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建虏侦骑不断在黑峪、古北口、白马关等地出现,像是在探寻长城防线的弱点,但其主力大军却没有移动,一直在墙子岭前扎营,从墙子岭城头极目远望,可以清楚看到建虏大军那漫无边际的大营。
如果说扎营一天是为了修整人马,以便蓄力攻城,两天是为了找寻沿线长城的防守薄弱处,但一连数天都按兵不动,只是派出侦骑四处游弋,就不得不令人警惕了。
要知道,建虏军中的存粮已经不多,根本耗不起时间,按兵不动是进退两难,被长城守军的严密防守阻吓住了?还是在等候后续的粮草和战机?
对此,参谋司的三位参谋,李纪泽,江启臣和刘子政的看法并不相同。
李纪泽比较稳重,他认为,长城沿线防守严密,没有破口,建虏大军很有可能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只要各处守军继续坚持,不给建虏可乘之机,建虏必将退走!
性子较为火爆的刘子政则持相反意见,他认为建虏一定不会退,因为建虏统帅多铎年轻气盛,绝不是一个遇难而退的脾气,现在的按兵不动乃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到两天之内,建虏大军定会猛攻墙子岭到白马关之间的某一段长城---坐镇长城前线的兵部侍郎吴甡也抱持这种看法,他认为,建虏是在养精蓄锐,同时在找寻我军防守的弱点,而不管能不能找到,近日之内,建虏大军一定会对长城发起猛攻。
江启臣则是打圆场,认为在太子殿下的运筹帷幄之下,建虏已经陷入困境,大家不必过于忧心,只要守好了从黄崖关到白马岭这三百多里的长城,就万事无虞。
年轻的佟定方站在旁边,忽然说了一句:“建虏按兵不动……会不会和马兰峪一样,这一路也是疑兵啊?”
“疑兵?”
李纪泽江启臣和刘子政都惊,随即都是摇头,江启臣答道:“从黄崖关到白马岭的三百里长城,已经是建虏入塞的唯一道路,他们疑能疑到哪里去呢?难道还能到宣大去吗?如果是,那我们倒轻松了。”
朱慈烺脸色沉沉地不说话,他当然知道江启臣的意思,如果建虏主力越过白马岭,继续向西,那么,宣府长城的确可能成为建虏的突破点,因为相比于密云长城的严防死守,宣府长城的防守强度肯定是达不到的。但大明朝臣却不太怕建虏从宣府突破,原因很简单,在宣府和京畿之间,还有一道长城在阻隔,而大名鼎鼎的居庸关,就是这一道长城的防守核心。历史上,即便是威名赫赫的蒙古大军,当年都无法攻破金兵防守的居庸关,更何况相比于金代,现在的居庸关几经修缮,真正变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铜墙铁壁。
居庸关,天下第一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比之山海关还要令大明朝臣放心。
建虏主力一旦进了宣府,就等于是被隔绝在了居庸关之西,京畿危机就解除了,也不再担心建虏南下,而宣府贫瘠,纵使建虏将宣府搅一个天翻地覆,对大明的伤害也不会有多少。也因此,江启臣才会认为,如果建虏主力去往宣府,等于是自己放弃了破关入塞的“宏图”,变成了小打小闹的抢劫。
“给董朝甫传令,令他不惜一切,也要探查到建虏墙子岭大营的虚实!再给宣大总督张国维传令,令他严加提防,绝不可轻忽大意!”
建虏动向不明,朱慈烺不敢轻易做出决断,更不敢轻易调动长城的防守兵马,只能严令各部提高警惕,同时想尽一切办法搞清楚建虏大营的虚实。
……
古北口。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城头依然是火把通明,一队队值夜的士兵手握长枪,在城头严密守卫,虽然建虏大军还在一百二十里之外的墙子岭,但建虏狡诈,且行军一向迅捷如风,没有人知道建虏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古北口,加上太子严令,并派了一个精武营到古北口加强防守,因此从将官到士兵,无人敢懈怠。
“吱吱呀……”
后半夜,古北口的包铁城门缓缓推开一道缝,十几个骑兵疾驰而出,分成三队,从东西北三个不同方向,向暗夜笼罩的原野而去。
已经是十一月下旬,虽然还没到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但夜晚的大草原却已经是寒风刺骨,呼出的热气瞬间就变成了冰霜,在这样的暗夜里奔驰,对人马都是严峻的考验,所幸这十几个明军骑兵看起来都是操训严格的夜不收,又穿着厚厚棉服,外面还罩着蒙古袍,胯下的战马也都是精选的良驹,因此这冰冷的夜色并没有给他们造成太多的麻烦。
但刚驰出去不过五六里,向东和向北的两路侦骑就遇上了埋伏,却是有数支建虏侦骑忽然杀出,将他们围在了中间,虽然明军侦骑奋力厮杀,但寡不敌众,很快就全数战死,只留下一个活口被建虏侦骑抓获,送往后方审问。
只有向西的五个明军侦骑成功摆脱了建虏侦骑的围堵,继续向西北而去。
“快,快!”为首的汉子不住的在催促,周边到处都是建虏的侦骑,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被建虏的侦骑拦截。
天色大亮时,五人奔到密云古北口三十里之外的三岔口--有一出著名的京剧叫三岔口。说的就是在此地发生的故事。
眼见已经冲出了建虏侦骑的包围,五人终于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了,虽然是一人双马,每一炷香就换乘一次,但一口气奔驰了一个时辰,人马都累了,于是五人下马歇息。其间,为首的那个汉子取出一张地图,小声同四个手下商议,一刻钟后,五人重新上马,往北面的十八盘而去。
他们此行的任务很简单,那就是要确定,建虏主力是否向西边去了?
自从建虏入塞,参将董朝甫和他麾下的两百名精锐夜不收,就承担起了侦测敌情的艰巨任务,从界岭口,蓟州,一直到玉田,三河,董朝甫率领的夜不收始终都在第一线,将建虏主力的动向,时时回报给太子,虽然损失不小,但却也保证了军情的连续性和准确性。
但自从建虏大军移驻马兰峪,并从马兰峪渐次出关之后,明军夜不收获取情报的困难度大大增加,到现在,建虏墙子岭大营的虚实,马兰峪守军的多寡,还罩在一团迷雾之中。不是夜不收无能,而是建虏加大了侦骑派遣的力度和范围,甚至是已经到了一种丧心病狂的程度,明军夜不收只要一出长城,立刻就会遭到建虏侦骑的阻杀,为了探查建虏墙子岭大营的虚实,董朝甫在三天之内,一共派出了十五队的精锐夜不收,但最后回来的连三分之一都没有,明军夜不收根本无法靠近建虏大营,在十几里之外,就会陷入建虏侦骑的包围和陷阱。
得到太子殿下“不惜一切,一定要探查建虏大营虚实”的命令之后,年近六旬的董朝甫决定亲自出关,去探查建虏大营,但被谷正春拦住了。古生春今年刚三十岁,本就是一名精锐边军夜不收,经由董朝甫严格操练和点拨之后,能力大增,挂百总衔,现在是董朝甫麾下最精锐的夜不收。
界岭口之行时,谷正春的弟弟谷正声为建虏侦骑所杀,弟弟的死,更激励了谷正春,从界岭口之后,谷正春连续执行了数次危险任务,亲手射杀的建虏侦骑最少也十数人。
“参戎,太子殿下急于要知道墙子岭建虏大营的虚实,无非就是担心建虏在使疑兵之计,换句话说,就是担心建虏主力并不在墙子岭,而是去往了他处。只要我们能确定建虏主力没有往西面走,太子殿下就可以安心。依卑职见,与其冒险前往建虏大营探查,倒不如往西面去,只要西面没有敌情,就可以确定建虏大营的虚实……”谷正春道。
董朝甫认为他说的有理,于是就派他带了最精锐的四个夜不收,出古北口,往古北口西面探查而去。
谷正春深知肩负的重任,出了古北口之后,不敢怠慢,连续奔驰,途径三岔口时,仔细观察,并没有发现有建虏大军经过的痕迹。中午时分,他们赶到了十八盘。
冬季的十八盘草原,不见一个人也不见牛羊,只有枯黄的原草和呼啸的北风。
前行的谷正春的亲兵小五忽然喊道:“谷头,你快看!”
谷正春听声音不对,急忙策马下前,只见在前方的原野里,遗留了大量的马粪,而是更远处的地方,隐隐有大军扎营过的痕迹,“走!”谷正春立刻纵马向前细查。果然,篝火燃尽之后的余晖,扎营的木钉,埋锅造饭的小坑,虽然驻军做了一个处理和掩饰,但却无法将所有的痕迹都抹去,更无法骗过谷正春这样的精明夜不收。
一切的一切都说明,有大军曾经在这里扎营。
谷正春策马奔驰,想要围着“痕迹”转一圈,以确定在这里扎营的敌人,究竟有多少人?
这里是塞外,扎营的一定是建虏而不会是大明军。
不想,耳边忽然听到弓箭破空的急骤之声,侧头一看,只见寒光闪烁,旁边的枯草中,忽然站起了几个举着手弩的建虏侦骑,正午的阳光下,清楚看到他们狰狞的脸,啊,有埋伏。
虽然猝不及防,但谷正春反应极快,一个侧头,就闪过了迎面射来的必杀之箭,而在侧头闪避的刹那,他左手已经摘下了挂在马鞍下的手弩。
谷正春闪过了,但跟在他身边亲兵小五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见前面的枯草忽然晃动,小五心知不妙,伸手就要去摸马鞍下的手弩,但晚了,他的手指刚碰到手弩,一只箭矢就夹着劲风,扑到了他的面前,小五避无可避,“砰!”的一声,面门中箭,鲜血飞起,巨大的力量,将他直接掀翻到了马下,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不论大明还是建虏侦骑,随身所使用的手弩都是最好的,力量大,箭矢重,但是射中面门,必死无疑。
小五落马的同时,谷正春已经搭上箭矢,拉上弓弦,小五的落马让他响起了自己牺牲在界岭口的弟弟,一时,他眼珠子又红了,一扬手,砰的一声,他手中的手弩准确的射倒了一名建虏。
同样是面门,谷正春以牙还牙的为小五报了仇。
而就在同时,马蹄声急促,又有八九个建虏侦骑嗬呼着从两边杀了出来。
原来,建虏大军虽然撤退,但扎营之地却预留了侦骑,就是为了消灭可能的出现的明军侦骑,以避免被明军发现踪迹。
“撤!”谷正春大呼,虽然是陷入了包围,但他不慌不乱,在射倒一个建虏之后,迅速拔出长刀,催马向前,将另一名举着手弩,试图再射的建虏侦骑的脑袋直接削上了半空,血雨之中,跟在他身后的三个夜不收迅速取出手弩还击,向藏在草丛中的建虏乱射,同时拔刀而战、想要突出重围。
藏在草丛中的建虏侦骑有六七人,被明军夜不收的手弩射的手忙脚乱。
而谷正春已经拨转马头,大呼:“撤!快撤!”
但两边的建虏侦骑却已经杀了上来。
十比四,明军夜不收处于绝对的劣势。
狭路相逢勇者胜,没有什么好说的,谷正春大吼一声:“冲!”
没有犹豫,跟在他身后的三个夜不收随他一起冲了上去。
砰~
硬碰硬,兵器相交,火星四溅,刀砍入血肉,惨呼痛叫。
四个明军夜不收和十个建虏侦骑撞在了一起,所有人都是奋力抡刀,将全部力气都使了出去。
双方交错而过。
战马嘶鸣,血雨飞溅之中,只有谷正春一人冲了出来,他身边的三个部下都被建虏砍于马下,而同时的,也有四个建虏惨叫落马,其中有两人是硬生生地被谷正春手中长刀砍下去的。
谷正春感觉到了自己同袍落马的鲜血,但他不能回头,只能咬紧牙关,伏在马背上,策马狂奔,向古北口而去。
建虏侦骑在后方紧追不舍,不停放箭。
“砰。”谷正春身体一震,后背中了一箭,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继续驰行。
苍茫的原野里,谷正春一人一马,宛如是一片被狂风裹挟的落叶,向南疾驰而去。
古北口。
当天色大黑,城头火把熊熊燃起之时,关口守军忽然听到关下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守军立刻紧张,张弓搭箭,鸟铳兵也迅速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只见一人一马夜幕之中冲了出来,马上骑士不停挥手,做着夜不收的手势。
等到了城下五十步,他胯下战马忽然一声悲鸣,将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再一看,战马口吐白沫,全身抽搐,竟然是累死了。
骑士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对城头虚弱的喊道:“快,快去……通报董参戎,就说,建虏大军主力往西去了,人数……最少在六万以上……””说完这句话,他双膝一软,砰然摔在地上,插在后心的那支重箭,在火把光亮下清楚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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