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杨文岳求援了吗?”静寂之中,三辅蒋德璟问。
冯元飚咳嗽一下,摇头:“没有,杨文岳所有的军报,兵部都呈送给了陛下和内阁,方才所说,乃是兵部自己的担心。”
立刻就有一臣站出,声带责难的说道:“这就不对了。那日朝议,本兵不是信心十足,认为运河可以坚守,不用孙传庭和左良玉勤王吗?今日怎么忽然又变了?”
原来是五辅黄景坊。
黄景坊是当日朝议时,赞同调集宣大兵,山西兵,乃至陕西孙传庭,湖广左良玉进京勤王的支持者,他认定的理由就是京师兵力不足,难以应对建虏大军,但抵不过冯元飚的反对和太子的义兵,当日,他的提议被否认了,朝廷只是调了宣大兵到居庸关,山西兵协防大同,孙传庭和左良玉,仍然执行剿匪任务,现在冯元飚却又说兵力不足,如果真是如此,冯元飚当日为什么不赞同他呢?
因此,黄景坊心有不满。
冯元飚苦笑一下:“兵部并没有变,孙传庭和左良玉远在千里,粮饷无解,远水难解近火,只会徒增混乱,而建虏渡河,时间就在这三五日,只要顶住了这三五日,折了建虏的锐气,待山东兵和河南兵赶到,运河就可以安稳。””
“本兵的意思……还要从京师抽兵吗?”蒋德璟直接问。
冯元飚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不如此,运河怕是难以稳固。”
群臣小声议论,建虏兵临城下,大家的身家性命都在京师,听到又要从京师调兵,所有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
议论中,群臣的目光一来看御座上的崇祯帝,二来瞥着首辅周延儒。
御座上的崇祯帝面无表情,看不出圣心所在。
周延儒皱着眉头,一脸沉思,自从接了招募义兵的担子后,最近的这七八天,可谓是周延儒成为首辅以来,最难过的一段时间,一向长袖善舞,广结善缘的他,不得不沉下脸来,做一些得罪人的动作。
并非他愿意,而是不得已,因为他知道,建虏入塞,京畿危急,崇祯帝和朝臣们都盯着他呢,如果义兵之事做的不好,他首辅之位,肯定就要保不住了。
当然了,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太子。
虽然太子并不常常和他见面,甚至太子本人也常常不在京师,但周延儒却总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太子正盯着自己呢,但凡出什么岔子,不说崇祯帝,太子爷这边怕就不会轻易放过他。因此,这一次招募义兵,周延儒可谓是小心翼翼,殚精竭虑,其间吴昌时收了一些商人的好处,到他面前来说情,被他狠狠一顿痛骂。
现在,站在朝堂上,听着是否要从京师调兵增援运河的争论,周延儒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清楚知道,冯元飚并非是自己,而是代替太子,在朝堂中试探风向的,从三千营被派遣出京就可以知道,太子的一门心思的加强运河防务,又提出招募义兵的意见,明显就是再为继续从京师调兵做伏笔;
而殿中的群臣和御座上的皇帝,为了京师的稳定,对于继续从京师调兵,都是不同意的,作为首辅,他自然是要站在皇帝和群臣的一边,不过太子也不是轻易可以得罪的,再者,运河防线也是不能不管的,不然出了问题,他这个首辅也是要担当责任的。
周延儒脑子急剧转动,想着一会崇祯帝问到时,他怎么回答,才会即遂了皇帝的心意,也不会太惹太子不高兴,最重要的,如果运河有失,责任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万万不可!”
次辅陈演忽然站出:“一抽再抽,京师兵力已经匮乏,虽然现在城中招募了八万义兵,但义兵新募,根本没有战力,现在三千营在武清,精武营一半的主力在运河,京师精武营只剩下两万人,善柳营,左右柳,三营加起来不过六万,算上二十一卫,五成兵马司,整个京师,满打满算,不过十三四万守军,加上义兵,也刚刚二十万出头,而京师外城城墙30里,七门,内城周长45里,9门,内外城垛口总数目为207725,合算起来,一个垛口只能平均一个人,守城已经是不足,如此情况下,焉能再抽兵?”
“是啊,是啊……”
陈演的反对,得到了殿中大多数朝臣的赞同。
周延儒眉毛抖动了一下,心知陈演是迎合圣意,故意抢风头,心中不悦。随即又暗暗冷笑,你陈演着急跳出来,但是福是祸还不知道呢。
御座上,崇祯帝默然不语,显然,他也是赞同陈演的意思的,天下之重,重不过京师,岂能为了运河,一而再,再而三的削弱京师的防卫?
冯元飚脸色灰败,眼中有苦笑,对众臣反对的结果,他早有预料,但还是想要尝试一下,结果不出意外的失败了,如果不能从京师调兵,就只能期待建虏畏惧运河河水,或者有其他变数的,不然运河的防守,终究是不能令人放心。
“如果不同京师抽兵,运河该如何守?兵部可有谋划?”
三辅蒋德璟盯着冯元飚,比起众臣的诺诺,他的眼光还算是更远一点。
冯元飚咳嗽两声,喘息回答:“现在运河边,有兵四万余,民夫四万余,今日得到塘报,袁继咸率领的六千人也快到通州了,如果实在不能增兵,那就只能临时操练这五万民夫,令他们为防守的辅助,同时严令尤世威和陈永福,令他们加快行军,尽快赶到运河。”
蒋德璟皱起眉头,心说这怎么行?正式的官兵遇上建虏,都胆颤,民夫怕不会一见即溃吗?
群臣也都有不安,小声议论。
“陛下……”
一臣忽然站了出来,向御座上的崇祯帝行礼:“对于兵马调动之事,都察院本不应该多言,但臣以为,行百里半九十,运河防线有四万兵马,五万民夫,沿河的拒马壕沟,各种防御工事都在急速修建中,朝廷投入了大笔的银粮,而运河更关系京南数百个州县,几百万百姓的安危,绝不可轻忽怠慢,朝廷应该竭尽所能,向运河增兵。”
胡须花白,清瘦矍铄,脸上满是忧虑。
却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
李邦华1574年生人,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崇祯元年时,他就曾经为兵部侍郎,大力整顿京营,但因为得罪了勋贵,而被罢免,这些年中,一直赋闲在家,直到三年前才被起用,先为南京左都御史,又迅疾被调到京师,仍为左都御史。
虽然远离朝廷中枢十几年,但李邦华威望不坠,又因为师从东林大佬邹元标,乃是根正苗红的东林人,因此在朝中颇受尊重,不过李邦华性子较为低调,又因为都察院的特殊性,因此在朝议之时,鲜少表明自己的意见,今日也算是破例了。
“增兵自然是应该的,”御座上的崇祯帝没有说话,次辅陈演接住了话头:“但却不能再从京师抽兵了,建虏大军已经到通州,随时都会杀到京师城下,京师之兵不增加也就罢了,岂能再减少?”
“如果不从京师,这急切之间,又到哪里调兵?”李邦华叹。
“周遇吉已到昌平,不如令他驰援运河……”陈演想了一想,道。
“不可!阿济格已经杀向昌平,周遇吉此时移兵,岂非是以肉饲虎?”冯元飚惊的摇头。
“赵光抃和潘永图呢?”
“两军都是步兵,若往京师,必会被建虏发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群臣闹哄哄没有主意,目光最后都看向了御座上的崇祯帝。
崇祯帝脸色难看,忽然转对身边的司礼监掌印打太监王之心,问道:“太子呢?”
“听闻建虏到通州,太子殿下亲自去查看了……”王之心躬身回答。
“这个朕知道!”崇祯帝烦躁无比的打断他的话:“朕问的是,太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王之心额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太子出京他能知道,但什么时候回来,却不是他能知道的。
“朕令他总揽军务,坐镇京师,他却跑来跑去,像什么样子?”
崇祯帝怒。
皇帝怒,殿中的群臣急忙都跪下了。
“去传旨,令太子即刻返回京师!”崇祯帝没好气的道。
“是。”王之心听令。
崇祯帝转对群臣:“都起来吧,朕要的是调兵的法子,不是你们的跪拜!运河缺兵,内阁兵部尽速给朕想出法子,绝不能让建虏过河,再给尤世威陈永福传旨,令他们尽速赶到运河!”
“是。”群臣称是,心中都是明白,皇帝陛下不同意从京师继续调兵,运河之危,只能靠其他地方的兵马弥补。但各地无兵可调。短时间之内,只能靠杨文岳咬牙坚持了。
……
永定门。
永定门乃是京师外城的中心南门,设有瓮城,箭楼高大,采用重檐歇山三滴水楼阁式建筑,并装饰琉璃瓦脊兽,面阔五间,通宽24米,高也将近二十米,是京师所有外城门中最雄伟,也是最坚固的一座,建虏入塞的消息传来之后,其他城门都关闭,只有三座南城门,右安门、永定门和左安门一直开放,收容京畿各处逃来的大明百姓。
但今日下午,当建虏前锋抵达通州,京畿危急之时,永定门也关闭了,京师守军在城墙之上往来巡逻,严阵以待,已经做好了守城的准备。
主守永定门的乃是善柳营副将孙永成,孙永成是应城伯孙廷勋的族侄,世代京营军户,在京营一帮勋贵后代中,他算是争气的,不论骑射还是武艺,都有相当的能力,因此去年京营改制,太子殿下大力整顿京营之时,他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原本的副将职,最后还是副将职位,即便应城伯孙廷勋因为在“西山煤案”中受到惩处,被降为辅国将军,孙永成也没有受到牵连。
原因也简单,孙永成一向勤勉,练兵认真,太子对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已经是晚间的亥时,孙永成正在巡视永定门的防务,建虏大军已经到通州,他一点都不敢大意。
忽然的,城外的原野中出现火把光亮,像是有大批骑兵往永定门而来。
孙永成心中登时一紧,虽然建虏大军在通州扎营,并没有向通州杀来是确定的消息,正常情况下,城外的火把和骑兵,应该都是大明自己的军队,但在此危急时刻,他却也不敢大意,急忙命令守军戒备,弓上弦刀出鞘,鸟铳也都端起来,瞄准了城下。
“哒哒哒哒……”
马蹄声中,一个全身披甲的武襄左卫奔驰到城门下,高呼:“太子殿下回京,速速开城~~”
听闻是太子,孙永成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过暗夜天黑,京师重地,他却也不敢轻易开城,直到五百武襄左卫全部出现在城下,火把光亮之下,银盔银甲的太子殿下清楚可见时,他才令急急下了城头,一边在城门口列队迎接,一边令人打开城门。
永定门有瓮城,武襄左卫护卫太子进入瓮城,随即外城城门关闭,瓮城城门打开,孙永成立在城门口迎接。当一身银甲的太子走马进城时,孙永成抱拳躬身,大声道:“善柳营副将孙永成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勒马站定,朝孙永成微微一笑:“孙副将辛苦了。”
“职责所在,臣不敢言苦。”孙永成躬身更低。
太子点了一下头,在武襄左卫的护卫下,急急进城了。
等太子远去,孙永成抬起头,望着太子离开的背影,眼神若有所思。
一直以来,太子都是微笑温润,在臣子和将士们面前,永远都保持储君的风范,令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但今晚,孙永成却明显感觉到太子不同于平常的情绪,虽然太子殿下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但眼神中的焦躁和不安,却是藏不住,连胯下的那匹神骏好像都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行军中不时打着响鼻。
如果是常人,一定会想到是因为建虏入塞,太子殿下才会有焦躁和不安,但孙永成却有另一种想法。
想了一下,孙永成唤过身边的亲信,小声:“你去襄城伯府走一趟……”
……
感谢“不爱会怎样”和“艾米阳光、cylove521”的打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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