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破败的财政危局,已经是逆转,如浴火重生的涅盘,不久之后,必将绽放光芒。
但朱慈烺依然不敢太高兴。
-----全民义务教育,医疗的普及,各地的基础建设,治江治河,边疆的开拓和稳定,新技术的研发和投入,每一项的支出都将是庞大的、不可想象的天文数字,仍然需要大明朝廷连续不断的投入。
而在真金白银的收入之外,朱慈烺更想达到的一个目的其实是财税公平。
有钱人多交,没钱人少交。财税面前,人人平等。
只有公平的制度,才能长久。
不止财税,其他事务也是如此。
而要达成这一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因此,改革的脚步不能停,也不敢停,不然就会前功尽弃。
……
改革的红利,需要十年二十年之后,才能看到巨大的收益,就眼下来说,大明朝廷依然要为大军的粮草发愁。
-----从前年开始,大明在辽东发起了战略反攻,先取辽南,又取朝鲜,连续的胜利令建虏损兵折将,建虏疲惫的国力,雪上加霜,到现在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锦州义州战事危急,但多尔衮却一直都能隐忍,除了令科尔沁蒙古支援以外,盛京没有一兵一卒发出,这其中,除了有对他哥哥阿济格能力的信任,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因为盛京府库空虚,已经是拿不出大军出征的粮草了。
但事物都是双方面的,在疲惫建虏的同时,大明也损耗了不少的钱粮。
现在,孙传庭和阿济格在义州对峙,复州有高斗枢,松山有黎玉田,镇江堡有周遇吉,大明同时在四个方位点,向建虏施压压力,每个地方都需要钱粮的支撑,每一月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
收复辽东所需的兵马,朱慈烺已经按部就班的布置在了京畿,从京营、孙传庭的秦兵主力、到周遇吉黄得功吴三桂刘良佐虎大威李定国等一干悍将,只要发出号令,各部兵马随时都可以出关。
现在最大的难题还是在钱粮。
照军机处的计划,兵出山海关,克复辽东之战,最少需要准备十五万大军,一年的粮草和军需。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虽然今年大明风调雨顺,各地的夏粮和秋粮都获得了丰收,不说湖广,就是贫瘠的山西,今年也能有一定的存粮。照户部的命令,各省存粮的一半,都要
被征调到京师,但因为过往欠账太多,府库都是空的,即便这些钱粮最后都运到了京师,算盘打一打,却还是不够十五万大军一年的使用……
一场战事的胜利,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但在这三者之外,钱粮的基础更重要。
如何更快、更有效率的筹集钱粮,是现在朱慈烺最优先的考虑。
……
“陛下。”
朱慈烺正在沉思,脚步声响,秦方走了进来,小声禀报:“钱谦益、孟兆祥、王家彦求见。”
朱慈烺抬起头:“让他们进来吧。”
钱谦益、孟兆祥、王家彦三人鱼贯而入,向隆武帝行礼。
原来他们是为郑芝龙的案子而来。
历经半年,经过刑部兵部都察院的调查,福建按察使黄澍弹劾福建总兵郑芝龙之事,已经是有了结果。
最初,郑芝龙还想要狡辩、抵赖,还秘密派人阻挠调查,不过最终,他还是服了软,在刑部侍郎孟兆祥、兵部侍郎王家彦和调查御史即将返回京师之前,他上疏请罪,说受了部下的蒙蔽,犯了失察之罪,并说要解甲归田,以赎此罪。
朱慈烺没有直接处置,也没有交给内阁,而是交给了都察院、兵部和刑部联合处置。
---司法问题,不是内阁应该插手的,至于牵扯到的军政,可以等到司法结果出来之后,再通过赦免的方式进行弥补和转圜。
今日,都察院钱谦益,兵部侍郎王家彦,已经升任刑部尚书的孟兆祥就是来汇报处理结果的。
“证据确凿,所涉一千总,三百总都已经供认不讳。”
“身为官师,假冒海盗,抢掠商船,罪行重大,依大明军法,一千总三百总,家产抄没,斩首示众,其他涉及人员,全部流放河套……”
“郑芝龙治军不严,有失察之责。”
“免去郑芝龙福建总兵的职务,罚银十万两,仍任福建水师提督。”
孟兆祥汇报他们研议的结果。
虽然没有了福建总兵的头衔,但却保住了水师提督,朝廷也没有继续深查他教唆部下,抢掠商船之罪,对郑芝龙来说,应该是可以接受的。
至于十万两的罚银,对他九牛一毛,根本不值一提。
……
听完之后,朱慈烺的目光看向钱谦益。
他知道,在严刑之外,又不失恩惠,对郑芝龙高拿轻放,这是钱谦益立主的结果。
----钱谦益为郑芝龙次子的老师,和郑芝龙关系亲密,原本应该是回避的,官员中也多有此声,但朱慈烺没有理会,仍令钱谦益为审理的主官,今日看来,钱谦益还是领会到了他的心意。
“知道了。”
朱慈烺微微点头,表示对判罚的认可。
钱谦益微微松口气,带着孟兆祥和王家彦一齐行礼。
“督宪留步,朕有一事和你商议。”
汇报完毕,三人要告退。朱慈烺却喊住了钱谦益。
督宪,左都御史的尊称。
“是。”
钱谦益眼神忍不住的流出了激动----被陛下留下独议,这可是近臣才有的待遇啊。
……
福建。
泉州。
郑芝龙跪拜听旨。
宣旨的乃是福建巡抚张肯堂。
郑芝龙很平静,他似乎早已经知道结果了,对于剥夺福建总兵,但保留水师,依然为水师提督的处置,他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但眼神中不经意的却是透出一股股地失落和不平……
“臣领旨谢恩。”
郑芝龙叩谢,起身之后,接了圣旨,殷勤的向张肯堂表示感谢,说一些痛悔的话。
张肯堂却比较冷淡,他在福建多年,对郑芝龙已经是颇多了解,知道郑芝龙狡诈多变,言不由衷,不可深交,在郑芝龙被调查的事件中,他配合都察院和刑部,也是得罪了郑芝龙,现在郑芝龙表面上感谢,心中不知道恨成他什么样子了呢,因此公事公办的客气了两句,叮嘱郑芝龙将十万罚银尽快交到布政使衙门,然后转身就走了。
送走张肯堂,郑芝龙脸色渐渐铁青起来,望着手中的圣旨,猛地一跺脚,口中恨恨地说道:“黄澍,你等着,总有一天老子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黄澍,福建按察使,若不是黄澍的弹劾,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只是现在正是风头,他纵有再多的恨,也得暂时压住,等过了这一段时间,找寻机会,他是一定不会放过黄澍的。
……
“家主被责罚了。”
“朝廷太无情了。”
听闻郑芝龙被朝廷处罚,郑家部将都赶了过来,聚在府门之前议论纷纷,为郑芝龙抱不平。
后堂。
脚步声响。
郑芝龙的两个弟弟,郑鸿逵和郑芝豹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郑鸿逵表情还算平静,郑芝豹却是满脸愤恨,对朝廷的处置十分不满,
“哥,继任福建总兵的人选,出来了。”郑鸿逵走到郑芝龙面前,小声道。
瘫坐在椅子里的郑芝龙慢慢睁开眼睛:“是谁?”
“副将周之藩。”郑鸿逵回答,
郑芝龙听完,微微松口气:“果然是周之藩啊,那还行。”
-----周之藩,字长屏,井研人。崇祯年间,官至福建参将,隆武二年,清军攻入福建。八月二十七日,周之藩护卫隆武帝一行到达汀州,追击的清兵赶到,呼问谁是隆武?周之藩挺身呼曰:“吾乃大明皇帝也!”清兵乱箭射之,周之藩拔箭手杀数十人,后脑后中箭,坠马被杀。
周之藩虽然久在福建,但不是郑家的人,不过和郑家关系还算和睦,现在由他接替郑芝龙,成为福建总兵,应该不致于为难郑家的人,郑芝龙也能微微放心。
“哥,我郑家为朝廷立了那么多的汗毛功劳,福松还苦守旅顺,只因为一点小错,朝廷就如此对待你,实在令人心寒啊。”郑芝豹愤愤不平的道。
“慎言!”郑鸿逵急忙制止:“小心隔壁有耳。”
“这是在大哥的府中,就不信还能有朝廷的密探?”郑芝豹道。
郑鸿逵却是连连摇手,郑芝龙也向他瞪眼,他这才悻悻然的不说了。
----这一次抢掠商船之事,朝廷只所以能拿到证据,令郑芝龙无法抵赖,并不是因为按察使黄澍,而是因为锦衣卫在福建的分司,这一点,身在案中的郑芝龙最有感觉,如果不是锦衣卫的密探早早在福建搜集好了证据,铁证如山,他是不会低头的,而证据的确实,也让他心惊,他隐隐感觉自己身边就有锦衣卫的密探。
“哥,咱以后的事,还做不做啊?”沉默了一会,郑芝豹忍不住的问。
郑芝龙脸色阴沉的没有回答。
郑鸿逵抬起头,张张嘴,欲言又止,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
“朝廷用周之藩,就是在向他郑芝龙表明,朝廷没有继续追究他的意思,希望他能明白朝廷的苦心,安安分分,不要再兴风作浪啦。陛下对他郑家,还是很爱护的。这个意思,你一定要向郑芝龙讲明。请他切不可再犯糊涂!”
京师,钱谦益的宅邸。
钱谦益亲写了一封书信,令家人送往福建,亲自交给郑芝龙。
家人拿了信,记住钱谦益所说,离开京师往福建去了。
……
紫禁城。
隆武帝朱慈烺正在和李淑妃一起练剑,练的满头大汗,浑身舒畅。歇息下来的时候,在义州的战事之外,他也不由想到了福建,想到了郑芝龙。
就这一次刑部都察院的处置来说,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事后,他又令钱谦益私信抚慰,论起来,他对郑芝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希望郑芝龙能够体察,从此安分守己,不要再生事端,破坏朝廷的海贸,不然纵使有郑森的忠义,他对郑芝龙也不能再纵放了。
“陛下……”
脚步声急促,司礼监于海急匆匆的而来,手里捧着军报:“孙阁老急报。”
……
草原的冬季比内陆地区来的更早,刚刚十月初,还没有下雪,但就已经是北风呼啸,寒风凛冽了。
不知不觉,明清双方已经在义州僵持两个多月了,这两个多月里,双方骑兵交锋,小战不断,但正面的大战一次也没有。
阿济格用尽各种办法,但孙传庭就是不出战。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阿济格越发感觉到对手的难缠,到后来担心为孙传庭所乘,渐渐也谨慎起来。因此,进入十月之后,双方的游击骚扰战,渐渐少了起来,毕竟此时双方首先要面对的,不是对面的敌人,而是渐渐寒冷的天气。
尤其建虏,他们已经三年没有更换新棉衣了。
……
清晨。
阿济格忽然被惊醒。
“主子,主子~~”
亲卫班泰和护军统领伊尔登站在他面前。班泰难掩兴奋的说道:“明军跑了……”
阿济格猛的跳起,套上靴子,披上大氅往外走。
伊尔登和班泰急忙跟上。
明军大营还在,围起的木栅栏依然竖立在原野里,帐篷隐隐约约的还能看见一些,但象征大军的军旗,却是一面也不见了……
明军静然在一夜之间,全部退走了!
伊尔登派人探查,发现对面的明军大营已经空的,除了残存的一些废旧帐篷和四周的木栅栏,整个大营已经不见一个活物。
听到消息,洪承畴也来了,他跟随阿济格一起来到明军营中,望着空荡荡的军营,面无表情,心中却道,孙白谷带兵,是越来越精了,唉,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啊。
“昨晚值夜的是谁?”阿济格暴跳如雷,眼睛里喷涌着怒火。
“是末将……”
一个汉军旗将领连滚带爬的闪了出来。
“混蛋,你怎么值夜的?”
阿济格怒不可遏,上前一步,狠狠一脚将对方踹翻在地,然后挥手喝道:“这等无用的废物,要你作甚?推下去,斩了!”
两个甲士立刻扑上,按住那汉军旗将领,往下拖。
“王爷饶命,饶命啊~~”将领大叫。
没有人敢为他求情,明军连夜撤退,他竟然毫无察觉,这样的失职,非是死罪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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