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同时的,黄太吉却也知道,多尔衮是一个识大体的人,内心里还是为爱新觉罗的江山着想,以大清为重的,这一点,和阿敏和莽古尔泰两个没有脑子的野心家完全不同,也因此,黄太吉才能容纳、并且重用多尔衮,当然了,也和建虏特殊的体制有关,多尔衮是正白旗的旗主,除非是惹了公愤,犯了不可弥补的大错,否则,即便是改了制度,变成了皇帝的黄太吉,也是动不了多尔衮的位置的,不然两白旗群起反对,建虏的内讧就在朝夕之间。
综上各种理由,黄太吉虽然对多尔衮很是警惕,对自己的身后事也有所担心,但对多尔衮却也不能直接动手,只能徐徐图之,在为豪格培养羽翼的同时,逐步削弱两白旗和多尔衮的实力。
不过就在昨夜,就在自己忽然又流了两大碗的鼻血之后,黄太吉的心思改变了,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再想循序渐进,按部就班的削弱多尔衮,已经是不可能了,等此番征明结束,回到盛京,两白旗的事情,必须解决,即便是掀起一些血雨腥风也在所不惜。
两白旗多尔衮,明国的明太子,是他临死前,必须为儿子豪格解决的两个问题,解决多尔衮,是为了让豪格的顺利继位,解决明太子,则是为了大清的永续未来……
一瞥之间,黄太吉心中闪过很多念头,但眼神和表情却依然冷静,他咳嗽了两声,缓缓说道:“今日渡河虽然失利,不过我军也并非没有收获,运河上的火船,对岸的壕沟,是明军防守的两个利器,经此一次,再无秘密,尤其是火船,对我军威胁甚大,张存仁说,可用铁索抓钩破之,今晚你就布置。”
“嗻。”多尔衮急忙站起抱拳听令。
“同时继续打造木筏,修整兵马,择日再渡河。”
“嗻。”
“第三,不能让对岸的明军太清闲了,我军要调动起来,令明军摸不清我军的虚实,明日你正白旗全部移驻香河,老十五的镶白旗,移驻武清,和礼亲王汇合。等到后天,再重新调防回来,我军是骑兵,来回容易,明军却不同,来回几次,就足以令他们疲惫和失去警惕。”
“嗻。”
“第四,我军受阻运河,明国援兵必然会源源不断的到来,运河前面不管,但后方却不能不防,刚刚收到的急报,顺天巡抚潘永图带了几千人马往运河来了,朕已经叫豪格带兵前去围歼了。”
说完,黄太吉疲惫的靠上椅背,喘息的说道:“此次征明,不比以往,不但是多了明太子这个劲敌,更因为明军竟然派人偷袭我辽南海岸,虽然朕相信,郑亲王一定会妥善应对,击退吴三桂等人,但我军遇上的困境,却堪比朕第一次带兵征明,和袁崇焕对垒之时,因此,尔等务必小心……”
“臣弟明白。”多尔衮躬身。
“今日辛苦,你早点休息吧。”黄太吉露出一丝疲惫的笑。
“皇上保重龙体,臣弟告退。”
多尔衮施一礼,转身退出。
面对黄太吉时,他脸色尊敬,但等到转身之后,他眼中却露出了疑惑---黄太吉刚才所说,都在他的预料中,但意外的是,黄太吉却没有提到阿济格,现在大清四路人马,三路在运河,一路在昌平,以黄太吉细微的脾气,肯定是要对阿济格有所命令和叮嘱的,但今日却一字未提,难道是已经有部署了吗?
……
京师。
大明于通州运河,击退建虏进攻的好消息,传到京师时,已经是晚间的酉时末(七点),而建虏忽然从通州段发动渡河攻击的消息,则是下午两点多传到京师的,兵部老尚书冯元飚当时得到消息,气的跳起来,只想骂杨文岳书生不懂兵,大军主力,岂能轻易而动?
但痛悔也是来不及了,而听到太子带着武襄左卫从右安门而出,往运河而去的时候,冯元飚更是惊的差点晕过去,运河失守,虽然惊天动地的大祸事,但并非不可弥补,或者说,就算建虏大军过了河,施虐京南,甚至山东和南直隶,但只要京师安稳,大明根基仍在,但如果是国本太子殿下出了祸事,在驰援运河的过程中,被突破运河的建虏大军包围甚至是俘虏,那土木堡的祸事,就要重演了,虽然国本不比皇帝,但其严重的后果,却也不是大明能够承受的,尤其是崇祯帝的暴脾气,岂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被建虏俘虏?到时不知道又要出什么昏招,满朝文武,尤其是自己这个兵部尚书,怕是凌迟也难赎其罪啊。
大事不好,冯元飚跳起来就往宫里跑。
不过他刚冲出兵部衙门,内监秦方就到了。
皇帝召他紧急入宫。
从秦方惊慌的表情就知道,崇祯帝的怒气非是一般。
这一来,冯元飚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有句话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事情既然已经如此了,惶恐又有什么用呢?倒不如坦然面对。
冯元飚提着袍子赶到皇宫,内阁五辅,督察院李邦华都已经到了。
除此还有詹事府一众官员,他们在黄道周的带领下,齐齐跪在乾清宫前。
“太子安危,卿等以为该当如何?”殿中,崇祯帝急的脸色通红,声音都变了。
但除了派遣唐通,救援太子回京之外,众臣想不出其他办法,这一刻,运河失守不失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太子安危,才是第一。有人弹劾殿外的黄道周,认为他身为少詹事,不能劝阻太子,实为大罪,崇祯帝虽然惊怒,但脑子仍有清明,知道此事怨不得黄道周,因此没有降罪,只是握着拳头,在御台上踱步,叹息,悔恨。
俄尔,又面向西方,目光带泪的喃喃自语,像是在为太子,为大明祈祷……
傍晚,当运河兵胜,大明击退建虏进攻,杀敌五千,太子安然无恙的消息传回时,乾清宫瞬间沸腾。
“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
所有人都是跪下,不论朝臣还是宦者,齐声向崇祯帝恭贺,说话间,很多朝臣都落了泪,太难了,这两个时辰,太煎熬了。不唯是做好死罪准备的兵部老尚书冯元飚,就是内阁首辅周延儒,也都有老泪纵横之感。
天知道,如果运河失守,太子再有失,这天塌地陷的大祸事,不知道要用多少官员的脑袋,才能浇灭崇祯帝心中的悲愤和怒火?一个藩王,尚可以人头滚滚,何况是太子?
殿外,听到太子无恙,跪在地上的黄道周,直接晕了过去……
“太子洪福,天佑大明~~”的呼喊声中,崇祯帝跌坐在椅子里,已经是站不起来了,作为皇帝,他对儿子的爱,和普通百姓其实是没有区别的,虽然国事繁忙,他不能像普通百姓那样,每日里和太子朝夕相处,但父子之情,血脉至亲是割不断的,听到太子有危,他脑子嗡嗡,整个人都失去了方寸,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众卿平身……”
终于,崇祯帝好不容易才吐出了这四个字。
东缉事厂。
后殿之中。
太监李晃在烛光下,仔细看完了兵部和东厂密探的塘报,脸色严肃,眼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口中小声呢喃:“不可思议。太子殿下,实乃我大明的李靖、檀道济啊……”
……
运河。
通州段。
第二日上午,朝鲜仆从军被放回去,临行前,一个个都是跪拜涕零,感激天朝隆恩,明军为他们准备了简易木筏,送他们过河。河对面的建虏兵马默默看着,即没有迎接,也没有驱赶,只任由一千朝鲜军,乘坐三四个木筏,反反复复,往往来来的过河上岸。
河岸边,一个镶黄旗建虏将领冷笑说道:“这些朝鲜人软弱无能,除了吃粮,再没有其他本事,此番返回,又动摇我军心,真不如杀了省事!”
“胡说什么?咱营中还有数千朝鲜军,皇上还要用他们呢?再者,杀了或者是虐待他们,岂不正中明人的诡计?”
内院大臣,甲喇章京索尼怒斥。
周边众将这才不吱声了。
“小诡计尔……”中军大帐内,黄太吉剧烈咳嗽,说道:“令索尼带犒赏,代朕慰问归来的朝鲜人。晓谕他们,我大清待他们如初,令他们勿生嫌隙。”
……
一场渡河大战之后,运河两岸,忽然又平静了下来,只有堆积在岸边的残木和不时漂浮起的肿胀尸体,提醒人们两天前这里刚刚发生过的那场血战,运河一边,继续修筑工事,另一边,继续打造木筏,并不停的调兵,河边的官道上,黄尘滚滚,战马军旗不断。
建虏调兵,明军也得跟着调兵,不过不同的是,不管对方黄尘有多高,旗帜有多少,朱慈烺一次只调五千人,一兵一卒都不多调,宁肯让建虏占了先机,持续支援,也不把主力一次全调派过去。
一连两天,都是如此。
吴甡写信,说这是建虏的疲兵之计。
朱慈烺自然也是明白的,但却不得不跟随建虏的行动,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叫瞒天过海,比喻用谎言和伪装向别人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十次都是假的,忽然来一次真的,对手因为麻痹没有跟随,就会造成战事的失败,当年三国太史慈解北海围,隋朝贺若弼伐南陈,就是这么做的。今日也一样,十假之中,建虏忽然来一次真的,大明就受不了,所以明知道建虏在疲兵,大明也必须跟随。
这其间,朱慈烺在千里镜观察到,建虏不止是在建造木筏,也在建造一些奇形怪状的漂浮物,稍微一想便明白了,那是为了阻隔火船而特意建造的,看来,建虏对火船十分忌惮。
不但白天造,甚至夜晚也不停歇,建虏为了渡河,争分夺秒的在赶工。
香河段和武清下游段,多铎和代善大约是因为木筏已经造的不少了,因此两天里并没有再加造木筏,而是小规模的、从不同的地点、试探性的渡河,但都被明军击退。
总体上来说,战后两天,运河总体是平静的,但越是如此,朱慈烺心中就越是警惕,他清楚知道,建虏不会在运河那边盘桓太久的,现在的蛰伏不过就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而建虏下一次全力攻击的渡河地点,也未必就是通州,虽然现在建虏主力驻扎在通州,但兵不厌诈,建虏一定会故技重施,再来一次声东击西,不然若是直接硬攻,以明军防御工事的完备,建虏非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不可,而这,是建虏所不能承受的。
关于请功的奏疏,崇祯帝和朝臣一字未改,全部都同意了。有功将士都得到了奖赏和提升,阵亡将士也都得到了抚恤,可谓朝廷几十年,分发奖赏最快的一次。其中功劳最大的堵胤锡被崇祯帝赐酒和赐了斗牛服。作为一个五品的主事,可为是前所未有的荣耀。时人都知道,得陛下和太子的厚爱,堵胤锡,未来前途无量也。
“报~~”
黄昏时,一封急报送到朱慈烺面前,朱慈烺看罢大喜,在现在这种紧张对峙的阶段,他几乎是想要仰天长啸了----辽南有惊喜传来,大明,攻破盖州了!
……
辽南。
盖州。
盖州原是大明辽东都司盖州卫所在地,是为盖州卫,辽东战事兴起之前,盖州卫和连云岛,曾经是辽南地区相当有规模的一个大港口,其时车船辐辏,水陆通达、全国各地的商人但是要做辽东,乃至朝鲜人的生意,就必来盖州,其时盖州卫乃是辽南首屈一指的繁华地,但努尔哈赤起兵反叛,尤其是广宁战役,大明战败,辽阳沈阳广宁尽失之后,辽东和内陆的海上商贸之路断绝,盖州口和连云岛迅速衰败,商船不见踪影,只有大明的战船会在海面上出现,骚扰攻击占据盖州的建虏,但崇祯六年之后,随着登州孔有德尚可喜等人陆续降虏,登州水师名存实亡之后,大明战船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出现在连云岛和盖州口了,建虏防备,渐渐有所松懈,所以当今日,大明的庞大舰队忽然在海面上出现时,不论连云岛还是岸上的建虏,都是措手不及和预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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