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礼贤探员回来了。
所有人都用灿烂的笑容迎接他的归队,仿如热烈欢迎一位大人物莅临视察。
热情高涨的阵势让他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几乎真的以为有领导会“摆驾”警署。
简直,有种衣锦还乡的错觉。
直到一、二、三、四、五,五只手齐刷刷地伸到他面前,在他身体周围环成一道圆弧,掌心摊平、异口同声地向他呼唤:
“手信!”
韦世乐站在人群之外,笑容满面地独观,既不掺和,也不阻止。
一旦找到了关键点,挫败的情绪便似藤蔓一般,将何礼贤的心纵横交错地牢牢缠住。原来,同僚们热情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带回的礼物。
真相,总是残忍而又直接地打碎所有美好幻想。
所幸,胀鼓鼓的包嚢,不负众望。
何礼贤一边分发着礼物,一边津津乐道地分享起在那座有芙蓉城美誉的四川首府里,无数新奇的见闻。
“你们知道吗,成都用老的而且更小的T1 航站楼迎接港澳台和外国班机,反而用新建的大T2航站楼接送大陆内部航班。”
“你们知道吗,原来四川小吃中有一种叫凉虾的,竟然不是虾,而是用米粉做的一种甜食。”
“你们知道吗,张飞牛肉店开设在锦里那家分店,真的有人扮张飞卖牛肉。”
“你们知道吗,当地叫的地瓜不是番薯,而是凉薯,还有人说它是人参果。”
“你们知道吗,成都市区除了一环、二环、三环,还有个二点五环。”
“你们知道吗,四川的豆花不是甜的,也不是咸的,而是麻辣味的。”
“你们知道吗,那里真的有一种菜叫青菜。”
…………
他的讲述,有人听得津津有味,有人皱了眉头。
“如果你把成都之行当做旅游的话,我想,不仅不能给你报销车旅费,还要扣除你旷工的薪水。”
何礼贤一瞬间变郁抑:“Happy sir,你怎么能这样!我是因为要找那位护士长,跑来跑去奔波劳碌才体会到的民情啊!你不嘉奖我勤劳奋进就算了,还要扣我粮,谈钱多伤感情!”他忧从中来,不可断绝地哀怨连连:“而且,礼物你们都有份啊!”
韦世乐不露声色地把到手的川剧变脸人偶和哆啦A梦公文夹收进抽屉,然后回应说:“案子已经结了,你那part的report他们已经帮你搞定了,so,这次就算了吧。”
“那下次呢?”何礼贤伸长了脖子,对自己未来的命运怀着万分好奇。
“下次?”韦世乐轻轻一带,就将答案的属性彻底拐到了另一条途径上,“下次有机会集体游成都,你当我们的全职免费导游。”
“嗨,就这样?……”何礼贤释然地呼出一口长气,“No problem. 我们都是好巴打。”【藤注:巴打=brother的音译】
“还有C打!”许文诗与程小雨再次保持了高度的步调一致。【藤注:C打=sister的音译】
何礼贤会意在右侧脸颊旁做一个“OK”的手势,待微微偏头时,话题已转向公事:“那Happy sir,莫敏儿和傅晚晨抱错的case,按律是不是应该立案起诉医院?”
“No.”组长同志回应得干脆,“这个是大陆警方in charge的,与我们无关。我们要做的,是联合NB(毒品调查科)将阿Meg和当年伤害莫敏儿的从犯一并缉拿归案。”
毒品调查科的节奏永远是快如疾风、环环相扣,不得半刻停歇。
与重案组通常面对的个体凶杀或连环案件性质不同,他们面对的通常是集团性的大面积犯案,行为更多是暗中侦查。但两个部门共通的是,他们都希望将罪恶扼杀在摇篮之中,阻止在萌芽状态。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人人都在为即将出发的行动而准备。
拨通的固定电话,听筒里传来清晰的女声:“Hello,我是严采婥,我现在很忙,没空听电话……”
警署警长高希璇撅起嘴唇,摇晃着脑袋后的一束小马尾,失落的心情不言而喻:“人没接,转去留言信箱了……”
一旁短发齐肩的女子勾起右手食指,前后晃动两次,明确地阻止了她挂机的动作,将听话筒接过手中。
线路那边的声音如机械般继续:
“……有什么事请在‘嘟’一声之后留下口讯,我会很快回复你的。”
“你忘记嘟了。”
“哦,嘟。”
“严采婥,你到底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呢,还是在侮辱你自己的智商!”
徒然提高的音量令严采婥皱了眉头,她将手机拿远三十厘米距离,悠悠地说:“我是想配合玖儿大督察你的情绪,来表达我不想接电话的意愿而已。”
电话那头的慕容玖魅惑一笑:“不要被我说中了,你一个人躲起来偷懒,以至于猜到我们要出车,就假装不在线。”
“才没有。”这句反驳并未出口,严采婥“啋”一声抱怨,不得不中断了正在跟进的线索,迅速地蹦到门口,压低声音问道:“这次什么任务?”
“尖沙咀,‘星野’disco。上次西九龙重案A组送来的案子,两年前一个毒贩把毒品藏在面粉里企图躲过搜查,结果面厂千金发现面粉不合格,给甩垃圾堆填区撒了,然后毒贩就叫了一个友仔(同伙)把千金杀了。现在我们两组人联合行动追捕这名毒贩和他的友仔,你只有半个钟,命你六点三个字以前赶到汇合。”
“我过海,晚点,你们先进,我尽量。”
“星野”迪吧,不就是层峰社所属的场子?层峰社正是她们近段时间在调查的对象,不少社员都涉嫌参与毒品交易,然而,他们的话事人魏濂晨,表面看起来却是一位正经商人,靠经营多家子公司而发家致富。他们旗下的模特公司,负责多位艺人的经理权,与港内潮流杂志《MOSE》合作,深得潮流教主的喜欢。所以,整个社团到底是否牵涉在毒品利益链条中,尚无定论。
严采婥挂了电话,心地已然浮起一阵隐隐的担忧。她急于找出真相,将毒枭绳之以法是不假,但是如此整队人马浩浩荡荡去一个场子“扫荡”,虽有明确的证据要捉拿当年那位涉毒且蓄意谋杀的凶手,但万一打草惊蛇、让幕后大亨闻风而匿,将来想要展开更深入的侦查,就不易了。
她自警校出更七年,第一年做军装巡逻人员,第二年进入PTU(警察机动部队),第四年调到特别职务队,好不容易升到见习督察的位置,如今被派到毒品调查科。
多少日子的刀锋剑影,多少苦心经营的结果,才换来今日的进展,她不愿看到前行的道路有任何闪失。
铁马在街头低调而过,严采婥沿着香港岛边线迅速向过海隧道奔去。
从维多利亚港向北而望,一海之隔的尖沙咀,与对岸的中环,环境大相径庭。一边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光洁的建筑表面上,清晰地反射出耀眼的日光,充满了现代都市的商业气息;另一侧则沿街遍布酒吧迪厅,空气中氤氲着浓浓的市井之气。
反景入城郭,地面和建筑表面上,都铺了一层西瓜红色的余晖。
“星野”disco一如既往的灯红酒绿,无数年轻的男男女女在舞池里欢歌热舞,醉生忘死。
震耳欲聋的音乐震得程小雨有些难以适应,灯光过于炫目的结果,她的脑袋也有些眩晕了。
“一看你这种良好青年,就没来过这类人流复杂的品地。”
韦世乐的附耳蚊语,不得不提高两个音量指数级别,变成了呐喊。
“Happy s……嗯……你是这种地方的常客吗?”
她及时地将称呼的后一个音节刹住,把那个容易暴露身份的“sir”字吞落腹中,化成一个含糊的语气词。
他魅惑地一笑,语气稀松平常地说:“那是当然,以前和Sandy开工,经常在这些地方出出入入。”
简短的词句,巧妙地避开了他们的身份特征,又准确地表达出原本的意思。韦世乐坐在高脚凳上,斜倚着吧台,身子面向舞池,抬起右臂伸指头一挥:“以前,这一片都是我们的地盘。”
那豪放不羁的模样,当真有无限江山尽收眼底之势。
程小雨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地盘”是什么意思:职责所在,搜查范围。只不过,这个词从他口中蹦出,再加上那一脸痞样,以旁人的眼光看来,像极了一位社团十八线小头目,说话的势头颇有些权力低微、口气却狂妄的模样。
她忍俊不禁,呵呵呵地笑出声来,连吐词也含糊不清:“Happy gor,你以前果然风光的很。”
调酒师端上来的酒,一杯绿中带黄,一杯红似流火,左右皆莹莹发光。
“先生的冰山火焰,小姐的绿野仙踪,两位请慢用。”
他招呼完毕,便一头扎进其他客人的要求里忙碌起来。
为什么呢,他离去地瞬间,那神色里竟有种隐约的哄笑,好像在说“好汉不提当年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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