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晴说道:“贵妃妹妹昨夜突然生急病了。”
“急病?”
裴元灏的手一紧,那块手帕立刻被他揉成了一团,他上前一步,问道:“怎么回事,什么急病?”
“这,臣妾现在也不知道。”
“不知道?昨夜就生了急病,你现在还不知道?!”
一听裴元灏的口气已经有了责备之意,常晴急忙跪了下来,低声说道:“昨夜臣妾也是睡下之后才有人来报,说贵妃突生急病,臣妾赶忙就过去了,也找了太医。可是,要过来告诉皇上的时候——”
她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看着她一脸难色,裴元灏竟也没有发火,只皱紧了眉头。
我坐在床上,看着他们两突然安静下来这一幕,只一想,也就明白了过来——裴元灏昨夜将我召到这寝宫来,闹成了这样,玉公公他们都没进来,显然是被他下了旨意;既然下旨意不准人进来,自然也就不会准人靠近这里。
所以,南宫离珠的病情,竟然没有人敢来报。
裴元灏的脸色慢慢的变得难看了起来,他咬着牙,突然恨恨的将手中的帕子丢到地上:“混账!”
常晴立刻跪伏在地:“臣妾知罪!”
……
其实,这不是她的罪,只是——皇帝是不会有错的,但既然出现了失误,自然就不是皇帝阻拦别人到他寝宫造成的失误,而是皇后没能尽责的传递消息的失误。
不过,裴元灏虽然发了火,到底不是他有理,他咬了咬牙,又问道:“贵妃现在怎么样了?”
常晴说道:“贵妃妹妹开始是昏沉无力,问她,她只说是旧疾不碍事,也不让惊动太医,臣妾一直守她到晚上,五更的时候就突然开始发冷,全身像一块冰,还说胡话,一直——一直在喊皇上。”
“……”
“臣妾传了太医,看过了,灌了药下去。”
“现在呢?”
“还,还睡着。”
裴元灏的脸色更难看了。
常晴作为皇后,自然说话要注意分寸,可是从她的话语里也能听得出来,南宫离珠的状况是不好的,药是灌下去的,说明她是昏厥无知觉的,现在还睡着,也就是一直昏迷不醒。
不过,旧疾……?
我下意识的抬头看向裴元灏,却见他满脸沉重,连眼中却一下子恍惚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过了一刻,他的声音也缓和了一点下去,只是有些异样的沙哑,道:“朕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立刻传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去玉华宫,立刻!”
“是。”
常晴急忙起身,却没有立刻往外走,而是又看了他一眼。
裴元灏也站在那里没动,目光却往我这里面看了过来。
常晴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内室。
隔着层层帷幔,串串珠帘,我对上了他们的目光。
一时间,整个大殿像是突然冰封了一般,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也没有了心跳,我呆呆的坐在那里,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作什么,又该说什么。
常晴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的神情,只是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又看了我一眼。
这时,裴元灏说道:“你先去,快去。”
“臣妾遵旨。”
这一回,她不再说什么,甚至不再停留,也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了出去。
裴元灏也转身,却是走了进来。
和昨夜囫囵睡下去的时候一样,我的身上还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裹在身上的仍旧是他的袍子,只是并不感到冷。他走到床边,低头看着我,伸手拉过袍子的一角,盖严了我的肩膀。
“别凉着了。”
我问道:“贵妃娘娘的病——”
“朕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说着,眉心皱得更紧,像是有一块看不见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他又看了看我身后的妙言,然后说道:“你好好的休息,睡好了再走。朕吩咐下去,不会让人来吵着你。”
“……”
我也不说话了。
这寝宫本来就不是我该呆的地方,他一走,我自然也是要走的,只不过没必要这个时候跟他说,只是,南宫离珠的事,倒让我有点意外。
刚开始常晴一说的时候,我立刻的反应是,南宫离珠要动手了。
我跟裴元灏的和解,哪怕我再妄自菲薄,在这后宫也不是一件小事,作为跟我相斗了那么多年的人,她不可能真的如自己表现出来的那般希望我册封,她之所以那么做,只不过是想借着册封这个由口逼我出宫,然后得到妙言;可如果我真的跟裴元灏和好,如果裴元灏真的要册封我,她只怕也会头疼了。
所以,她当然不会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上一次,我留宿皇帝的寝宫,是她们第二天早上才开始发难,有了之前的教训,我想她们不会不盯着这里,从昨夜我离开景仁宫,只怕各宫的娘娘们就都知道我到裴元灏这里来了。
所以,她这一场病,当然称得上病得是时候。
意外的是,裴元灏竟然真的知道她的“旧疾”。
她,不是装病。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有些怔忪,而裴元灏已经俯下身来,轻轻的吻了一下我的额头,转身走了出去。
我仍然坐在床上不动,过了很久,才慢慢的拉了一下身上那件松散的袍子,裹紧了自己。
南宫离珠,是真的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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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妙言回景仁宫的时候,一路上都能看到匆匆忙忙的宫女和太监,还有几个太医拎着药箱慌忙往玉华宫那边跑过去。
玉公公在我身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裴元灏走后没多久,我就叫他去给我取衣裳,他也很快取来了,我对那座宫殿也没有半点流连,带着妙言就回来。其实我自己倒也没有什么,只是看着周围那紧张的气氛,玉公公反倒有些挨不住似得。
走到景仁宫门口,我停下转过身对他说道:“公公,我已经到了,你快去玉华宫那边服侍吧。”
玉公公看着我:“姑娘真的不用老奴再——”
“我真的没事。”
虽然身上还有些难言的不适感,但比起一些伤筋动骨的伤痛来说,这对我也真的只是小意思了。唯一让我有些介意的,是那些来往忙碌的宫女太监的目光,他们看见我从寝宫那边一路过来,虽然什么都没说,那些目光也让我意识到自己很快要承受什么,这样一想,南宫离珠的这场病倒是来得正及时,若不是这样一闹,只怕裴元灏真的会提出再册封我,就算我固执不受,也一定是有一场架要吵的,现在这样,倒是省了麻烦。
想到这里,我反倒放松了一点:“有事的是玉华宫那位。你赶紧过去,免得陛下到时候发火,只怕你们都要受牵连。”
玉公公也明白,早上连皇后都挨了一句骂,他也不敢怠慢,只能冲我点点头,便招呼着人走了。
我牵着妙言,走进了景仁宫。
走了几步,我下意识就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身边的妙言。
从早上她醒来到现在,因为到处都乱糟糟的,我虽然一直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在身边,但也是直到现在,才真正的感觉到,她有点不对劲。
她太安静了。
之前,去太庙行过招魂之术回来之后,她虽然还是懵懵懂懂的,但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几分灵气,会叫爹叫娘,我也不能不承认,好几次我和裴元灏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都是因为她而缓和下来。
但今天,她一路过来,安静得好像不存在。
从昨夜她会问我好不好,我就知道,比起上一次,她已经又恢复了很多,可是,低头看着她乌溜溜的眼睛,依旧是灵光照人,却意外的,能看到一丝忧虑,甚至——哀伤。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蹲下神去平视着她的眼睛,轻轻道:“妙言。”
她也转过身来看着我:“娘。”
“你不开心吗?”
“……”沉默了一下,然后摇头。
那就是不开心。
我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柔声道:“怎么了,告诉娘?”
她的小脸上出现了一丝茫然的神情,低头看着地上的白雪,又抬头看着我:“娘,爹为什么不在你身边啊?”
“……”
我一下子就哑口无言了。
没想到,她居然会问这个。
早上她醒来的时候,看见我,倒是很高兴的样子,然后就开始是左看右看,看遍了那宽敞的寝宫,就不再说话了,现在我有点明白过来,她是在找裴元灏。
我想了想,才轻轻的说道:“你爹他——”
话没说完,她突然又说:“娘不用说了,妙言明白。”
我一愣。
“你明白什么?”
“……”
她又低下头去,也不知道是有意的沉默,还是无心的扭捏,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说道:“娘说过,爹去给别人幸福了。”
“……”
“他不在妙言身边,也不在娘身边,就是在别人的身边,给别人幸福,对不对?”
“……”
我一时竟哑口无言了。
当初的一句戏言——不,也许不是戏言,而是有心不在妙言的心里种下恶的种子,天真如她,会那么单纯而全心全意的相信,但此刻的她,也会因为相信,而情绪低落。
裴元灏,的确是在别人的身边,给别人幸福,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件事会让她难过。
我立刻伸手抱着她:“妙言。”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那双大眼睛清静而明白,却让人有一种心疼的感觉,认真的说道:“娘,妙言不难过。”
“……”
“娘难过吗?”
“……娘当然不难过。”
“那妙言就更不难过了。”
“……”
这一回,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裴元灏说得对,妙言确实早慧,也许在之前的经历里,我只觉得她聪明伶俐,但更多的时候,也只是和女儿玩笑罢了,这一次行招魂之法后回来的她,不再嬉笑玩闹,却让我真真正正的看到了一个早慧的妙言。
我还蹲在地上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妙言低头看了看我的膝盖,轻轻说道:“娘,妙言冷了,你冷不冷?”
我急忙起身,牵着她的手:“走,我们先回去。”
她点点头,跟着我走了回去。
再回到我们那个小院子里,素素和吴嬷嬷等了我一夜,这个时候看见我带着妙言回来,都大大的松了口气,我也没有告诉他们昨夜在皇帝的寝宫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简单的说了一下妙言的病情,让他们都放心,他们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然后,自然是梳洗,用饭。
妙言明显的沉闷也引起了素素他们的注意,她找了个空挡悄悄的对我说:“大小姐,妙言小姐没事吧?怎么她都不肯说话。”
我回头看了一眼默默抱着碗喝粥的妙言,只淡淡的说道:“没事。她的病还没痊愈。”
“哦……”
素素显得心有余悸的,之前还能去跟妙言玩闹,这个时候她也不去了,就安安静静的服侍。
我心情有些复杂的坐到一边,这时,吴嬷嬷已经端了一杯热茶放到我手边。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嬷嬷。”
“……”
我看她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不说的样子,我在心里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昨晚只是在那边守着妙言。皇帝他——他没对我做什么,嬷嬷不用担心。”
她点点头。
目光,还是欲言又止。
我又说道:“听说贵妃病了,是真是假啊?”
“是真的,”吴嬷嬷对这件事倒也没有太看重的样子,只认真的回答:“几个小丫头都过来说了,贵妃的病情是真的有些险,听那边服侍的人说,她一直喊皇上,喉咙都哑了。”
“……”
这一刻,我的喉咙也有些哑,说不出什么话来,低头喝了一口茶。
虽然知道,不应该这么想,但我无法不去想——她喊他,即使神志不清,昏迷不醒的时候,喊得声音沙哑了,可他,在我的身边。
如果这是一场因果,只让我想要苦笑。
老天,这是何苦?
我苦笑着,淡淡道:“好了,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我又拿起茶杯来,正要喝的时候,却看见茶水里映着吴嬷嬷的脸,她还站在我身边,仍旧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心里下意识的感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着她。
“出什么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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