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竟至于此。
曹阳是愤怒的,可是其他人何尝不愤怒呢?
唐军毕竟还太遥远,更不必说彼此血浓于水的同族之情,现在弹压和杀戮他们的乃是高昌国的司马,破灭他们希望的乃是高昌国的国主。
人一旦绝望,你又将这些绝望的人聚集在一起,分发给他们武器,妄图让他们为你去死,这是何其可笑之事。
曹阳随着无数的人,进入了这座巨大的府邸,四处搜寻曹端的踪迹。
终于在后宅,人们冲进了一处厢房,这里有床榻,一应的桌椅俱全,大家点起了火把,火把闪耀着,里头却是空无一人。
可曹阳眼尖,突然看到了床榻下的一双靴子,立马道:“那是曹司马的靴子。”
经人这般的提醒,有人猫腰,果然看到胡床之下,藏着一人。
“出来。”
床底,曹端正瑟瑟发抖,他自己都没想到情况会变得如此的糟糕。
听到士兵们喝令,他一下都不敢动弹,而是期期艾艾地道:“饶命!”
曹阳冷笑,他厉声道:“刘毅一定也向你求饶,你为何不饶他性命!”
曹端恐惧地道:“此王命也,军中法度如此。”
曹阳便冷冷地道:“那么我们也执行王法。”
“你们这是叛乱,何来王法?”
已有人上前,拖拽着曹端从床底出来,曹端披头散发,早已没了往日的气概。
曹阳身边的伍长道:“杀人偿命便是王法!”
曹端吓得脸色苍白,此时竟是惊惧万分地拜下,磕头如捣蒜道:“饶我一命,这里的珠宝尽都赐你们?”
“我们自己不会取吗?”曹阳觉得眼前这人极可笑。
曾经他对于曹端还有过敬畏,总觉得这司马虎虎生风,有大将之风。可现在看来……和他这田舍汉相比,也没有聪明多少。
曹端像是捉着最后的救命稻草般,眼中透着害怕,口里则是大喝道:“你们敢杀我,便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我敢杀!”说罢,怒不可遏的曹阳率先上前,手中的长刀翻起,刀尖狠狠朝着曹端胸前一刺。”
“呃……”
曹端发出了不甘的吼叫。
而后,众人齐上,只片刻功夫,曹端便已千疮百孔。
只是将士们的刀大多不好,曹端又披着甲,虽是受创严重,整个人成了血葫芦一般,却还没气绝,只是不断的嘶吼叫骂……
这一夜……
金城到处都是火把,亮如白昼,县中司马府至刑、户、礼、祠等各衙署,统统被毁了个干净。
等到黎明升起,曙光初露。
人们摘下了旄旗,这曾经汉天子的信物,在此屹立了数百年,而如今,却被一面新的旌旗取而代之。
大汉太遥远了,遥远到人们已失去了记忆。
而此时,一面唐旗张挂了起来。
人们看着这面陌生的旗帜,似乎又开始对于生活,生出了些许的希望。
叛乱的消息,疯了似的开始传开。
金城乃是通往整个高昌国的门户,而现在……门户洞开。
消息传递至高昌。
麴文泰大惊失色。
他无法想象,事情居然恶化得如此之快。
而显然,金城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敦煌郡出现了大量的乱民,镇西关也反了。
而后……
各地都传来了急报。
人心浮动。
这一下子的,麴文泰几乎要昏厥过去,他无法理解,为何事情会急转直下。
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唐军一定派出了许多的细作,混杂进了高昌国,四处在收买和妖言惑众。
因而麴文泰下意识的便希望立即开始严查细作,诛杀任何敢于亲善大唐的人。
而作为麴文泰的亲信,吏部长史曹艺禁不住苦笑道:“大王,事已至此,已经迟了。”
麴文泰瞪大着眼睛,死死的看着曹艺:“曹卿也要反吗?”
曹艺哭诉道:“金城被叛军所杀的司马曹端,便是我的亲侄,他一家二十余口,尽已为大王效死,大王何故疑我?”
麴文泰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他随即在想,连曹艺都如此,那么……真的是大势已去了。
于是他苦笑道:“何不联络吐蕃,以及西域诸国?唐军要灭高昌,定会引起各方的警惕,若是请他们来援,可以保全社稷吗?”
曹艺立马摇头道:“这无异于引狼入室啊!殿下,大唐毕竟乃是中原之主,降了唐,尚还可以对得起列祖列宗。若是引了胡兵和蕃兵来,到时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他们窃据了高昌,大王有什么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呢?”
“千百年来,高昌只向中原臣服,大汉时是如此,魏晋时是如此,到了隋时也是如此,今日大唐中兴,中原安定,兵多将广,乃我高昌百倍之力,此时若还顽抗,已属不智了。”
麴文泰擦拭了眼泪,他满脸悲痛,叹口气道:“今至如此,让孤情何以堪?”
曹艺道:“何不再请那崔志正来继续谈谈?此次大唐派了清河崔氏亲来,已属诚意了。”
这是实话。
若是随便派一个使臣来,还真未必有人肯信大唐守信。
而崔志正显然是不一样的,毕竟出身于让人如雷贯耳的望族,这样的人做出的许诺,就等于大唐朝廷的许诺。
麴文泰眼中有着挣扎,最后深吸一口气道:“请来吧。”
…………
崔志正来了,听了消息,他很愉快。
有时候,他真的不得不佩服陈正泰,因为这个家伙……总能化腐朽为神奇。
他甚至不知……为何那金城就出了叛乱,也不知这高昌又为何会转眼之间人心浮动的。
可是这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如今优势都在他这边了,于是他感觉比从前有底气多了。
重新被请入了思汉殿,麴文泰见崔志正来了,亲下了王殿的银阶迎接他。
这一次态度,比之上一次更加热络,亲昵的把着崔志正的臂膀,早已预备了胡椅,先请崔志正坐下,而后笑道:“崔公,在这高昌,还住的习惯吧。”
崔志正便微笑道:“此地风俗,与中原没有分别,百姓们也都知礼,我来高昌,宾至如归。”
“中原乃我高昌父母之邦,列祖列宗衣冠所在。我麴氏乃先汉尚书令鞠谭,而今侨居高昌于此,已有五百年了,虽于此侨居,却不敢遗憾祖先们的教诲。”
崔志正听他这话,就晓得有了眉目,而后笑道:“西平鞠氏之名,老夫也是有所耳闻,真是令人唏嘘啊。”
“今日孤欲设宴,款待崔公,还望崔公能够不弃。”
“欣然愿往。”
“只是……崔公数日之前,曾言若我高昌投降,便可……”
“你说此前投降的条件?”崔志正听罢,笑了。
他看了麴文泰一眼,心里默哀,而后打起精神道:“那是几日之前的条件,只是今日不同往日了,当初我便说,过了这个村,便没有了这个店。现今若是大王愿降,只怕至多请封过国公,赐地二十万亩,钱三十万贯。”
麴文泰眼珠子一瞪,忍不住想要翻脸:“几日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几日前是几日前,几日之前,金城不是没有叛乱吗?”崔志正微笑道:“高昌国的国力高低,决定了价钱啊,实不相瞒,若是再过几日,可能又是另一个条件了。哎,非我要为难大王,实在是我不过是奉朔方郡王的诏令行事,他的条件便是如此,崔某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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