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流贼在身后紧追不舍。
原本朱慈烺以为,冲入山林,就可以凝滞追击,找寻躲藏之处,以待宗俊泰佟定方来救,但进到林子之后,他就发现自己错了,九宫山上的林子,虽然不太茂密,但却极其难行,到处都是石头和坑洞,稍不留意就会崴脚,而流贼对山林的熟悉,远胜过他和唐亮,脚步像是飞一般,随着靴子布鞋踩在草间的沙沙响,感觉九人已经越来越近,几乎就在耳朵后,不过奇怪的是,九人却没有人呼喊他朱家太子的名字,只是喊左边右边,始终呈扇形包围他,令他无法突出包围圈。
“呀!”
跑着跑着,朱慈烺忽然脸色大变,因为他震惊的发现,前面竟然是没路了。
——————原来,这里竟然是一处悬崖,冲到崖边一看,足足三丈高,将近十米,想要回身,找寻另一个方向逃跑,却已经是来不及了。九个流贼已经追到了十几步之内,林木树叶之间,不但已经能看到他们手中的刀光,甚至能看到他们的脸。
要不拼了?
这是朱慈烺脑子里面第一闪过的念头。
自从穿越以来,除了学习兵法,研议国策,他另一个重点就是强健身体,向董琦王辅臣等人学习武艺和剑法,如果一对一,朱慈烺自认不会输过一般的流贼精锐,但面对九个,他知道,自己是没有机会的。
而宗俊泰等人一时半会是不可能追到的。
他不能被俘。
如果被俘,成了流贼的战利品,他所有抱负和雄心,都将化成流水----大明绝不会让一个被流贼俘虏过的人,继续做太子的,不说朝臣,只说他父皇崇祯帝的刚烈脾气,就不会容忍,那是对天家最大的侮辱。
不管在这之前,他立过多少战功,有过多少辉煌?只这一件,就足以将他从天堂打到地狱。
更不用说,流贼有可能会羞辱他,甚至是拿他的脑袋,发泄羊楼镇之败的愤怒……
所以他不能被俘。
“唐亮,跳!”
朱慈烺冲唐亮吼,在这一瞬间,他已经做了决定,悬崖虽然高,但下面却是一处湖泊,跳下去,未必就死。
唐亮在他身边这么久,早明白了他的脾气和心境,点头:“奴婢先跳!”探头向下面张望了一下,然后大叫一声,箭步冲前,毫不犹豫的就跳了下去。
他在为朱慈烺探路,如果他跳下去,幸运存活,朱慈烺就可以从此处接着跳,如果他不幸摔死,朱慈烺也可以选别的地方。
在朱慈烺的目光中,唐亮双手挥舞,坠入了下方,随即听到砰的一声,像是落入湖中的声音。
朱慈烺于是也不再犹豫,啊的一叫,壮胆同时也是蓄气,扔了长剑,然后箭步前冲,向下跳去。
“拦住他!”
就在身体腾空,跳出悬崖的一刹那,朱慈烺听到了一声呼喊,不是男人,而是一声娇脆的女声,他瞬间就听了出来:哦,果然是那个女刺客……
……
“你说什么?”
临洮总兵牛成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信骑的声音都在发抖:“太子殿下在九宫山中遇上了小股流贼,现情况不明……”
“快走!”
牛成虎大吼,如果太子殿下出了事情,今日军中,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脱不了死罪。
加!加!
牛成虎赶到九宫山时,天色已经大黑,但山中却有火把在闪动,更有一声声地喊:“殿下,殿下~~~”
……
戌时(晚八点),左良玉也到了,听到太子失踪,他红脸也是煞白,急忙督着手下的五百家丁,也进山寻找。
半夜,虎大威的一千骑兵也到了,昨日浴血,杀的流贼丢盔弃甲,全军覆没,虎大威无比痛快,但想不到大胜之后,太子殿下追击张献忠,竟然会出意外……
“找,快去找!”
虎大威疯了一样的进山……
第二日黄昏,抚宁侯朱国弼,陈奇瑜带着一万兵马急急赶到,
武襄左卫指挥使宗俊泰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了,他双眼通红,跪在地上,话都不说齐整了。
“殿下被小股流贼突袭……我等冲下山来,杀散流贼……但太子殿下却不知道哪里去了?……富魁身受重伤,被我们救下,他说,太子殿下往山林中跑了……于是我们就去山林中找,但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只找到了太子的头盔短弓和臂甲……”
听完,陈奇瑜脸色煞白,双腿发抖的站立不住,他可是罪臣,还没有被崇祯帝赦免,如果太子殿下出了事情,诛他九族都不够啊。
朱国弼更是呆若木鸡,他一个侯爷,原本以为这太子出征,能赚到一些功劳,以光耀门楣,一个羊楼镇大胜,令他欣喜不已,以为功劳到手,可以回京师吹嘘了,想不到竟忽然冒出这么大的一个事,这不是把他坑了吗?他为太子的副手,太子出了事,陛下岂能饶他?
“还愣着干什么?搜山啊!”左柳营主将马德仁跺脚。
陈奇瑜这才惊醒:“搜山,搜山!就算是把九宫山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太子!”
在这之前,抓捕张献忠,解围岳州是大事,但在太子失踪之后,一切的一切,就都是小事了。
陈奇瑜他们脖子上的脑袋能不能保住,关键就看太子能不能平安?如果太子出了意外,从陈奇瑜朱国弼杨尔铭,直到左良玉虎大威,都逃不过重罪,一个亲王遇难,就能让菜市口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何况是国本太子?
第三日,更多的兵马赶到,加入对九宫山的搜寻之中。
第四日,监军御史杨尔铭和承天巡抚宋一鹤也先后赶到。
九宫山地区,聚集的官兵和民夫,已经快要接近十万了,搜索的范围,也从九宫山,慢慢扩展到太平山,乃至整个幕埠山山脉……但依然没有发现太子的踪迹。
第五日,消息传来,但得知羊楼镇大败,张献忠败逃之后,岳州城下的流贼,一哄而散,孙可望带了少部分的流贼,逃入了岳州附近的大山之中,岳州之围自解。
但却没有一人高兴。
第六天。
九宫山地区,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万的官兵和民夫,而且还在持续不断的增加中。
红着眼珠子,已经几天没有休息的陈奇瑜将众人召到一起:“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向陛下上奏疏……”
众人默然,这么大的一个坏消息,谁也不敢领衔。
按理说,座中爵位最高的是抚宁侯朱国弼,在太子不在的情况下,上疏应该以他为首。
但朱国弼却低头不语。他怕死了,他可不敢触崇祯帝这个霉头。
宋一鹤也低头。
静寂之中,杨尔铭站了起来:“下官来吧。”
……
同一时间。
千里之外的开封。
作为南北通衢,中原腹心,即使是在经历了和连续两年的旱灾饥荒和十五年的开封之战,开封也没有因此变的萧条,相反,随着局势的稳定和旱情的减缓,开封用极快的速度就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城中向阳大街有一家名叫福记的客栈,老板李福原是南直隶人,看准开封战后,商市房价的短暂萧条,果断盘下了这间已经营运了几十年的老客栈,改名福记,果然这两年的生意做的红红火火。
中午刚过,气温也有点高,李福交代了小伙计两句,正准备去后堂休息,就听见“砰”的一声,有人忽然走进了客栈,准确的说,不是走,而是摔进了客栈。
一个戴着斗笠,车夫打扮的劲装汉子直挺挺地摔在了堂中。
李福吃了一惊,急忙和小伙计去扶。
劲装汉子满脸大汗,脸色苍白,像是中暑,又像是累的虚脱,他睁开眼睛看向李福。
李福明白他的意思,两人双手相接,一个小物件已经悄无声息的递到了李福的手掌心。
“这位客人可能是中暑了,快,扶进去休息。”李福道。
小伙计扶客人下去。
李福却急急去到后堂,关上所有的门,然后打开手中的小竹管,从里面抽出一个纸卷。
看完之后,他脸色大变,双手都哆嗦了起来。
不过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迅速在桌上铺开笔墨,照着小纸卷所说,又写了一张,卷好了,走到后院,打开鸽子笼,将两张纸卷,分别绑在两只信鸽腿上,然后振臂一扔。
整个动作熟练无比。
信鸽扑腾飞起,在空中盘旋一圈,辨明了方向,往大名府飞起。
大名府是一个中继点。
大名府的下一站,就是京师了。
李福望着已经飞走的两只信鸽,表情久久不能平静……
……
京师。
自从太子带兵出京,南下平贼之后,大明朝堂比之过往,好像安静了许多,再没有人提出什么“耸人听闻”的革新除弊的建议,朝臣勋贵都安稳了许多,虽然建虏多尔衮忽然对宁远发动了突袭,不过倏忽来,倏忽去,还没有等大明朝廷调兵遣将,多尔衮自己就退去了。
面对中后所丢失的结果,朝臣多有不满,言官们都上疏弹劾范志完和吴三桂,认为朝廷早有预警,但两人却还是丢了一城,乃懈怠之罪,不过崇祯帝却没有苛责,知晓崇祯帝心思的兵部尚书张缙彦也对范志完和吴三桂多加维护,因此最后朝廷只是训斥了吴三桂几句,并没有实际的处罚。
春季一来,京畿地区连下了几场小雨,正是春雨贵如油,今年的春播分外顺利,尤其是京营的两百万亩官田,全部种上了玉米,进入五月之后,已经是绿油油地一片,青苗茁壮,附近西山的山地里,更是种植了很多的红薯和土豆,五月之后,一样也是郁郁葱葱,看着喜人。
内阁五辅左都御史包括六部尚书,都曾经亲到田野里看过,对玉米土豆红薯这些新奇作物,都是啧啧称奇--前年的时候,红薯土豆是一个稀罕物,但经过两年的推广,现在京师人人都认识了这三个物品了,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很多人都已经把玉米红薯土豆,当作是米面之外的又一种主食了,红薯土豆直接可以使用,玉米需要加工,磨成面,称为“玉面”,虽然不比白面绵细,但吃起来却也是甚是爽口,还可以做成玉面馍馍玉面饼,尤其是那些穷困的底层百姓,吃不起米面,玉米红薯土豆就成了他们维系生存的最佳食物了。
不止京畿,保定大名府一直到河南陕西,整个北方地区都在推广玉米土豆和红薯的种植。
虽然还没有到秋天,但朝堂上下,人人都有感觉,今年的饥荒问题,一定会比往年缓解很多。
粮食如此,财税也一样。
虽然废了辽饷,但在厘金税的加持下,朝廷的岁入不但没有减少,隐隐还少有增加。
当然了,因为内外的征战,耗费钱粮实在是巨大,朝廷岁入还是入不敷出的,户部也还是焦头烂额,算盘一打,每年的亏空还在几百万两以上。但在击退两次建虏入塞,李自成被困在陕西,现在太子又亲征湖广的情况下,人人都看到了扫平内外,天下太平的希望……
有希望,就有未来。
四月,南直隶传来消息,两淮盐运使丁魁楚被太子殿下在扬州示众斩首。
不经刑部大理寺,三品官员直接被斩首,这可是一个大消息,大明律法严谨,对死刑十分慎重,不说三品,就是七品的县令,没有朝廷的旨意,不经审讯,也是不能处死,只能羁押请旨的,但想不到,太子说杀就杀了。
但朝堂上下,却并没有太多的惊异---咱们这位太子,眼里不揉沙子,杀伐果决,当日初到京营抚军,还没有威望之时,就敢在校场杀一百人,今日在扬州杀一个的三品盐运使,倒也不是什么太令人惊奇的事情。
大部分人都静默,但翰林院、国子监却有几个不知死活的愣头青,上疏崇祯帝,认为太子做法不妥。
其后,又一个大消息传来,说太子在扬州惩治盐商,抄家抄出了千万两的银子,除了用做剿匪的饷银之外,还解了两百万两的现银,往京师送来了。
消息传出,又是轰动。
原来,扬州盐商这么有钱了啊。
不过和斩杀丁魁楚不同,太子在扬州的抄家,却是引起了朝堂上的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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