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渐明,魏濂晨的大宅内依旧灯光昏暗、气氛冷冽,仿如永远在黑夜,无法迎来白昼。
枪口毫无偏差地抵着厉嘉瞳的脑门,头被按在了桌上,旁边那个男人面目狰狞地注视着她,还有正拿着枪的大D哥。
厉嘉瞳知道,她离制毒链条的距离一点点地拉进了。然而她更知道,面前这个男人,这个叫魏濂晨的男人发怒了。
她完全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很快,几乎全部紊乱,带着不可思议的节奏。
本以为做无间道每天出生入死,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可现在才明白过来,面对死亡大义凛然、身心从未惧怕的人,也许会是百万里挑一的勇者。
这个勇者,与她无缘。
史铁生曾有名言,死亡是每人必然经历的一个节日。当初,厉嘉瞳开玩笑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听到手底的人爆粗口说:一年之中那么多庆典,老子宁愿不过这个节。
并非人人都能像末期癌症病患者一样,感恩地享受生命最末的时光,安心接受不知何时突然袭击的死神,坦然面对这个未约而至的不速之客。
的确,鲜有人不怕死。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把生命当做一切。
此时此刻,厉嘉瞳贴在桌子上,瞳孔涣散,呼吸早已不是自己的。心里有多不甘,只有她自己才明白。不甘就这样失败,不甘自己无由来的错,更不甘步步惊心了那么久以后,在苦心经营的路上前功尽弃,让魏濂晨逍遥法外。
“你把条子引到自己的场子里来,又让蛊毒致人离奇死亡的消息传得周街都知道,让熟客不敢来光顾,周围社团的长老们都嘲笑我们。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晨哥,条子不是我引来的,是阿Meg埋下的炸弹。”她把声音酝酿得再颤抖一些,充分表达出内心的诚惶诚恐,又委婉地将过错推到了魏濂晨的旧日手下身上,“现在那些差佬差婆三天两头来扫场,明的来完又耍暗的,集体踩完又出单个,头天亮完证件第二天又上便装,我也很烦。至于……至于至于蛊毒那件事,刑侦的友仔跟扫毒组根本不是一路的,我已经极力在他们面前塑造良好市民正经商人的形象了,我比谁都希望早破案早了事。我们这些捞偏门的就靠大小客户撑场,要是没生意做,难道……难道我愿意揽住一起死吗?”
话到后半,战战兢兢多添一分。魏濂晨没有应声,但也没有轻哼不屑,至少到现在,她依旧有翻盘的机会。
大D哥把手指渐渐弯曲,手心沁出的汗让肌肤湿滑。他几乎握不住枪柄,差一些就跌落地头。枪头压在别人的太阳穴上,即便对方是最看不惯的那个,握抢的手仍然忍不住颤抖。
厉嘉瞳脑中迅速闪过许多画面,身旁这位喜怒无常的话事人,即便上一刻还笑的开朗,下一刻都可能瞬间转变为嗜血刽子手。没有人能预测到他的情绪走向,而她,竟然掉以轻心。
于是现在,她向来无惧的爪牙,得了大佬命令,举枪对着自己。
一枪下去,一切都将结束。
厉嘉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脑中顿时浮现出某个午后,在炙烤的烈日下立誓惩奸除恶的场景;浮现出某个黄昏,自己在安全屋里几欲抓狂,向sir安慰的场景;浮现出某个午夜,韦世乐厉声拒绝了帮助严采婥的请求,却悉心等待她彻底酒醒才离开的场景。
人们常说,在死亡前,能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能看清自己的心。
好吧,厉嘉瞳,她承认,她的不舍,落在了某个与新联络人交心的午后;她的牵系,烙印在了某个和小粉丝撞墙的夜晚;她的心,沦陷在了某个拿着别人的生日蛋糕快乐自己的深夜。
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她原本想等旌旗飞扬的时候再去理会——现在,怕是没有机会了吧。
保重,韦sir。我再不能与你并肩作战。保重,严采婥。我再不能做你的偶像。对不起,向sir。我辜负了你的厚望。她在心里如是默念。
……搞什么飞机?!她明明还没有死掉,怎么可能看见向sir在那道圣光尽头对她微笑?为什么?为什么?有没有人可以告诉她?
没有听到预料中“砰”的一声枪响,却听到魏濂晨满意的笑声:“起来吧,阿瞳。我只是试探你的。要跟我做核心任务,当然要选最忠心的人。”
“多谢晨哥。”厉嘉瞳努力恢复着镇定,缓缓站直身子,天知道她现在的内心有多疑惑,样子有多狼狈。
接过手下送来的茶,她用余光审视着大D哥。他收了枪,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她的死活,与他毫不相干。
冷血的魔鬼啊,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话事人命令的枪口,可能对准他自己?
厉嘉瞳的心跳骤然失常了片刻,仿佛回到了某个清晨,听了一场改变她生命轨迹的庭审。
她不知是好运还是倒霉,被抽中作为陪审团出庭,在证人指证某位大毒枭的证词里,听到了一位牺牲警员的卧底日记。那位年龄长她近十岁的前辈,用鲜血奏成了一曲正义的凯歌。这种听起来只有小学道德学科课本里才能发生的故事,却实实在在发生在她的身边。最讽刺的是,那位卧底,竟是被一位不知情的同僚开枪误杀,而同僚本是怀着为民除害的心正当防卫。不知道,那位卧底中枪时的心境,是否比刚才的自己痛苦数倍?
一阵的手机铃声将厉嘉瞳拉回现实。魏濂晨听毕电话,面色沉了下来:“Shit!小黑搞什么搞,让他去散货,竟然被上面的条子抓住了。”
厉嘉瞳眼神微挑,思绪飞转。她静立旁观,任由他发泄怒火,趁此时机忖思当下处境,斟酌应对策略。待面前的社团话事人语毕,她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晨哥,或许……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
魏濂晨不知她所指,却愿闻其详。
“小黑向来鲁莽,已不是第一次失手。我查过,上面接货的人是个阴险的老手,他背后的势力我们暂时还没摸透。为了避免小黑再一次让我们损失惨重,我把他的货用面粉换了一半,即便交易成功,到时候对方问起来,我们也可以解释说为谨慎起见我们分批交货。”
她把语速放得很慢,每一个词组,都仔细观察着魏濂晨的面部神情。他绷得很紧的面部神经稍稍松弛了,双腿也缓缓地移开。
这是心情约略息怒的表现。厉嘉瞳不敢有半点放任,声音越发轻软:“所幸,被我换下来的一半,现在还好好的存着,暂时安全。晨哥方便的话,我带你去取。”
魏濂晨悲喜不辩的脸上终于露出玩味的笑意:“阿瞳,干得好!”
得到夸赞的不仅有厉嘉瞳,还有卢天恒。
当初联系北京大学校方时,除了请他们传来林帛的照片,他还请求借用林帛入学时填写的学生登记册,用于套取指纹,与香港中文大学林帛登记册以及“卜瑶莲”出租屋里衣物上留下的指纹比对,测试是否为同一人。
由于林帛尚未毕业,学生登记册还未存入档案室,学院行政部门可以自行调动,节省了大半时间。今日航空加急速递已经到来,加上昨夜他们去出租屋和今早去中学大学取回的证物,很快就能等来结果。
凌佳颜的速度神乎其神,只花了一小时有余就将所有信息上载到WhatsApp里。北大学生登记册上的指纹,与死者卜瑶莲的完全吻合,而中文大学的指纹却与前两者彻底不符,证实为另一人。
与法证报告同时传来的,还有她不遗余力的吐槽:“PKU(北京大学)那张纸保存的过程中经手人没有戴手套,上摸来摸去的人太多了,我好不容易才提取到一个比较完整的指纹。中文大那张也只是稍微好一点点。好在死者的衣物大部分都只有她自己的指纹,想要哪只手指的都能找到。”
程小雨清楚地捕捉到她语气中的抱怨,对着对话框的话筒说一句:“辛苦了妖女!你真的很神速,十万个like给你!”
“再加十万个!”接踵而至的是好姐妹许文诗的声音。
“Nice!”韦世乐在看罢报告后喜形于色,答案很快就会揭晓了。
何礼贤仍旧坚持昨日的理论:“林帛与卜瑶莲在中学时期就认识了,卜瑶莲帮林帛考到了北京大学,还帮她挣来了奖学金和到中文大当交换生的机会。林帛要回身份道中文大入学后,担心卜瑶莲把这件事说出去,就杀人灭口。”
钟立文将T.Pad放于桌面,起身走到他的身边,伸出右臂亲昵地把上他的肩膀,笑得人畜无害地道:“炒粉,你的想象力真是令电视剧编剧都自愧不如。”
不难听出他话中的揶揄。何礼贤嫌恶地抓住他的手背,拿开了自己的身体:“头儿怜悯你周末要考升级试,昨晚没让你出动,我们做完了你那份,你今天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感谢你们的帮助和感叹你的想象力并没有冲突。”钟立文依旧笑的夸张。
“这次我站立文这边。”韦世乐用结案陈词结束了下属小幅度的争执,“你们知不知道,确定卜瑶莲指纹的,除了出租屋里的衣物,还有一个证据。”
问话引来了队友们的齐声反问:“是什么?”
他转了神色,靠上椅背把问题抛回给了听众们:“你们觉得,最直接确定一个人指纹的是什么?”
“尸体?”李柏翘的思维总是敏捷,“但是……她都成干尸了,套取不到指模了。”
卢天恒没有参与其他人的追问,旁观的态度却最容易给出答案:“是身份证。”
Bingo!韦世乐打出一个响指。
“所以,卜瑶莲身份证上的指纹,与出租屋里的匹配上了吗?”何礼贤在安心等待答案的同时,又生出一丝不悦:早知如此,他们从一开始就应该直接套取出租屋里的指纹与身份证上的比对,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上司的答案却迅速地消除了他的负面情绪,甚至给他带来了隐约的不安。“可以说是匹配上了,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而是,交叉匹配。”
交叉匹配?
他的话语令程小雨一怔。在这个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时代,DNA亲子鉴定是白叟黄童皆懂的手段,然而,交叉匹配是个什么新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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