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季川的视线长久的停在小七妹的脸上。
多日不见,她长高了。
脂粉不施的脸上,那双灵动的眼睛此刻凉薄得很。
就好像如果自己说的是她不中意听的,顷刻间便可以动手杀了自己。
但她明明放过了自己很多次,在杀出府时,在汴水东的鬼宅里时,在金明池边甚至还救了自己,在棺材里也只点了穴没对自己下杀手……
就像此刻,她做的事不应该留自己当活口,但她还是没对自己动手。
所以,会不会……
那边,王大人已经要死了,被点了穴的他连垂死挣扎都已经没有了力气。
咬着牙的青鸾姑娘好像也没有力气了,最后还是木砚帮了一把。
但那位青鸾姑娘一直没有松开手。
离得那么近,青鸾姑娘是能体会到一条生命是怎样流逝在她自己手里的。
王大人一定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在从龙之战中,来参加一场花魁盛事,只是出于好色给一个还没看见脸的女子开了个门,怎么突然就死了,连死在谁手里、因为什么而死都不清楚。
这太窝囊了。
这位王大人已经不算是小人物了,可以这么说,在普通百姓眼里,他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大人物,这种死法一定不是他预想过的轰轰烈烈的死法。
在陈小七眼里,他这种人并没有因为地位功名而和别人有任何区别。
王大人对面的仓司宁大人似乎吓呆了,他面上青筋毕现,双眼圆睁,恐惧至极,全身僵直,似乎想躲开却躲不开,只能张大了嘴,发出了无声的嘶喊声,眼睁睁的看着王大人死得静悄悄的。
小七妹从头纱里又取出个乌黑的丸药塞进仓司大人的嘴里:“有毒的,只有我能解。所以你只能选择老实点。”
仓司大人的眼睛才从王大人那挪开,此刻已经冷汗如雨,面如死灰。
“我保证我不会随便杀你,”小七妹说,“前提是你得听话。”
仓司大人似乎还没从王大人已死的事实中回过神来。
“听懂了吗?”小七妹扇了他一个巴掌。
仓司大人立刻懂事地点头。
朱季川便提醒了她一句。
“你鲁莽了,”他说,“就算杀了王大人,你们怎么从这里脱身?脱身后又怎么保得引凤归不被牵连?”
呃,小七妹心想,这就不需要向你解释了吧。
一会脱身自有仓司大人一路护送,之后她们还有赵煦呢。
其实,她的本意并不想带青鸾上楼的,因为累赘。原本是打算趁青鸾退场,再由自己假扮青鸾混上楼的。
青鸾不会说话是个哑巴,自己说话流利得很;再加上青鸾被无故泼墨,算起来引凤归损失最大,就算日后有人来查,想来也不会牵连引凤归了。
但青鸾说想帮她,所以她才冒了个险。
就算青鸾在楼上留了破绽,他们还有赵煦。这个官家再没用,一条花船还是保得住的吧。
白塘镇的危机一除,娥姐自愿也好,不自愿也好,这条花船就该送赵煦回京都,护驾有功,能在京都立下足来吧。
青鸾之前的打算,也只是在秦淮河崭露头角有了名号,再伺机打着花魁的名头去京都的。
“我不爱听这个,”小七妹说,“大少爷,说点我不知道的吧,比如今夜这里还将发生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朱季川说,“小七,既然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接下来你得试着信任我。”
他说这样的话,小七妹的理解是,这个大少爷的处境着实很不好,所以才会这么低姿态。不然就冲他之前紧追不舍要抓自己的气势来看,现在应该是兵戎相见才对。
朱季川:“木砚,将王大人扶过来,请青鸾姑娘挨着坐。”
木砚吃力地将王大人扶着咔在窗前,朱季川在王大人手里放了个杯子,又将他的手臂放在窗台上,接着将他的头摆在手臂上,造出个正在聚精会神的看楼下戏台的姿势来。
青鸾刚杀了人,正是又亢奋又害怕时,小七妹将她扶起时,见她珠泪已满粉腮,浸湿了脸上的面纱。
却笑着和自己说:“小七,我终于杀了他……”。
“嗯,你杀得还行,尚有进步的余地。”
小七妹安慰了她一句,又快手快脚的将她抱了放在凳子上,青鸾轻笑一声,浑身一软,趴在桌子上起不了身。
砰砰……
门被敲响了。
这边,朱季川已经将仓司大人放在主位,小七妹迅速贴了过去,捏住了仓司大人脖颈上的要害。
朱季川搓了搓手指,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小七妹正要挣开,朱季川说:“仓司大人好男风。”
木砚立刻靠了过去,从靴子里抽出把短刃对准了仓司大人的后背胸口位置。
“侍卫例巡,你和我一起去开门。”朱季川解释说,“有个万一也好立刻动手。”
小七妹顿时乖觉地任他拉着一起去打开门,侍卫站在门边先将室内打量一圈,之后才说:“朱少爷,宁大人,王大人,麻衣盛事该开场了。”
仓司大人便在桌前勉强地点了点头。
侍卫很快就出去了。
屋子里变得安静起来,只有宁大人面色难看。
小七妹这才来得及仔细打量这间雅室,桌上摆着的吃食她从未见过,但酒壶是天青釉玉壶,酒杯是汝窑高足杯,曾听观棋说贵得离谱,若打碎了是卖一百个他都赔不起的。
“你来得巧,恰好我送出了一朵绿绸花,”朱季川说,“不然没这么容易上楼的。”
“什么意思?”小七妹问。
“楼里已经开始在挑参选的女子来作陪了。”朱季川说,“麻衣盛事,这些女子只是添头。”
小七妹皱了皱眉,麻衣盛事原来不单单指选花魁。
从窗口看下去,可以看到戏台上有其他花船的女子正在表演,歌舞升平间,城外却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人。
然而这些女子,也仅仅是秦淮河上的花,看似被人追捧,实则只是点缀。
她正思量着,就听见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桌子里传来咕噜一声响。
朱季川迅速走过去,拎着衣襟将仓司大人擒在手里警告道:“宁大人,请好好打开。”
仓司大人看看左右都是虎视眈眈的人,便伸手在桌上某个不起眼的地方一按,桌面上顿时弹出一块木头来。
小七妹探头过去一看,弹出的那块木头下,有好些个圆形的凸起。
仓司大人的手在细微地颤抖。
朱季川又说了句:“命是自己的,楼上的府尹大人可救不了你。”
他一边说,一边对木砚使了个眼色。
木砚手里的刀便立刻改往仓司大人的心窝里戳。
小七妹抬头去看朱季川,见他面色严肃,显然这是个很重要的事。
仓司大人也抬头看,终于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伸出他短胖的手指头戳了其中几个圆形凸起。
桌子里咕噜一声响,从凸起的木头下滚出一个小巧的银制圆筒来。
朱季川打开了银筒,抽出张纸条,看完后递给了小七妹。
里面只有一句话,其中有个字太潦草小七妹不认识,便递给了青鸾,还指了指那个字。
心神溃散的青鸾立刻打起了精神,小声的念给她听。
“若成,今夜秦淮五艳随他选;若不成,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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