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韶凌看着在自己面前笔直跪着的女孩,心中只感叹孩子确实变了。
若是从前,她也能理解投毒一事,但说起十几万人的生死不可能这么平静,她从前是个心软的孩子。
蓝敏仪说得不错,荣韶凌确实觉得投毒没错,而且是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
若不是蓝敏怀当机立断,很可能现在北狄骑兵已经屠戮中原了。
真到那时,趁火打劫的就不只西夜和北胡了,周边各国群起而攻之,宣朝很可能就此亡国。
至于有伤天和,北狄军队不在自己国家好好待着,跑到别国来烧杀抢掠,本身就伤天害理,该遭天谴的!
不过此事也确实不能公之于众,否则不但蓝敏怀要在史书中遭人诟病,就连宣朝也会被周边国家忌惮,所以兰谷关的瘟疫只能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起来吧,我不会让敏怀遭人垢病,也会为他争取应得的尊荣,救驾之功,止战之功,就算无法追封平西王,但封一个国公,配享太庙还是要的。”荣韶凌伸手去扶蓝敏仪起来。
“敏仪代大哥谢过王叔,只是配享太庙就不必了,我哥哥年少,毒杀十几万敌人之事又不能公布,实在担不起如此大的殊荣,若惹得朝臣不满就不好了。”在荣韶凌面前,蓝敏仪丝毫不掩饰对弘嘉帝的不喜。
这话说得倒像从前的蓝敏仪了,理智中带着点儿执拗和任性,比她这一天表现出的冷静而识大体更合荣韶凌的心意。
而荣韶凌也能理解蓝敏仪。
战场上刀剑无眼,上战场就会死人,这谁都知道,蓝家人更是深有体会,也有思想准备。
可这次,若无弘嘉帝御驾亲征,军队不会死伤惨重,蓝家不至于死这么多人。
痛失亲人的孩子对罪魁祸首有怨怼,这完全可以理解,不孝子荣韶凌自己都克制不住的在心中责怪父皇呢。
荣韶凌虽然是皇家人,目标也是成为皇帝,算是坚定不移的皇权维护者,但此时他却允许蓝敏仪表达真实的情绪,哪怕她有些藐视皇权的意思。
荣韶凌不想看到从前随性洒脱的丫头在失去父亲庇护后变成小心翼翼、委屈求全的模样。
日后荣韶凌会做她最坚实的后盾,只要她不做祸国殃民的事,荣韶凌就会保她一生恣意洒脱。
“我明白你的意思,起来吧,你父王虽是父皇的臣子,却是我的伴读,至交好友,日后我会想办法让他配享在我的庙中。”荣韶凌向她保证道,手上一用力,直接将她拉了起来。
蓝敏仪松了口气,转身又从箱子中拿了一本厚厚的册子出来,“王叔,这是凌伯伯这些年所研究的药方,这几个箱子里是成药,今日一并交由您处置。”
兰谷关的事说出来,必然会扯出凌楚,凌楚出品的毒药各式各样,能满足毒杀的各种要求,而兰谷关的现状也证明了他的实力,所以这些东西蓝敏仪不敢私自匿下,怕引来皇家猜忌。
荣韶凌接过来翻了翻,这册子是凌楚随手整理的,字迹大小不一、深浅各异,正的歪的各式各样,还有涂改,甚至有他偶尔所发的牢骚。
荣韶凌看得心中难过,这也是他的朋友,虽然平常有些不着调,爱好有些奇特,却是个很靠得住的朋友。
“我命人誊抄一遍,这原件就给你保存吧。”荣韶凌将书册合上,轻描淡写地说道。
荣韶凌猜到这小狐狸肯定记录过毒方,既然如此,不如给她手中的东西过个明路。
“谢王叔。”蓝敏仪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许,缓缓伸手接过了册子。
她确实抄下了方子,毕竟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用上呢,而且就算她真的没留下方子,弘嘉帝也未必会信。
“你在王叔面前不用耍心眼儿,王叔不是迂腐不讲理的人,也不希望你与王叔生分了。你父王兄长没了,做为蓝家家主,你日后会面临许多困境,王叔就是你的底气。”荣韶凌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行了,我先走了,明日再过来。”
蓝敏仪心下感动,直接说了实话:“王叔,药方有早已誊抄好的,您直接带走就可。”
荣韶凌心下安慰,“好,让人连箱子给我一并送过去,我走了。”说罢,摆摆手自顾自地出门了。
蓝敏仪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愣神,无论如何,关于萧水、关于蓝敏怀的身世,她得一辈子瞒着王叔,再也不是从前无话不谈的岁月了。
心思一晃而过,眼见荣韶凌已走出了十几步,蓝敏仪急忙追了上去,送他出府门。
荣韶凌从平西王府离开后,径直入了宫。
养心殿里,面带病容的弘嘉帝正在批阅奏折,批过的奏折堆满了书案,旁侧的桌子上还堆着许多待批阅的。
为了从儿子手中夺回权利,弘嘉帝前所未有的勤勉。批奏折累得头昏脑胀、心烦气躁,一听说荣韶凌求见就更烦了,“让他进来!”
“你不去操办平西王的丧事,跑进宫做什么?平西王为朝廷戎马一生,劳苦功高,他的身后事,你可不能漫不经心地办理。”弘嘉帝一脸严肃地说道,十分有些道貌岸然的味道。
“请父皇放心,父皇的旨意,儿臣不敢有丝毫懈怠,必会尽心尽力操办平西王的丧事,让天下臣民知道父皇皇恩浩荡。”
弘嘉帝没让免礼,荣韶凌就老老实实地跪在那儿回话,态度十分恭敬,“儿臣此番进宫是为平西王长子,宁边伯蓝敏怀请封的。”
“朕少不了他的封赏,但这总得按次序,今日封了蓝晏清,明日就该他了,你急什么?”弘嘉帝十分不悦。
前次蓝敏行的灵柩抵京,弘嘉帝本想给他以郡王规格下葬就算了,而荣韶凌在朝堂上带人据理力争,蓝敏行本身就是郡王世子,又是救驾之功,最终蓝敏行被正式追封了平西王。
“儿臣今日得知,蓝敏怀除救驾、守城之功外,还有止战救国大功,故而赶在追封圣旨前进宫,面见父皇,还请父皇屏退左右。”荣韶凌十分正经地说道。
“止战救国?”弘嘉帝不太相信,但还是命左右退下,只留了孙喜伺候。
“父皇,兰谷关的瘟疫并不是上天所降,而是蓝敏怀投毒所致,父皇请看。”荣韶凌从袖中拿出东西呈上。
弘嘉帝脸色阴沉地接过东西打开。
荣韶凌接着说道:“当时兰谷关经多日战火,军心民心涣散,城墙损坏严重,眼看已守不住了,集结军队退守寒石城才是上策。
蓝敏怀自请留守断后,直到寒石城已建起防线,他才带人撤退,但当时北狄军队人数占优又攻势迅猛,若我方援军无法及时赶到,则寒石城同样岌岌可危。
蓝敏怀为战局考虑,撤退前在城中水源投入毒物,这才让北狄大军覆没,两国边境转危为安。”
弘嘉帝只略沉吟了一下,出乎意料地痛快:“拟旨,追封宁边伯蓝敏怀为镇国公,以郡王之礼下葬。”
其实也挺好理解,御驾亲征是弘嘉帝一生中最丢脸、最害怕、最受罪的时候,他想起来就懊恼,对于挑起战事、害他丢脸的北狄更是恨之入骨,蓝敏怀无疑是给他狠狠出了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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