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献忠站在高台上,麻子脸满是杀气。
马元利和钱文选跪在他面前,微微颤抖。
两人原以为,肯定是要被重责了,不想张献忠狠狠瞪视了他们两眼,忽然笑了:“哈哈,今日打的不错,明日继续这么战,额老张等着给你们摆庆功宴!”
“谢大帅!”马元利欢喜叩首,钱文选长长地松口气,仿佛是捡了一条命,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前心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透了。
……
与此同时,岳州城中却是欢呼一片。
对于长沙水军,对于蔡道宪的及时到来,众人都是感激,更不用说,蔡道宪还带来了城中急缺的粮草。
“江西巡抚郭都宪有信到,他江西筹集的粮草已经在途中,少则二十天,多则一个月,就可以运到岳州!”
此外,蔡道宪还带了另一个好消息。
由此,李乾德和王章都是心情大定,短时间之内,他们再不用为城中的粮草担心了。
但水军面对的情势,依然严峻。
“长沙水军愿和岳州水军,一同死战!”蔡道宪却一点都不惧,他今年刚二十九岁,面目俊朗,虽是文官,但却不乏武人的慷慨之气。
李乾德和王章默然,以现在的情势,即便死战,怕也不是流贼水军的对手,江面控制权,迟早要落入流贼之手。
“诸位大人也不用太过担心,南京水师……应该快到了。”刘肇基忽然道。
众人都是惊喜。王章急问:“刘总镇何以得知?”
刘肇基望向东北方向,长江的下游:“太子殿下在密令中说,只要岳州战起,少则三四日,多则五六日,南京水师就会出现在岳州江面上。流贼到岳州城下已经三日了,明日是第四日,只要我们坚持,南京水师一定能赶到!”
……
半夜,岳州东门外忽然响起枪声。同时伴随着火光,却是李定国挑选了精锐,发动了夜袭,不过官军早有准备,双方在暗夜里交火,胡乱的放箭打铳。
天色大亮时,原野中又多了一千具流贼的尸体。
……
流贼大营。
天刚蒙亮。
营中各处,隐隐都有哭声。
一夜在城外指挥夜袭,快天亮才回到帐中,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李定国,忽然被人推醒:“少将军,少将军?”
李定国猛地睁眼,翻身而起,左手习惯成自然的抓住了榻边的长刀,循着声音望去,发现是黎叔,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握刀的手也松开了,坐直了,打着哈欠问道:“怎么了?”
“八大王传你去。”黎叔的老脸没有表情。
“出什么事了?”
从黎叔凝重的表情,李定国意识到一定是出了什么急事。
黎叔摇头。
李定国急忙穿靴。
黎叔为他取衣,同时小声说道:“八大王昨夜醉酒,亲手杀了两个侍寝的美妾,今晨忽然有军报送来,八大王看后大怒,又杀了前几日,刚回来的几个探马……”
李定国脸色沉沉,他知道,黎叔是在提醒他,义父性子正在暴虐期,一会见了义父,可千万不要乱说话,以免义父生气。
又想,为什么杀探马,难道是探马的情报有误?
虽然是义父义子的关系,但李定国在张献忠面前始终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每说一句话,都会反复考虑,只恐一句不对,就会惹的张献忠大怒。
不是他李定国过于小心,实在是因为张献忠的脾气,太难以琢磨,有时喜,有时怒,即便是义子,只要是惹怒了他,他同样也不会放过,轻则板子,重则就是杀头。
从起事到现在,张献忠正式收了二十几个义子,但现在还留在献营的,只有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和刘志五人了,其他人不是失踪战死,就是因为做事不利,又或者是被张献忠怀疑有异心,而秘密处死了。
因此,李定国一直都很小心。
穿好衣衫,披上甲胄,穿过晨起做饭的炊烟和营中乱糟糟地百姓和兵士,李定国急急来到张献忠的中军大帐,远远就看见中军帐前的高高木栏上,悬着两颗呲牙咧嘴的人头,正是前些日子,去往武昌打探消息,还被孙可望赏了两颗金豆的那两个便衣探马……
大帐前。
一个全身甲胄的大将正在帐前踱步,却是中军副将冯双礼,见李定国来到,他向李定国点头致意。
李定国站住脚步,用目光问询。
冯双礼压着声音:“官军水师,已经过了石头口了……”
李定国脸色骤然一变,急急进入大帐。
石头口,距离岳州不过一百五十里,刨去探马回报的时间,现在说不定已经不到一百里了。
官军水师来的好快!
大帐内。
孙可望汪兆麟已经到了,连着中军王尚礼,正围在桌上地图前,脸色都阴沉,张献忠正扯着胡子,坐在大椅子里,一张麻子脸,因为过于愤怒和焦灼,而变的有点变形了。
“石头口,石头口,过了石头口,就是鸭栏矶和临湘……”汪兆麟正在说:“如果快的话,今日中午,他们就能出现在岳州。但我义军却未必能在中午之前击溃岳州水师,就算击溃了,也来不及渡人过江……”
“探马误事,娘贼的!”王尚礼怒。
孙可望却还冷静,他仍有信心的说道:“来的是南京水师,战力有限,不必太担心……我军布置重兵在岳州前方,架设火炮和弩箭,于岸边吓阻,南兵孱弱,必不敢靠近岳州。”
李定国两步近到张献忠面前,抱拳行礼:“大大安。”
张献忠扫帚眉一挑:“官军水师马上就要到了,步军虽然还没有消息,但估计也不远了,今日攻城,你还得再加把力!”
李定国默了一下,忽然单膝跪倒:“大大,昨日一战,我义军精锐虽然损失不多,但那些新兵,却是损失惨重,儿算了一下,只昨天一天,我义军就损失了两万余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入夜后,营中哭泣不断,士气十分低落。官军火器凶猛,战力不俗,我义军奋战一天,所得的,不过是城外的一道壕沟,壕沟之后,却还有岳州坚城,如果照这么攻下去,不等攻下岳州,咱献营的士气,倒是要先败了……”
“你什么意思?”
张献忠麻子脸顿时涨成了酱紫色,眼里猛地迸出寒光,像是要杀人。
李定国不敢回答。
孙可望察言观色,立刻大声道:“老四,你该不是胆怯了吧?”
“大哥。”李定国抬起头,看向他:“我什么时候胆怯过?只是岳州并非正面强攻就可以拿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担心官军的水师吗?”
孙可望说道:“但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官军水军虽然到了石头口,但其步军主力,却还远在武昌,南京水师虚有其表,战力孱弱,武昌之战就已经证明了的,我们又何必为他惊慌?昨日一战,我义军已经基本肃清岳州城外的壕沟,岳州只是州县,城墙不过八九尺,城中缺少火炮,只要我义军全面进攻,沙袋在前,填平壕沟,盾车云梯在后,勇士登城,又或者使用掘墙之术,多管齐下,攻陷岳州,不过就是两三日的时间,老四,在这紧要关头,你可不能没有了胆气啊?”
李定国脸色沉沉:“大哥所说的是争胜,是最理想的状况,我所说的是图存,是最危险的情况,如果我军胜了,三两日之内攻下了岳州,那自然皆大欢喜,但如果攻不下呢?岳州城防坚固,我义军又缺少火炮和攻城的器械,唯一能凭借的,不过就是兄弟们的血肉,但血肉之躯能抵过官军的火器吗?如果岳州迟迟不下,官军杀来,我军该如何?又或者损失过重,最后就算是拿下岳州,我义军也没有实力入川了……”
“说来说去,你还是没胆!”孙可望带着讥诮、。
李定国不语。
张献忠的扫帚眉却一阵乱跳,他抓着胡须,盯着李定国:“你说图存。怎么个图存法?”
李定国抬头,声音沉稳的说道:“大大,恕儿子直言,岳州非一时可以拿下,武昌的官军,又随时都可能杀到,各中危险,不可不察啊。儿以为,在南京水师即将杀到的情况下,强攻岳州,已经不是上策。”
“那什么是上策?”张献忠的麻子脸毫无表情。
“儿有两策,请义父斟酌。第一:放弃攻打岳州,集中所有的力量,使用所有水军船只,全力搭建浮桥,而后大军依序撤到长江北岸,先离开有可能被官军前后夹击的包围圈,徐图再举。”
“放弃岳州,全部撤到北岸?”孙可望皱眉道:“老四的意思,是回襄阳承天府吗?不,绝不可以。”
向张献忠抱拳:“大大,承天府襄阳一带已经被我义军走过好几次了,州府县城,已经没有什么存粮了,当初咱们为什么要离开那里,不就是因为那里没粮了吗?现在反身杀回去,没有道理啊?”
“前些日子传来消息,李自成被孙传庭围在了商洛,常理推断,李自成怕难是孙传庭的对手,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孙传庭击败,一旦孙传庭击破了李自成,继而带兵进入湖广,加上朱家太子左良玉马士英,咱献营岂不是要陷入重重包围?”
听到此,张献忠脸色不变,眼角却跳动。
孙可望的话说到他心坎里了,这本就是他一心想要离开的一个重要原因。
孙可望最后说道:“眼下朱家太子左良玉的兵马都聚集在湖广,湖广已经是一个危险地。但四川等地的官军却薄弱,只要咱们进了四川,将大门一关,天险一守,就可以和官军抗衡,因此,入川的大策略,绝不能轻易改变,岳州非是啃下不可。”
李定国脸色憋的有点红,说道:“湖广广阔。未必就要去襄阳和承天。我军过到北岸,可走监利、荆州,勋阳,先杀官军一个措手不及,等官军往湖广救援,我义军再杀回岳州也不迟!”
孙可望反驳:“监利、荆州等地,水多地少,河流湖泊众多,极难行军,也无处隐藏,我大军走监利荆州,就如同是秃子头上的虱子,迟早被官军包围。”
“路都是人趟出来的。再难,也不会难过岳州。”李定国道。
“岳州有何难?”孙可望还要反对。
“不要吵了!”
张献忠却已经打断了他,阴沉地问道:“浮桥架设的怎样了?中午前能完成吗?”
孙可望面色一窘,抱拳,低声回道:“不能。”
“为什么?不是加派人手了吗?”张献忠眼中闪过寒光。
孙可望微微哆嗦了一下,躬身更低:“架设浮桥,关键是连接船只的铁索,如果铁索不牢,中途开裂,就前功尽弃了,而营中没有合适的铁索,工匠们从烧炉、熔铁到串联,都需要一定时间。此外,对岸有官军骑兵在游走,隐隐好像是朱家太子的三千营,他们一直在袭扰……”
张献忠不说话,只是冷冷瞪他。
孙可望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再解释,急忙跪下请罪。
张献忠目光这才又转向李定国:“你刚才说有两策,第二策是什么?”
李定国默了一下,抱拳:“那就只能同官军决战了!”
“决战?”张献忠那两道扫帚一样的眉毛又拧在了一起。
“是的。”
李定国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坚定,生死关头,他抛开了惯常的小心,开始将胸臆直抒而出:“从各方面的情报看,武昌官军约在七万人左右,且多是精锐,这一次浩浩荡荡,明显是想要将我义军全歼于岳州城下。如果我义军驻守不动,顿于岳州城下、被他们前后夹击,必败。但如果我义军能摆脱前后都是敌人的困境,忽然出现在官军面前,在我义军选择的战场,和官军决战,说不得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一旦胜了,击溃了这七万的官军,到时,就算岳州不下,也没有人能阻止我义军入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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