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
后院校场。
火把熊熊。
罗大成扫了一眼被抓来的众人,发现其中不但全部是田公公的徒弟和心腹,其中更有一些是自己的人,他脸色更是大变,抬手指着杜勋:“你……”
杜勋却不理他,只看着场中的众人:“罗公公说的不错。不能只是责打佛堂周边的侍卫,这两日到过佛堂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来呀,将他们这些狡辩搪塞的奴婢,一人打三十仗!”
“是!”
砰砰啪啪的刑仗声又响了起来。
罗大成气的发抖,但一时却也是无可奈何。
刑仗是一个很有技术的说,有人受仗四十,在床上躺半年,下床后活蹦乱跳,一点影响都没有,有人受仗二十,连起身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打死了,原因和诀窍并不在于个人的体质,而在于行刑者的心思,如果行刑者想要弄死你,棍仗全落在你后背,震伤你的内脏,那你必死无疑,就算当时不死,在床上哀嚎半月也得死,但如果想放你,棍仗就全数落到你屁股上,看起来皮开肉绽,鲜血淋淋,伤情重的很,但其实都是皮外伤,修养三个月就能好。
今日也一样,
行刑者事先都被杜勋叮嘱过,下手毫不留情,虽然不是死手,但却也绝不轻放。
“啊呀啊呀……”
侍卫们身体强健,还能有所抵挡,但这些体弱的小太监们就不行了,按在地上,啪啪十几棍子下去,立刻就有人顶不住了。
“姐姐。崔哥哥口鼻流血了,他是不是要不行了啊?”
校场周边的黑暗里,有孩童压着声音,非诚惊慌的道。
他姐姐却不说话,只是粉脸严肃的望着场内。
又过了几杖,不止是崔明奇,更多的小太监都晕死了过去,但棍仗依然不停,砰砰啪啪继续往下砸,这么下去,怕是有一半的人都要被立毙当场了。
“杜公公!”
罗打成再一次忍不住了,红着眼,跳起来大喊:“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杜勋却仿佛没有听见,抬手接过身边亲信小太监的茶碗,自顾自的喝起茶来。火把光亮之下,他表情得意又悠然,如果是过去,如果太子还在,他是绝不敢这样做的,但现在不同了,太子已经在九宫山遇难,这天下就是定王的了,为了讨好定王,找出可能的精锐小队,也为了发泄他在太子府被田守信和唐亮所压制,一直以来,那股郁郁不得志的郁闷,今夜他什么也不管了。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那些平常鄙视他、小看他,对他暗怀不敬的人,今夜,一个也不要跑。
“砰砰砰……”
没有杜勋的命令,行刑者继续挥舞刑棍。
“住手!住手!咱家叫你们住手!”见杜勋不听,罗大成也顾不上身份了,亲自冲到刑场上,挨个拦阻,有他挡在前面,行刑者就放下了棍,但等到他过去,立刻就又挥舞起来--现场多是杜勋的人,能听罗大成指挥的,不过就是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徒弟,面对全场雨点般落下的刑仗,他们根本无法一一拦阻。
“罗大成!”
但罗大成的阻拦,还是引起了杜勋的愤怒,他将茶碗往身侧的桌面上狠狠一摔,站起来喝道:“你干什么?是要为奸佞壮胆,阻挡咱家寻找玉牌吗?”
罗大成停住脚步,对他怒目而视,一直藏在心中的那一句话,终于是忍不住的脱口而出:“杜勋!你不要装了。田公公在京时,就说你貌似忠厚,实则奸诈,府中事务,要咱家多监督你,但咱家万万没有想到,你居然会这般疯狂,太子殿下的消息还没有确定,你就想要投靠新主子了!”
罗大成虽然嘴拙,但脑子可不笨,杜勋今日明着抓贼、实则泄愤的真正动机,他隐隐也猜到了一些。
“好你个罗大成!”
被罗大成揭穿,杜勋登时就恼羞成怒,暴跳如雷的说道:“咱家刚说你是要为奸佞壮胆,但现在看来,咱家错了,你根本不是为他们壮胆,你根本就是奸佞!”
“怎么的?”
罗大成硬着脖子,冷笑的回应杜勋:“你也要仗我三十吗?”
论起来,杜勋和罗大成同级,他是没有权力处置罗大成的。
杜勋虽然得意,却也还没有忘形,他知道,自己处置不了罗大成,但心中的愤怒却是难下,于是咬牙启齿的说道:“来人!”
“在!”一个他的心腹小太监立刻站出。
“罗大成不是为他们说情吗?那好啊,一人给咱家加杖二十!”杜勋恶狠狠地道。
----治不了你罗大成,我还治不了他们吗?
“是!”小太监得令。
二十仗必死无疑,罗大成大惊,正待出言呵斥,忽然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响:“慢着!”
全场一下就肃静了。
刚才,杜勋和罗大成两个大太监争的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奸佞两字都说出来,完全是撕破了脸,几乎是到了要动手的地步,现场的侍卫和太监一个个都听的心惊,那些行刑者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心想着等两位公公吵完了,有结论了,我们再继续也不迟。
所有人都肃静,因此这一声清脆的喊,清楚的送到了现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就看见一个素衣白裙,粉黛不施的静雅女子,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现场更静。
很多人都在心中轻轻喊:啊,是颜姑娘。
颜灵素到太子府已经快半年了,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颜灵素乃是太子殿下钦点,才从府外带回来的,虽然没有名分,也没有身份,但太子殿下对颜灵素的眷爱,却是上下皆知的,也因此,府中上上下下都不敢轻视---常理推断,颜灵素日后即便不能成皇后贵妃,最起码也会是一个妃。再诞下一个皇子,身份地位就会更加尊贵。
此时见到颜灵素忽然出现,上上下下自然没有人敢造次,连杜勋都稍微收敛了一点,望向颜灵素,心里嘀咕:她怎么出来了?该不会是要坏我的计划吧?
“杜公公,罗公公。”
颜灵素走到场中,微微一礼。
火把光亮之下,更映的她出尘出凡,容颜绝色,宛如天上的仙子。
杜勋和罗大成急忙还礼。
“杜公公,我知道玉牌的下落,也知道该有谁负责?就不知道,你敢不敢惩戒他们?”颜灵素神色平静的望着杜勋。
被颜灵素冷冷一扫,杜勋眉角一跳,心中竟有发虚的感觉,但脸上依然端着管事太监的威严:“姑娘请说,但是能找到玉牌,不管是谁,咱家都绝不姑息!”
颜灵素微微一笑:“就知道杜公公会秉公处置。知道玉牌下落的人,此时就站在公公身边,一个叫于正。一个叫郭驷。”
“啊?”
不等颜灵素说完,杜勋身边就有人叫了起来,正是于正和郭驷。
他们两人也正是在偏殿窃窃私语,继而被颜灵璧听到的那两个小太监,此时听到颜灵素说他们知道玉牌的下落,甚至是暗指他们两人偷了玉牌,两人都吓了一跳。一起喊起冤来……
“冤枉啊……”于正和郭驷急忙扑倒在杜勋面前,此起彼伏的叩头,哭道:“奴婢们实在不知道颜姑娘的话,从何说起啊~~~”
杜勋脸色白了一阵,目光看向颜灵素,尴尬的笑:“姑娘,你是不是搞错了?他们两人都是我身边的亲近,忠心耿耿,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颜灵素淡淡:“怎么?杜公公信不过我?”
“颜姑娘说话……”杜勋笑的更尴尬:“奴婢自然是信的,但凡事都要有证据不是?”
“哦?原来还需要证据?”
颜灵素“惊讶”的眨了眨美目,转而望向场中的那些受刑人:“只是不知道,他们的证据在哪里?”
杜勋的脸色僵住了。
静寂了一下。
随即,全场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哭声:“没有证据啊,小的们,毫无缘由就被施仗啊~~”
“颜姑娘,为我们做主啊,玉牌不是我拿的啊~~”
在颜灵素出现之前,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压抑着,即便大喊冤枉,却也耐不住雨点般的棍棒,一腔悲愤无处述说,现在见杜勋被颜灵素问住,他们心中的委屈和愤怒,一下子就喷涌了出来。
受仗者情绪激动,那些行刑者则是有点慌张,场面一时混乱。
“够了!”
但杜勋毕竟是管事太监,在宫中磨砺多年,还是见过一些场面的,见众人的情绪都被撩拨起来,马上就要群情激愤,他立刻用他的公鸭嗓子,高声尖叫道:“你们是想要犯上作乱吗?”
声音尖锐如哨子,一下就划破了夜空。
现场渐渐安静了下来,最后只剩下一些低泣-----他们都是太子府的人,纵使心中有万般的委屈和冤枉,但却没有一个敢承担犯上作乱的罪名。
杜勋瞪着眼,咬着牙,用他凶狠的目光狠狠环视一圈,压住场中人的骚动,最后又把目光落到颜灵素的身上,拱手一礼,面无表情的说道:“颜姑娘,佛堂玉牌丢失,查找窃贼乃是奴婢的本分,奴婢不得不尽力而为。颜姑娘初到京师,又没有进过宫,可能不知道宫中的规矩,这也是奴婢的失职,没有人令她们将宫中的规矩讲给您。今日的事就不说了,夜深风寒,请姑娘早回吧,这里的事,就不劳姑娘费心了。”
说完,左右一扫;“来呀,送颜姑娘回去!”
意思是,你颜灵素没名没份,管不住我,我敬着你,喊你一声颜姑娘,但你自己可不要膨胀,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现在请你回去,这里的事,不是你该管,也是你能管的。
“是。”
两个小太监抢步而出,来到颜灵素面前,躬身:“颜姑娘,请。”
颜灵素却不动,只是冷冷看着杜勋。
杜勋做了一个行礼的姿势,虽然颜灵素没有名分,但太子府上下,每一个人都知道她和太子的关系,如果是往时,杜勋巴结都来不及呢,何敢对颜灵素说出这番明软实硬、甚至是带有一些贬义的话语呢?但现在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已经对定王表了忠心,场面也已经摆了出来,想退也是不能的,现在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因此,就算是得罪了颜灵素,他也是在所不惜了。
当然了,更重要的原因是,太子已经遇害,颜灵素没名没份,连宫女都不算,已经没有了未来,杜勋何必怕她?
现场安静下来,连哭声都不见,所有人都望着颜灵素。
连跪在地上的于正和郭驷都转头看过来。但和别人不同,他们两人是一脸的得意和幸灾乐祸。
“颜姑娘,请~~”是颜灵素还是站着不动,两人小太监抬高了声音,再请一次。
颜灵素却看也不看他们两人,清澈冷静的目光依然望着杜勋,随即,用她清冷的声音缓缓说道:“杜公公刚才说,这里的事,不劳我费心。不错,我不过一普通女子,无名无份,确实是管不着太子府里面的事情,不过,我虽然不能管、管不着,但我肚子里的皇孙,却不能不管!”
此言一出,现场先是静寂,随即轰然一片。
什么?
颜姑娘有皇孙?
那就是说太子殿下有子了,皇明已经有后了!
而顾姑娘的身份,也必然是水涨船高,甚至,不再是皇孙,有可能是皇太孙。
震惊,不敢相信。
尤其是杜勋。
如果颜灵素真有皇孙,那身份地位立刻就不同了,不再是民女,而是正式变成皇家的人了!即便在这之前没有册封,但皇孙,尤其是崇祯帝第一个皇孙的功劳,也足以让她成为贵人了。
在贵人面前,何有他说话的份?
“你……”杜勋惊的脸色发白,想要说你胡说,但却说不出来,假冒皇亲是死罪,他如果污蔑皇孙,那同样也是死罪。即便是定王,也保不了他。
何况,太子喜爱颜灵素,而颜灵素已经侍寝的事,在府中并不是秘密。
颜灵素是今年正月入太子府的,现在是六月,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火把光亮下,杜勋惊骇的仔细看,这才发现,颜姑娘脸色圆润,最近好像确实是胖了不少,但因为是长裙,所以难以判断她肚子大小,也就不知道真伪。
但想来这般大事,颜灵素绝不敢撒谎。
一时,杜勋慌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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