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太子朱慈烺没有实际的恩赏,只是在圣旨中,不加吝啬的对太子进行了赞扬。
殿中的群臣听到圣旨,很多人都是暗暗松口气,陛下圣明,对京师流言和童谣,一点都不没有在意,我等原来也是多心了。
只有一些老谋深算和远虑深忧者,隐隐觉得,此事怕还没有结束,或者说,此事造成的余波,将会久久荡漾。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番叩拜,终于是结束了整个恩赏仪式,接着转往武英殿,皇帝赐宴。
这其中,朱慈烺没有和崇祯帝独处的机会,一直都是遵照仪式,按部就班,按他大军统帅和太子身份,去扮演应有的角色和表现应有的礼仪。
其间,他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崇祯帝的神情,但却看不出什么。
击退建虏入塞,而且不论是通州,河间府,还是辽南的盖州海州,大明都取得大胜,照各部报上来的胜表,歼灭建虏将近八万,虽然有一定的水分,但去掉一半,但连蒙古和汉军旗,建虏这一次损失五万人马,应该是有的,从崇祯帝到百官,每一个人都是欣喜,这可是几十年来,大明对建虏最大的胜利,有此一次,看建虏再猖狂?
席间,百官向崇祯帝祝贺,也向太子祝贺,不过出言都很谨慎,这其中,内阁辅臣和六部尚书最为明显。显然,众臣都受了流言和童谣的影响。
……
赐宴进行的同时,在武英殿外,一个面孔白皙、眉如卧蚕的新任武襄左卫的百总,望着巍峨的宫殿,手扶刀柄,心生感慨的说道:“我这辈子,要是能上一次英武殿,得陛下赐酒,就心满意足了。”
正是王辅臣。
……
黄昏时,赐宴终于结束,张国维吴三桂等外臣向崇祯帝叩拜,随后离宫。得皇帝赏赐,又赐宴恩宠,众臣都是感激涕零。
到这时,朱慈烺终于有机会和崇祯帝独处了,他跟随崇祯帝,来到乾清宫后面的暖阁,一进阁,崇祯帝就冷冷说道:“你胆子可真是不小啊,不经朕的同意,就敢死守通州,你把自己当成是谁了,是县令主事一类的小吏吗?”
朱慈烺急忙跪下:“儿臣也是迫不得己……”
“朕瞧你是自作主张习惯了!”崇祯帝打断他的辩解,涨红着脸:“你可知道,为了你,朝堂上下都乱成什么样子了,朕几乎把宣大兵连同整个京营都葬送进去!一旦通州有失,你死了也就算了,我大明该如何是好?”
朱慈烺心中却是微微松口气,崇祯帝依然是那么的严厉,不给面子,看来自己的确是多虑了,流言和童谣,并没有影响到父皇对自己的信任,于是拜首:“儿臣知罪了。”
崇祯帝哼了一声,从桌上拿出一份奏疏,开始板着指头,数落朱慈烺的不是。
朱慈烺静听,崇祯帝既为严父,又好为人师,此次坚守通州,实乃是不得已的险招,面对建虏重兵围城,崇祯帝一定是坐卧不宁,着急坏了,此时这一番的严厉训斥和发泄,完全在意料之中。
终于,崇祯帝说累了,坐下来喝茶。
见崇祯帝的怒气发泄地差不多了,朱慈烺这才决定使出自己的法宝,他抬起头,说道:“父皇,儿臣有一事向你禀报。”
“说!”崇祯帝没好气。
“综合各方面情报,儿臣以为,虏酋黄太吉,很有可能已经在军中病故了,这应该也是建虏大军急急撤退的原因。”朱慈烺声音清楚。
“你说什么?”
崇祯帝愣住了,端着茶,错愕的望着儿子,这一瞬,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虏酋,黄太吉已经死在军中了!”朱慈烺提高声调,重复一次。
因为是法宝,为了就是应付崇祯帝的盛怒,所以此前朱慈烺在军报中从没有提起过。
“可是真的?”
崇祯帝楞了一下,随即放下茶杯,双手撑着桌子,猛地就站了起来,脸色一下涨红,张着嘴,眼睛瞪圆了,因为激动,额头上的青筋,也一根根地都冒了出来。
黄太吉,这个天杀的贼子,若非他屡屡带兵犯我大明,我大明岂会变成现在的模样?我大明说不定早就中兴了,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贼子。每每想到黄太吉,崇祯帝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如果谁能擒杀黄太吉,那绝对是大明两百七十年来,最大的功劳,给其封王都不为过,只可惜,崇祯帝满心满骨的愤怒,并不能反应到战场上,相反,在太子抚军之前,大明不住的失败,黄太吉却是节节胜利。
现在听到黄太吉身死的消息,崇祯帝太激动了,那种激动,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从身体里兴奋的跳出来了。
“九成九是真的。”
朱慈烺声音清楚,表情坚定的将自己获取到的情报,从黄太吉肥胖的身躯,到建虏大军的异常,一一分析给崇祯帝听。
崇祯帝的智商,不在儿子之下,听完儿子的分析,他立刻就有了和儿子同样的判断。
不错,黄太吉是死了,不然建虏大军不会退去,两白旗和两黄旗更不会剑拔弩张。
原来虏酋被老天收了。
“哈哈,哈哈~~”
崇祯帝平生少有的,对天大笑了起来。这一刻,他忘记了大明的内外交困,忘记了朝廷财政的困窘,也忘记了一直压在他心头,令他隐隐不安的那四句童谣,从里到外,真正畅快的大笑了起来。
皇帝喜悦,一边的王承恩也是激动,叩拜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啊。”
朱慈烺则是微微松口气。
大笑之后,崇祯帝忽然又咬着牙,碎碎念:“便宜他了,便宜他了……”原来,在崇祯帝的心目中,现俘阙下,黄太吉跪在地上,向他求饶,才是黄太吉应得的下场,而不是死在病榻上。
不过黄太吉终究是死了,大明去了一个心腹大患,辽东局势,应该可以安稳一段时间了。
又或者,我大明可以在辽东反守为攻了……
崇祯帝激动的想。
“陛下,殿下还跪着呢。”王承恩小声提醒。
崇祯帝这才醒悟,收住激动的心情,看一眼跪着太子,迅速恢复他君父的尊严和冰冷,冷冷道:“起来吧。”
“谢父皇。”
朱慈烺站起,双手不自觉的摸了两下,已经有点酸麻的膝盖。
王承恩早已经取过软墩,扶他坐下。
“你说九成九,但还有一丝可能,黄太吉没有死,只是病了,所以仍不能大意。”崇祯帝严肃。
朱慈烺恭谨的回:“父皇英明。”
崇祯帝转对王承恩:“给范志完传令,令他不惜一切,也要搞清楚,黄太吉究竟死了没有?”
“是。”
此时,坤宁宫主官太监徐高,适时的出现在了阁外,说晚膳已经准备好,皇后请陛下和太子前往。
崇祯帝心情好,笑着站起道:“走。”
朱慈烺乘坐步辇,跟在崇祯帝的身后,一路,他隐隐听见前方步辇上的崇祯帝一直在轻笑。继位十几年,估计今夜是崇祯帝心情最好的一次。
来到坤宁宫之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坤宁宫前,几个太监和宫女挑着灯笼,定王朱慈炯,坤兴公主正在迎接,除了这两个同胞弟妹,朱慈烺微微惊奇的还看到了一个人,那就是永王朱慈炤。
永王朱慈炤是田贵妃所生,田贵妃多病,永王身为人子,除了读书,闲暇时间多在承乾宫照顾其母,一般很少出现,更很少现身坤宁宫,但想不到,今夜他竟然是出现了。
不用问,一定是崇祯帝的旨意,太子大胜归来,所有弟弟妹妹都应该来祝贺,永王也不例外。
下了步辇,崇祯帝少有的对几个儿女露出了微笑。
“参见父皇。”
“见过太子哥哥。”
永王微微笑,温和有礼。
对这样的弟弟,朱慈烺无可挑衅,点头微笑。
相比之下,定王朱慈炯叫的那一声略带冰冷的“太子哥哥”,令朱慈烺敏感的察觉到,定王对自己的气,还没有消呢。
唉,痴情种。
三人弟妹之后,还是坤兴最贴心,见到朱慈烺,笑的不行,若不是崇祯帝在场,她肯定又要拉住朱慈烺的袖子撒娇了。
“春哥儿……”
当朱慈烺随着崇祯帝进殿,站在殿门口,迎接崇祯帝的周后,见到在通州被围困、久别归来的儿子,眼睛立刻就红了,眼角也湿润了,急忙拿出丝帕,轻按眼角。
朱慈烺眼眶一时也是发红,深深一拜:“见过母后。”
这一晚的膳食,非常丰盛,周后拼着被崇祯帝责怪,整出了十几个菜,若是平常,崇祯帝肯定是要有微词了,但黄太吉身死的消息令他极度兴奋,不但没有责怪,还令王承恩取来一壶酒,给太子倒了两杯,父子两人斟着喝了好几大杯,直喝的脸色红红。
周后吃惊不已,不明白丈夫今日怎么变性了?难道是有什么冲天的大喜?
想要问,崇祯帝却不说,只摇手,朝政上的事,妇人不要关心。
崇祯帝心情好,几个儿女感觉到的压力就小了不少,少的一次,坤兴敢在父皇面前,开怀大笑,而不担心被父皇责怪。
崇祯帝简单的用了几筷子,就起身离开,返回乾清宫了,照惯例,他会先到母后的画像前祈祷,顺道把黄太吉身死的消息,告诉母后。
崇祯帝一走,殿中只剩下周后和三个儿女,外加永王。
虽然永王是田贵妃之子,但周后对永王并没有偏待,言语表情,皆如待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般,只是永王自己感觉有点不自在,稍待了一会,他便借故要照顾田妃,起身离开了。
永王一走,只剩下周后母子四人。
这一下,气氛彻底解放。
周后问起通州战事,朱慈烺假装轻松,轻描淡写的描述,即便如此,也把周后吓的胆战心惊,连连用丝帕捂嘴,又说,朱慈烺,你以后万万不可这样了,不然本宫非为你担心死不可。
坤兴却不知道怕,她鼓掌笑,说太子哥哥你真厉害,你的兵,一个能打十个建虏呢。
这期间,定王却是默默。
“定王,你怎么不说话?”
周后忽然看向定王,声音里带着嗔怪,不同于对太子的疼爱,周后最近对定王越发的严厉,只因为她感觉定王越来越古怪,让她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定王却依然低着头,对母后的话,好像根本没有听到。
周后皱眉:“太子千辛万苦,为国家为朝廷,出生入死,好不容易取得胜利,作为弟弟,朝廷的亲王,你难道不应该祝贺吗?你一直装哑巴是什么意思?”
这中间,坤兴一直在悄悄拉定王的袖子,用眼神劝说、或者说是在哀求定王。
定王终于不情愿的抬起头,目光只看到太子的下巴,面无表情的说道:“太子哥哥劳苦功高,又取得了胜利,多少人的性命,都在你一念之间,弟弟佩服。”
“定王!”
定王有气无力、话中有话的样子,终于是惹怒了周后,她放下筷子,怒道:“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儿臣知罪了,儿臣这就回殿罚跪。”
定王好像早就在等这个机会了,他面无表情的站起来,转身往外走,因为他脚步过于急促,身上带着风,差点把旁边的巨烛都扑灭了,看他的样子,他好像早已经受够了,再也忍受不了了。
“你回来!你回来!”
周后跳起来,气的脸都红了,但定王也头也不回的走了,从头到尾,他目光都没有直视过哥哥。
“母后息怒。”
朱慈烺急忙站起劝,弟弟对他的不满,他心里很清楚,弟弟的小脾气,他当哥哥的,也只能容忍,谁让他当初没有照顾好绿萝呢。对于弟弟,他从来也没有多想过什么。
一边劝周后,朱慈烺一边向坤兴使眼色。
坤兴明白,悄悄跑出去,去追定王了。
等坤兴走了,周后坚强的表皮,顿时就被戳破,她坐下来,用丝帕试泪,无力的说道:“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只因为一个宫女,就闷闷不乐,摆出一个臭脸蛋,快要有半年了,他怎么这么没出息呢?”
说完,抬头看向朱慈烺:“春哥儿,定王打小就任性,死一只猫也要难受一个月,躲屋里不见人,你当哥哥要多让着他一点,千万不要生他的气啊。”
朱慈烺笑道:“母后哪里话了,我怎么会生他的气?定王还小,过些年就好了。”
周后展颜一笑:“知道你不会怪,唉,要是定王也像是这般懂事就好了,省得我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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