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巡捕船撞上了横在河心的第一具木筏。
这一下,力量奇大,木筏上的建虏兵都被直接震飞上了半空,而木筏更是咔吧咔吧几声,在建虏兵的惊叫声中散了架,木筏上的建虏兵全部落水,巡捕船却去势未绝,西北风鼓荡着风帆,继续向前猛冲,砰砰砰,一连冲散了五六具木筏,瞬间就开出了一条水道。
巡捕船之后,几十艘的小船紧紧跟随。
很多船夫都是初次经历这样的战事,操着船,躲在船尾,一个个紧张的都是脸色发白,如果照他们的心意,现在就是点燃桐油桶,任船只继续顺流而下,他们则是跳船逃生的好时机,但前面的巡捕船一直都没有挂起红旗,所以他们不敢轻易点火,不然就算回到通州之后,段彪绝对饶不了他们。因此,船夫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随,所幸巡捕船在前面开路,船舷两侧又加装木板,建虏的弓箭和鸟铳一时伤他们不到,他们才能壮着胆子,继续跟随。
明军船只的忽然出现,打乱了建虏渡河的计划。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无论是岸边的建虏将官,还是站在木筏上的汉军旗将官,一个个都是大吼。
谁都知道,任由明人船只这么撞下去,会有更多的木筏被破坏,更多的士兵会落水。而九成以上的建虏士兵不会水,落水几乎就等于是死。
一时,箭矢如雨,鸟铳齐鸣,激烈的战场由河岸扩展到了河心,岸边建虏将所有的火力都倾泻向了河中的明军船只,其中,冲在最前的巡捕船吸纳了将近一半的箭雨和铅弹。
如同是一只闯进狼群的白象,巡捕船被射的满是箭矢,船舷两边的木板被打的木屑纷飞。
但巡捕船的速度却不受影响,依然向前猛冲,照着河中的木筏,连续撞击,砰砰砰,激起水浪无数,木筏上的建虏兵惊慌闪躲,但木筏不比船只,操练极有技巧,建虏兵或可以用撑杆撑着木筏前进后退,但却不会转向,着急之中,一个个木筏都在河中打转,根本无法闪躲撞击而来的巡捕船。
见闪不开,木筏上的建虏兵都是大急,他们拼命伸出手中的长枪,试图勾拿巡捕船船舷两侧的木板,然后翻身上船,杀倒船上的明军,但巡捕船船头包铁,两边的木板皆是光滑,他们勾拿不到,弓箭也射击不到。有人向巡捕船投掷刀斧,但效果却也不大。
相反,一枚枚冒着火光的火罐,却从巡捕船里飞将出来,落到两边的木筏之上,砸到木筏或者是建虏士兵身上炸裂开来的同时,也泼洒出了火星。那些侥幸没有被撞下木筏的汉军旗士兵被忽然而降的火罐,烧的啊啊大叫,惊慌扑火之中,忽然失足落水……
“哈哈,建虏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嘛!”段彪屹立在船头,举着一面大盾,一边格挡射来的箭雨,一边哈哈大笑。
“总头,可以了吗?”
桅杆之下,一个巡检司的军士大声问,他负责升小旗,只要他升起小旗,后面的漕船就可以点燃桐油,任由船只顺流而下,船夫们就可以跳船了。
段彪张望了一下,说道:“再等等……”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砰的一声,后方传来巨响,感觉有热浪袭来,扭头一看,一艘漕船已经爆炸起火,瞬间就变成了火船,船上的船夫有没有跳船不知道,但燃烧的火船撞上岸边的一支木筏,筏上的几个建虏瞬间就变成了火人……
原来,虽然漕船两侧都加装了木板,不惧建虏近距离直射的鸟铳和弓箭,但船头和船尾却是如过往般的低矮,且并没有军士拿着盾牌防守,有身手矫健的建虏兵踩着木筏,在同伴的帮助下,登上了漕船,两个船夫害怕,不等段彪命令,急忙就跳船,不过在跳船之前,他们却也没有忘记打翻船舱中的火把,点燃桐油。
桐油燃烧爆炸,威力强大,加上船中备有干草,加剧火势,漕船瞬间就变成了火船,跳上漕船的建虏兵和木筏上的几个建虏兵受到波及,惨叫中,就变成了一个个火人。
岸边的建虏和木筏上的建虏都是色变,这才明白,原来明军的船只不止是船只,更是火船!
建虏亲贵打小就都熟读《三国演义》,对赤壁之战,周瑜火攻曹操,将曹操几十万大军烧的灰飞烟灭的故事,都是知晓的,现在见到火船,他们脑子里面第一个冒出的念头就是:哎呀不好,明军要学周瑜,烧我们!
不论是当时的曹操,还是现在的建虏,对北方渡河之兵来说,最怕的就是火攻,一旦承载他们的船只或者是木筏着火,那他们就逃无可逃,非败不可。
“娘的!”
段彪却犹自不甘心,大骂了一声,此时还不到中段,不是放火的最佳时间,但没有办法了,一艘火船爆炸,剩余火船纷纷效仿,船夫跳河,砰砰砰的爆炸声中,火球窜起,每一艘原本在河中航行的漕船都变成了火船,火势熊熊,在西北风的驱使下,继续向前航行,一共三十多艘船,首尾相连,如同是一条火龙,映红了河水,将运河隔成了两边,东岸无法继续过岸,西岸也撤不回来。河中漂浮的木筏,但是被火船撞上,很快就也会燃起熊熊大火。
正在渡河的建虏兵,登时大乱……
原本,岸边的明军已经压制不住建虏,在金砺的汉军正红旗之后,刘之源的汉军镶黄旗也准备要乘坐木筏过河,岸边的拒马和鹿角,在汉军旗的刀斧之下,很快被拔除干净,建虏兵马冲上河岸,一边填埋壕沟,一边和胸墙后的明军对射,形势正在急剧恶化之中,建虏越过壕沟,和明军展开近战,夺取胸墙,只是早晚的事情,但运河之上,忽然出现的船只,却是改变了战局,见到运河上建虏兵大乱,所有明军都是精神一震,有人欢呼:“援兵来了!”
一些上岸的建虏兵忍不住回头望,担心被明军船只断了退路,攻击稍挫,等到爆炸声响起,运河之上,变成了一片火海,无人操纵的火船,顺着河水横冲直撞,建虏后续的兵马,无法再继续大规模的过河时,已经过河,正在苦战的汉军正红旗立刻就军心动摇了,而保定兵和精武营顺势奋起,虎蹲炮再次密集响起,将挤在河岸边的建虏士兵扫倒一片,岌岌可危的局面,终于是得到缓解。
督阵的侯宝气的大叫,但却也是无可奈何。
望楼之上,堵胤锡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道:“段彪……好样的。”随即又下令:“告诉各部,建虏军心已丧,只要再坚持,杨军门的大兵,随时都会返回!”
……
对岸。
多尔衮脸色阴沉,明军忽然出现的船只,尤其是那些熊熊燃烧、继续顺风而下的火船,将运河分成了两半,原本按部就班,依靠三百木筏过河的大清兵,立刻就显出了混乱,河中的士兵担心被火船殃及,纷纷退却,而已经过岸的大清兵,原本战意高昂,有一鼓作气,击溃对岸明军的气势,但在明军火船出现后,整个情势登时就改变,不唯明军大振,更因为在没有源源不断的后续支援之后,过河的汉军旗已经失去了继续突进的锐气。
战事陷入焦灼。
而这一切,都不在多尔衮的预料中,他心中不禁有懊恼,对于自己疏忽了,没有想到明军的火船攻势而感到痛悔,但表面上,他依然是成竹在胸、大局尽在掌握的冷静相。
“疏散木筏,让开河中通道,让火船通过!”
“不惜一切,给本王干掉明军那艘战船!”
“告诉侯宝那个蠢奴才,不要在河岸边猫着挨打,要集中兵马,突破一点!”
多尔衮连续下令,虽然火船威猛,将整个河面都映红了,但火船没有人操控,只是靠着西北风之力,缓缓之下,只要闪躲及时,木筏还是能闪开的,虽然整个渡河的阵型被破坏,前后一片大乱,汹涌过河的队伍遭到截断,但火船终究会过去,也终究会熄灭,只要能最大可能的保存河面上的竹筏,大清,依然还会掌握战局的主动,和占据战事的上风。
领头的那艘明军巡捕船最为可恶。在身后漕船,全部爆炸起火之后,巡捕船却依然在全速前行,扬着风帆,继续撞击河中的木筏,有这艘船在,渡河就不会顺利,因此必须干掉。
最后,虽然暂时不能再源源不断的运兵过河,但多尔衮以为,第一批三千余人的汉军正红旗士兵已经全数登岸,明军战力孱弱,只倚仗火器,就算没有后续兵马的支援,侯宝他们也应该可以突破明军的防线,因此他给侯宝下了严令。
“嗻!”
令骑急急去传。
……
运河中,巡捕船在又撞翻了五六个木筏之后,船身被木筏的散木所挡,加上建虏箭雨倾射,风帆破洞多多,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忽然,又一支急箭射来,砰的一声,准确射中风帆的系绳,系绳猝然而断,随即腾的一下,鼓荡的风帆哗啦啦的倾倒下来,船只彻底失去动力。
巡捕船无法再继续前行了,段彪心有不甘,但却也不得不下令:“快,快跳河!”
为了跳河方便,从段彪到所有船夫,都是赤身赤脚,只穿着一条裤子,此时听到段彪的命令,十名巡检司的军士在投出手中的火罐之后,立刻奔到船尾,莆扑通扑通的跳河。
“射死他们!”
弓弦急响,站在木筏上的建虏弓箭手向他们猛射。
有痛叫声。
十个军士,两个船夫,一共十二个人,有两人在跳船时中箭,原本跳河潜水的动作,在半途就化成了僵硬,沉下去,就再也没有能潜上来,只有血水从落水处泛了上来。而没有中箭的十个人也并不能保证安全,他们必须在一口气在水下潜游一百步,避开建虏的攻击,然后再伺机上浮缓气,一连数次,才有可能逃离建虏攻击的范围内,从左岸上岸,如果在上浮换气的过程中,正撞在建虏面前,被建虏乱刺,那也是必死无疑的。
见他人都已走,段彪也不再留,他大步冲到船舱中,摘下舱壁上的火把,点燃桐油桶的引线,然后转身飞奔出船舱,手持盾牌,一个溜身,就从船头跳进了运河之中,水花飞溅中,他人转眼就不见,只有盾牌漂在河面上。
建虏或许已经猜出他不是一个普通士兵,有木筏上的建虏兵伸出长枪,向他落水处,连续乱戳,恨不得将他从水里勾出来。
不止一个木筏,周围木筏上的建虏士兵都做同一动作,段彪落水二十步之内,到处都是长枪乱戳。
“砰~~”
这时,巡捕船忽然燃起火光,随即就响起了剧烈的爆炸声。不同于普通的小船,巡捕船上装在的桐油数量,是五倍以上,因此燃烧爆炸之声尤其剧烈,整儿船体瞬间变成火海,飞溅起来的断木和残板,将周边木筏上的建虏士兵扫倒一片,唉呼惨叫,滚滚地火焰,烧的周边的河水,仿佛都滚烫了起来……
岸边。
多尔衮脸色微微发白,河间冲天的火光,对他是一种莫大的羞辱,紧紧三十来艘火船,就将渡河兵马搅的大乱,如果是明国的正式水师,如果是更多的火船,大清岂不是要望河兴叹?
隐隐地,感觉后背有目光刺来,多尔衮转头看去,正看到身后不远处的高台上,一身辉煌黄甲的黄太吉正脸色沉沉地望着河面,心知战事的进展令皇上不满,多尔衮心中一凛,急忙抱拳行了一礼,转身严厉命令:“告诉金砺和侯宝,攻不下对岸,就不要回头来见我!再传令刘之源,不必管河中的火船,立刻过河!”
“嗻!”
……
望楼上,望见巡捕船燃起冲天的大火,堵胤锡不禁担心段彪的安危,不过战事危急,他来不及为某一个个人的遭遇而悲伤,“报~~~”一个令骑急急来到望楼前,单膝下跪:“建虏猛攻,中二段坚持不住了,贾协镇带兵亲自冲上去了。”
为了便于防御,沿河河岸被分成了一段段,并有代号,中二段就是其中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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