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面无表情:“壮士断腕,别无选择……更何况为大清尽忠,本就是十二哥的职责,也是他的荣耀。”
代善默默点头,虽然多尔衮没有明说,但他心里清楚的知道,锦州之战是“大清”挽回逆势的唯一机会,如果不能胜,如果就这么灰溜溜的退走,大清,将再无重起的可能,明军一定会顺势而下,广宁,海州,盖州,辽阳,最后直到沈阳……
所以,现在要放弃的不止是锦州,也不只是阿济格和城中的数万兵马,更有大清挽回逆势的唯一机会。
在穷尽一切之后,无钱无粮之后,大清如何面对明国的进攻?
但如果不撤退,又能如何呢?难道毫无意义的驱赶大清勇士,用人命去填埋明军的壕沟吗?
这些天,代善已经反复的想过了无数次,还是觉得,撤军返回更好,因此才会和图赖等人见面。
“唉,苦了十二弟啊……”代善长长叹息,竭力从眼角挤出了两滴泪光。
多尔衮却是铁面无情,脸上毫不见悲戚。
大约是觉得自己过于儿女态,表演的有些过了,代善收住泪光,问道:“倾国而出,如今却无功而返,辅政王,你可想好了如何面对皇上和太后?”
多尔衮脸色苍白:“我多尔衮无能,有负皇上和太后的重托,无论如何责罚,我都心甘情愿!”
代善点点头,有些同情:“二十万大军,从容撤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喀尔喀那边,亦需要有安排,辅政王可有了谋划?”
多尔衮点头。
代善闭上眼睛,不再问了。
多尔衮起身行礼,面无表情的离开。
……
同一时间。
喀尔喀蒙古札萨克图汗的大帐中,来了一个神秘客人。
其实这个客人昨晚就到了,但札萨克图汗一直避而不见,只是将他藏在帐中,一夜思考之后,札萨克图汗还是决定见一见这个客人。
屏退所有,只留客人一人在帐中。
那客人披着黑色斗篷,将头脸深深隐藏,令人看不到他的面目,直到所有人都退出,只剩下札萨克图汗一人在帐中时,他才慢慢地摘下了帽子。
晨光从蒙古包的缝隙洒进来,正照着他的脸。
面色消方正,三缕长髯。
原来是大明硬汉,原商丘知县,张北宣抚使,现在为理藩院理政的梁以璋。
数年不见,梁以璋身形更消瘦,脸上风霜更多,但眼神却一如既往的犀利。
“大明理藩院理政梁以璋,见过札萨克图汗。”梁以璋拱手,对札萨克图汗施了一个见礼,然后用熟练的蒙古语说道。
札萨克图汗冷冷盯着他,上下打量,忽然说道:“狡猾的南人,你是来离间本汗和大清的吗?”
梁以璋笑了,反问:“以札萨克图汗看,现在的情况下,还需要我来离间吗?建虏多尔衮,花言巧语,费尽心机,将喀尔喀蒙古骗到了锦州,到现在,车臣汗只身逃回,土谢图汗损兵折将,两人都因为听信多尔衮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只有札萨克图汗你还安然无恙,不过,蒙古有句谚语,叫做该来的总会来的,札萨克图汗以为,在车臣汗和土谢图汗之后,你还能独安吗?”
札萨克图汗冷哼一声:“果然是离间!但没有用的,本汗和大辅政王已经歃血为盟,向天发誓,绝不会背叛的。”
“何来背叛?建虏可是蒙古之主,蒙古又可是建虏的奴仆?”梁以璋盯着札萨克图汗。
札萨克图汗脸色立刻不好看了。
梁以璋不管他,继续说道:“现在多尔衮顿兵锦州城外,攻无战力,留无粮草,已经是必败之局,喀尔喀蒙古三部和我大明已经是百年和平,无有恩怨,前些年,甚至一直和我大明通商,只是在黄太吉的胁迫之下,才不得不停止,论起来,喀尔喀本不应该参加此次战事,而参加战事后,未蒙其利,先受其害,现在
建虏奄奄一息,败局已定,札萨克图汗可是要一错再错,为建虏和多尔衮陪葬吗?”
札萨克图汗冷哼一声:“少吓唬我。我札萨克图是草原的雄鹰,大不了可以退走!”
梁以璋笑:“不错,如果是过去,汗王确实可以退走,但战事进行了半年多,汗王从漠北带来的牛羊牲畜,怕已经是不剩多少了吧?而建虏又不能给以补充,现在天气转暖,通往漠北的道路虽然已经开了,但没有粮草,汗王和你的札萨克图部又有多少人能成功穿越沙漠,回到喀尔喀呢?”
札萨克图汗脸色变了,这正是他恼火所在,战事不利,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是为了一个蒙古玉玺的荣耀,他喀尔喀蒙古三部不远千里,翻越沙漠,来到漠南,原以为纵使拿不到蒙古玉玺,他们也可以趁机在漠南劫掠一番,但谁想战事竟然是如此焦灼和被动,不但没有抢到一粒粮,反而将带来的牛羊牲畜都搭了进去。
一个寒冬过去,除了冻死的,吃掉的,他们部中的牛羊牲畜已经没有多少了,偏偏多尔衮又“吝啬”的很,前后给他们补充的粮草,不过四十车,根本是杯水车薪,若不是因为寒冬大雪,道路冰封,他早就带着部众离开,返回漠北了。
现在天气渐暖,道路顿开,如果想走,倒是可以走了,但牛羊牲畜却是不够吃了,而且千里迢迢而来,损兵折将,就这么毫无所获,空着手回去,也不是蒙古人的脾气,所以札萨克图汗现在是进退不得,越想越恼,十分的被动,
也因此,他才会秘密接见大明使者,不然他才不会见呢。
“有件机密,还要告诉汗王,我大明朝鲜军和辽南军已经在高经略的带领下,对建虏凤凰城和复州展开了猛攻,两地陷落,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一旦两地陷落其一,我大明就可以截断建虏大军的退路,或者是直捣建虏的老巢沈阳,建虏国穷民尽,首尾不能兼顾,其覆灭,已经是不可逆转。”
“汗王若一意孤行,跟随建虏到底,到时必然遭受鱼池之殃。”
“札萨克图部,未来堪忧。”
“何去何从,望汗王早做打算!”
像是看出札萨克图汗的心思变化,梁以璋缓缓又补充了两几句。
帐中静寂了下去。
札萨克图汗低头久久沉思。
梁以璋不着急,微笑等待。
良久,札萨克图汗终于是抬起头,目光看向梁以璋:“大明……有何要求?”
梁以璋暗暗松口气,清楚道:“弃暗投明,反戈一击!”
札萨克图汗不意外,他铁青着脸:“我札萨克图,又有何好处?”
“大明皇帝会正式册封汗王为札萨克图汗,赐金印玉书,准汗王一系,永为札萨克图之主。”
“其次,给以粮草物资,保札萨克图部安全返回喀尔喀。”
“第三,相互通商,”
梁以璋声音清楚,最后补充道:“当然了,具体程度,还要看札萨克图汗你的表现了。”
札萨克图汗咬着牙,似还有犹豫,或还想要更好的条件……
这时“噔噔蹬蹬~~”外面脚步声急促,有亲卫在门外略带惊慌的叫道:“汗王,不好了,大清大辅政王来了!”
“什么?”
札萨克图汗大吃一惊,急忙跳起,冲到门前,掀起帘子一看,发现多尔衮带了十几个亲卫,正向这里走马而来,目测距离不过几十步,这时想要把大明使者送出帐外,已经是来不及了。
“汗王莫慌,我自去后帐。”
面对多尔衮的出现,梁以璋也是吃惊,他没有想到,建虏实际的掌权者,辅政王多尔衮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第一时间,他甚至以为自己暴露了,所以多尔衮前来兴师问罪,但随即一想不是,如果是暴露,多尔衮自遣卫兵即可,何必亲自来?
和一般的蒙古包不同,蒙古汗王的蒙古包也叫金帐,不但巨大,而且分为前后两间。
这种时刻,札萨克图汗也没有办法,只能遵从梁以璋的办法,不过他却不想让梁以璋留在后帐,以免他听到什么,于是告诉亲信,割裂后帐,带梁以璋从后帐离开,妥善安置,又叮嘱梁以璋明日再来谈,然后才急急去迎多尔衮。
……
帐前的一番寒暄,札萨克图汗将多尔衮迎进了帐中。
虽然已经歃血为盟,但这却是多尔衮第一次来到札萨克图汗的大帐,札萨克图汗不免惊疑。
看出了札萨克图汗心中的不安,多尔衮屏退众人,将来意简单说明。
原来,多尔衮天生的坚决果断、雷厉风行,既然定下了撤兵之事,他就立刻开始筹划和执行,而要想顺利的撤兵,非的借助札萨克图汗的骑兵大军不可,因此,他才屈尊亲自来见札萨克图汗。
“退兵?”札萨克图汗有些惊讶,但同时却也有些预料,眼前的战局已经是陷入了困境,在粮草困难,军心疲惫的情况下,退兵也已经是唯一的选择了,反正照他的计划,但是天色转暖,大雪融化,他就会带着札萨克图部离开锦州,返回喀尔喀。
“是。”多尔衮脸色严肃:“撤兵是大事,本王需和汗王商议,也希望汗王多多相助。”
札萨克图汗脸色一紧:“大辅政王这是什么意思?”
多尔衮不说话,只拍了两下手掌。
苏克萨哈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宝匣。
见到这个宝匣,札萨克图汗先是觉得眼熟,随即就激动了。
-----这不正是装玉玺的那个宝匣吗?
苏克萨哈打开宝匣。
玉面荧光。
正是那一枚蒙古重宝,传承数十代的蒙古玉玺!
见到玉玺,札萨克图汗的双眼立刻就放光了。
若不是多尔衮在当前看着,说不定他早就扑上去,一把抱住了。
多尔衮看着他:“原本,这枚玉玺是要交给喀尔喀三位汗王中间的一个,但现在车臣汗已经返回喀尔喀,土谢图汗兵败之后,意兴阑珊,只想着快点返回喀尔喀,无心在锦州逗留,更无心为我大清出力,所以这天赐之宝,看来就只能是属于汗王你了。”
“啊?”札萨克图汗惊喜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脸都涨红了。
“怎了?汗王不想要?”多尔衮盯着他。
“要要要……”札萨克图汗连连点头,下意识的伸手就要去抱。
但多尔衮却一把按住了玉玺,脸色严肃:“不过还有两件事,需要汗王去做。”
札萨克图汗惊醒,他知道,要拿玉玺,终究是需要有付出的,于是问:“大辅政王请说。”
“第一,永为我大清藩属,永不背叛,这点汗王能答应吗?”
札萨克图汗点头。
“第二,札萨克图部都是骑兵,来去迅速,本王希望大军撤退之时,札萨克图部能为断后之军,待大清所有兵马都撤过大凌河,安全无虞之后,汗王你再徐徐撤退,不知可否?”
札萨克图汗微微迟疑了一下,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二十万大军的撤退,不可能不惊动明军,一旦明军发现清军撤兵,起兵来追,他札萨克图骑兵就必须倾力挡住,如果是过去,他觉得问题不大,但现在的明军不比过往,不说犀利的火器,只说骑兵的战力就已经是大大增加,双方对战,他札萨克图部未必能占到便宜。
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先将玉玺拿到手才是真。
“好说好说,但是大辅政王命令,我札萨克图部赴汤蹈火,绝不回头!”札萨克图汗满口答应。
多尔衮这才点头,放开压在玉玺上面的手,说道:“待回到盛京,我会亲自主持仪式,祭告于天,将玉玺正式赐予你。”
说着,向身后的苏克萨哈微一点头。
苏克萨哈立刻上前一步,作势就要把蒙古玉玺收起来。
“慢着!”
札萨克图汗急忙起身,向多尔衮行礼:“大辅政王,小汗有一个不情之请。”
“讲。”
“既然车臣汗和土谢图汗,都已经无意于玉玺,可否将玉玺留在小汗身边,令小汗暂时供奉呢?”札萨克图汗一脸尊敬和恭谨,见多尔衮犹豫,急忙又举起右手,对天发誓补充道:“大辅政王放心,为了大清,我札萨克图一定掩护大军撤兵,明军若是敢追,定和他们血战到底!”
多尔衮思索了一下,点头:“那好吧,玉玺暂时就留在汗王身边……”
“主子!”跟在多尔衮身后的苏克萨哈小声提醒。
“汗王是一个言出必行的汉子,本王相信他。”
多尔衮摇头拒绝苏克萨哈的劝阻,然后上前一步,一脸真诚的望着札萨克图汗:“本王真心对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本王和大清。”
听到此言,札萨克图汗被感动了,他单膝跪在地上:“大辅政王放心,小汗永远跟随大清,永远跟随辅政王,永远为辅政王的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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