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手杀的第一个拍花子,是在我九岁那年。”
“三平说我有使不完的牛劲,当个捉刀人马马虎虎过得去。”
“感谢那一年,提刑司颁发了好多个拍花子的海捕文书。”
“而我没有其他的线索,我只记得那两句话,和说话的声音,还有靴底的花纹。”
“于是我就用最笨的法子,按照提刑司的海捕文书,一个拍花子接一个拍花子的问啊找啊,我想,我总能找到梅氏的一点消息的。”
“我打死他,也只用了三拳,左勾拳,右勾拳和上勾拳。”
“那个拍花子是青州齐郡姓陈的,被我打死在桃花树下,他是最底层的拍花子,一个人拍走了五十一个孩童,家里买了田还买了宅子。”
“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梅氏。”
“血很热,还有点冲鼻子,混着脑浆子就像是豆腐淋上了红墨,恶心得很。”
“那次我病了大概十天,瘦了八九斤,师父说我不用乔装就能去当只小马猴。”
河岸边微凉而带腥味的风应和着这个清脆的声音,幽幽地、清脆地笑了起来,在静谧无人的河边,显得轻灵又鬼魅。
“你终于落在我的手里了,梅氏。”
“我给你安排的死法,是一口一口咬下你的肉来。”
“但如果你毫无隐瞒地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事,祖师爷慈悲,我会给你个痛快。”
被倒挂在树上的人,已经被折断了手脚扔在地上,像一摊会蠕动的肉。
“我都索了,我真的都索了……”田犇哀求着,“让我死……”
田犇确实说了很多。
他这个人,一家都是好吃懒做的,想要下田干活是不可能的。
大伯娘梅娘子有手好手艺,其他别人都学得没他好。大伯娘她们抱娃去昌平王府后再也没有出来。他被于都监给救了之后,于家的人就出现了。
他这个行会会长,背靠的是于家手里的第二大商行。
于家有两个商行,一个是四海商行,一个是途顺商行。
四海商行是干正道的。途顺商行是捞偏门的,比如梅氏,比如拍花子。
他平日里只负责途顺商行的偏门。
他要做的,就是个卖家能做的,根据买家的要求,去找一个合格的灯芯。
所有拍来的人,不论男女,也不论年龄,一律称作灯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灯芯。
上回拍来的钱塘首富周家的小孙女,他已经交货了。
他不面向买家,他直接将货交给老于。
老于,是负责四海和途顺两个商行的总管,于家当家人的族弟,朱夫人的堂族兄。
续命这个说法一直都有,怎么续,他不知道。年幼的灯芯用处很多,续命、造畜……
续命的一根灯芯收十万贯钱,造畜成功的一根灯芯收三万贯钱……
“那么,雀人呢?”小七妹问,“那些年轻的赴京赶考的学子、或者是四处买来的年轻女子?”
比如白云洞被拍的书生刘文生,和卖豆腐时被富商买走的假县丞林夫人。
田犇:“都是老于,老于手底下不是只有我一个……”
“说一说江宁府发生的事?你在那里交的周家小孙女吗?”小七妹问。
“不是我。我交货后,老于带着货赶去江宁府拜见朱大人,还见了于都监。而我则去盐官县收粮,在那里我见到了你,便一路跟着你。”
其实他半途就跟丢了,但恰逢钱塘县周家一家拍花子要在水洪庙行刑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盛况空前,于是他便乔装去了那里。
果然让他守到了这个小道士。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发现这个小道士居然和李昱白有密切的联系。
他不敢在李昱白、或者提刑司面前搞事,又看到了钱塘县衙居然摆出了栩栩如生的阿霜母女的头像,便将情况都报告给了老于。
老于怕李昱白迟早会查到盐官县,而盐官县那位用林大人身份用惯了、尝到了权利的甜头的假知县因为闹鬼又发现了田犇的秘密,两厢之下,便有了县衙里那把懂事的火。
“八年前,被造成狸猫的是小阿妹吗?”
“我觉得是。”
“那小阿妹是谁的替身?”
“不能确定,我猜,大概是先帝最小的女儿乐宁公主。”田犇,“我只听老于半醉时说了句感谢永安里之乱,乱得太好了。”
可不是太好了。
八年前,从昌平王府走出了一个无品级的小小内侍,成了江南东西两路监军大人于都监。
监军,临时差遣官,代表皇帝对在外的将军进行监督,负责积核在外将军的功罪赏罚,虽然没有军中的指挥权,却有独一无二的监督权,勉强可以和一军统帅分庭抗礼。
而八年前,朱合洛任京畿道副指挥使,正七品。
同样因为永安里之乱,如今已是江南两路节度使,从二品。
朱合洛和于都监这两个人,都可以说是大鹏展翅,扶摇直上。
于都监的脚底板上有“小雀烙印”,他也是于家的“雀人”吗?
于家的手,不,朱合洛的手是不是伸的得太宽了?
“我……我只知道有雀人,”田犇开始了呛咳,“但去雀人那收粮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于家还有几个大掌柜也去的……”
于家、朱家,可真是珠联璧合的……一丘之貉!
于家的那个老于,就住在天汉桥下,她曾坐着轿子去过的那座宅子。
“于家和朱家上面的人是谁?”
于家和朱家上面的贵人,极有可能就是当日朱合洛嘴里说的贵人。
田犇的嘴角咳出了血沫:“咳咳咳……你以为我会知道吗?我啊,也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颗子……”
“落在你手里我还能死,落在别人手里,我只怕是想死都死不了……”
“我不知道……”
他的嘴角咧开,血沫不停地往下流,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来。
于是,小七妹举起河边的一块大石头,砸扁了田犇的胸膛。
“天高路远,我还有事,就不带着你的脑袋去弃婴塔祭奠了,”她说,“李昱白说得对,我得爱惜自己的拳头。”
毕竟,她还要杀去天汉桥下,就趁现在,迟恐生变。
“乖宝贝,要睡了,鱼不咬了,虾不嚼了,脑袋要送给龟叼了。”
诡异的歌声在汴水河岸边回荡,还流着一地血渍,黑得发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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