。”她话音未落,已迈着细碎的步子向韦世乐的方向挪动,直至离他三十厘米以内,戛然而止。
钟立文伸手扶额,而后掌心下移盖住了双眸,形象生动地用肢体语言解释出“冇眼睇”这个名词的含义。何礼佯装不明白她的意图,轻松清晰清朗地问:“小雨,你的趋势好像是要扑倒Happy sir的样子喔?可是为什么又停下来了呢?想做什么不要胆怯嘛。”
程小雨翻一个白眼,做出无语问苍天的模样。大约五秒钟后,她反唇相稽:“相由心生,可见你满脑子装的都是什么。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只不过想靠Happy sir近一些,好多多汲取他的智慧,让我也变得更加思维敏捷。”
韦世乐在他们的对话里人畜无害地笑起来,那样开怀的面容,仿佛带着半分欢乐,又含着几分迷之意味,简直有种折煞众生的魅力。
起码,能折煞几位手下的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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