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城郊大雨瓢泼地面泥泞,宽阔道路左侧一群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士兵拉着用皮子挡住的货物费力前行。
“前面的加把劲今日药材必须到安平郡。”
守在大部队后面得女子抹了把被雨水打湿的脸用力推着马车后方,扶在侧边的士兵见轮子打滑陷入泥泞立即跑向后面盖了稻草的马车扯了一把铺垫在坑里,见泥坑有了填充众人齐心协力推车拉扯历经几回挣扎终于顺利出了泥坑。
这是容疏月调度药材的第四天,自她出发求援后天气便没好过若不是临湘雁南地界皆停了雨只怕运输的时间还要加长。
眼看着药材运输的队伍顺利前行容疏月转身又骑马去了城门方向,守卫站岗的卫兵哪里能分辨出大雨中的人直到马匹近了看清来人面貌几人才恭敬行礼开了城门。
原本容疏月是要一同押送药材的但青玉晨间就找到她说玲珑尊者已经到了安阳城公主府,不错青玉消失这些日子是被容疏月派去接自己的大师父去了。
好几月不见容疏月是极想念凤玲珑的,可以说她在容疏月成长的日子给予了满满的疼爱与温暖像是母亲那样。
屋檐下滴滴答答的水声此起彼伏,安阳公主府门前枣红色骏马停驻容疏月翻身下马小跑着解了斗笠和蓑衣额头青丝因为雨水浸湿粘在脸颊两侧。
她顾不得去擦自连廊赶向正院书房,当她推开门瞧见曾朝夕相处的师父笑着扑了过去。
“师父我回来了。”
映入眼帘是如同九天仙女落凡尘的面容,自初代圣女出现凤玲珑就已执掌凤神殿统管凤族没人知道她活了多久,但唯一可知的是她这玉面淡拂明艳倾城的容颜未曾因着岁月变化一分。
凤玲珑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温柔牵着她坐下替她擦拭,声音依旧婉转平静却让人觉得无比安心,容疏月顺势靠在她肩膀。
“师父你怎么下山了。”
凤玲珑听到这话温婉笑着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
“自然是来看你的。南卿长大了事情都处理的很细致,就是看着你瘦了许多。”
分明是简单不过的一句话不知为何容疏月鼻尖酸涩眼眶不自觉红了,辛夷和古慈怕她哭出来端着姜汤及时出现。
“姜汤好了师姐你快喝点驱寒。”
辛夷端着瓷碗靠近容疏月鼻腔充斥着浓浓姜水刺鼻的味道,她几乎是下意识就皱着眉头往玉玲珑身后躲却被身边的人抓住。
“你呀打小就怕喝姜汤,今日淋了大半日雨不喝点去去寒气怎么行。”
若是旁人来劝容疏月怎么也是听不进去的但说话的是她最爱的大师父,她对上凤玲珑那双担忧的眼怎么也拒绝不掉只能五官扭曲三口灌下姜汤。
“古老头你暗算我,你是把卖生姜的摊子端了嘛这么辣。”
容疏月一口包住辛夷递过来的糖,古慈理直气壮瞪着她道。
“你就会对老头子撒泼,这姜汤已经减少了生姜用量你别以为尊者在这老头子就不敢揍你。”
说着还亮出拳头示威凤玲珑无奈失笑将张牙舞爪的容疏月拽回来。
“你还是收敛些吧,不然等为师走了真的没人能帮你。”
闻言容疏月毫不在意抱着凤玲珑趾高气昂道。
“古老头要是揍我我就躲回凤神殿去。”
瞧着这个作死又爱闹腾的小泼皮凤玲珑哭笑不得将她扶起。
“你坐好为师有话同你交代。”
难得看到玲珑尊者有这样严肃的时候容疏月乖乖坐在她跟前没再胡闹,在玉玲珑发话后辛夷和古慈脸上笑容敛去也变的严肃起来。
她从怀中摸出一枚鸡蛋大小红白交织的玲珑花坠子替容疏月戴上,这回容疏月也没了笑脸,兴许旁人不记得但她却看过阴阳玲珑符的记载,这种符需取凤凰山天然红白各半的玉石雕刻再日日灌溉灵气鲜血供奉在凤神像前。
这样的符百年能出一个已是天赐没想到居然戴在了自己身上,容疏月抬头深深凝望凤玲珑轻舒出气。
“是我命劫将至了吧!师父你这般表情是我前几年太顽皮凤神小气没给您启示?”
凤玲珑紧紧握住她纤细瘦弱的手眼神中情绪复杂更多的是莫名的不舍。
“南卿你是师父一手带大的孩子,从你来凤神殿起师父就自私的想我的南卿若是个普通的姑娘就好了。可惜你是凤族血脉又是我的关门弟子护佑天下平安的重担终究还是压到了你身上。前些日子我闭关凤凰台夜观天象时发现你命星隐隐有变周围笼罩着迷雾怎么也看不清走势,想起曾经为你卜算的那一卦我不放心还是进了凤神羽化之地测算,但此次结果显示你之命劫是避不开的,我不甘心求了又求却还是没有任何提示转圜的法子。你命劫就在年前这几月。”
听她说完容疏月内心有些无力感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她胡乱擦着有些湿润的眼角攥着坠子笑道。
“就知道凤神小气还好师父疼我,有了这阴阳玲珑符也许还能让我多活些日子。师父你别难过我现在挺好的,爹爹已经走出了阴霾哥哥也能将望舒阁打理起来,虽然先前我因为命劫不敢碰姻缘现在也和怀夕走到了一起,我想做的事想来在应劫之前能完成这样也就没什么好遗憾了。真的。”
凤玲珑握着她小手心中翻涌的悲伤快要溢出,容疏月将头靠在她肩膀笑着眼泪落下湿了衣裙。
“其实我已经很赚了,原本要离开的人因为共命神术活了这么些年已经很好了,若真如预测那般以我一人之命能护天下无恙那南卿万死不辞。”
她摩挲着玉符眼眸有一丝难过。
“师父我没那么伟大但天下万民有我爱的人也有爱我的人,如果到时真是山穷水尽你们也别难过也许哪日我就变成林间的风山上的飞鸟又回来呢!”
容疏月总是这样温柔纵使自己难过也不想身边的人伤心,只是她每说一个字凤玲珑就更难过一分就好像这场分别已经注定结局,她像儿时那般轻轻抚摸着容疏月依旧平静温柔声音却有一丝颤抖。
“师父的南卿是天下最温柔的孩子。南卿,你要相信善意总会有回应的时候,咱们努力的朝前看兴许师父就有了办法呢!”
虽然是安慰的话但容疏月听着却是安心的她缓缓起身擦去泪水笑的明媚。
“是啊!师父这么厉害也许就柳暗花明了呢。我知道您是听二师父三师傅说我伤了几回放心不下才破例下山的,但您瞧我现在好着呢!就是可惜临安雁南情况紧急南卿不能陪着您说话了。”
凤玲珑满眼欣慰抚摸着她的脸从前种种历历在目但那个小姑娘已经亭亭玉立长到自己期待得模样了,她深深舒了口气依旧是温婉笑着起身将她牵起来依依不舍道。
“孩子大了总要出远门的师父看过了也就放心了,平日里你要顾好自己多加餐饭师父会在凤神山为你祈福。去吧别耽误正事。”
音落她轻轻推了容疏月一把,虽然不舍但却如她所说眼下情况却是危机容疏月攥紧拳头转身出门走了几步心中酸涩顿住身形果断转身跑回书房紧紧抱住凤玲珑。
“师父我会想你的。”
凤玲珑一怔而后轻轻拍拍她后背将她扶起。
“去吧!别回头。”
容疏月擦去眼泪抓住辛夷的手叮嘱道。
“辛夷我把师父托付给你了,你和青玉定要安全将师父送回凤神山。”
音落她头也不回向正门方向跑去,淅淅沥沥的雨水模糊了单薄的身影安阳公主府书房向来清冷自持的尊者玲珑眼角划过一滴泪珠。
有了师父的温暖再上路容疏月满满动力,她一路跟着大军马不停歇将药草押送往安平郡,车马越过转弯密林处一抹黑影悄悄跟了上来。
原本古慈也要同去临安的但容疏月不放心齐王再有什么动作便求了他去护着凌阳城,这边她前脚刚走后脚青玉辛夷就带着望舒阁的人护送玉玲珑悄悄离开了公主府,古慈则坐着绫仙阁的马车向皇城出发。
原本雨天路途难行不到凌晨是到不了安平郡的,但苍天见怜除了安阳地界便是一路晴朗的天气连道上都是干桑桑的。众人见状欣喜万分给马匹喂了草料休整了片刻就全速赶往安平郡,终于月上枝头容疏月和等在安平郡的方衍会合完毕。
“微臣见过郡主,郡主辛苦了。”
容疏月神色疲倦笑着摇头开口道。
“方统领今日大家没有停歇赶过来需要休息一个时辰,劳烦你带人看好这些药材百姓的命可都在里头了。”
方衍知晓利害关系当即调配人马将草药运到大院看管起来。
容疏月带着玄七一路跟着安平郡郡守去了下榻的院子,进门桌上丰富可口的饭菜让她心中觉的熨帖,她转身朝着郡守江定山拱手行礼感谢道。
“多谢大人安排。”
江丁山哪里敢受她的礼连忙扶她起身回礼道。
“郡主心系百姓操劳辛苦下官就是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您千万别客气等二位用完膳会有仆人送来热水,下官便不打扰了。”
似是怕她再行礼江定山头也不回匆匆离去,玄七噗嗤笑道。
“阿姐你把人都吓跑了。”
容疏月没好气敲了他一下睨着眼威胁道。
“你是真不想吃饭了啊!”
说完玄七狗腿似的拉着她坐下给她夹菜殷勤道。
“阿姐我浑说的,这鸡腿不错阿姐来一个。”
玄七东扯西扯生怕真不给他吃肉,看着他那不值钱的样容疏月彻底失语。
要说这郡守也是个厉害人物分明他与容疏月没有任何交集满桌饭菜皆是按她喜好来的,容疏月心中啧啧称叹果然为官做宰的都不是简单角色。
这饭菜对胃口二人用的也香不多时便吃撑了,要说眼色好还得是玄七他见容疏月有些困了忙叫来门口候着的丫鬟去备水自己退了出去,容疏月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失笑道。
“还真细心起来了不愧是他选的。”
提及言子暮容疏月摸向脖子那块玉坠心情再度低沉,以前她是什么也不在乎的为了慕瑾瑜但现在却是真的有些难过了。
“谁在那里站住。”
玄七声音突然响起容疏月当即飞身出去,当她跨出门槛刹那熟悉的灵犀花香气扑面而来。
等玄七发现动错了手袖中飞镖已经划断面具绳结。
“咚。”
伴随银质面具落地那张心心念念的脸出现在眼前容疏月一颗心揪了起来目瞪口呆怔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玄七喉头滚动心虚向后退了退言子暮无奈叹气狠狠瞪了他一眼。
“玄七你闯祸了。”
音落玄七耷拉着脑袋低头谢罪就去领罚了。
言子暮弯腰捡起独属夜暝的面具苦笑着缓缓向容疏月靠近,每走一步容疏月眼泪就掉一颗她不可置信哽咽道。
“夜暝是你?”
“是”
言子暮凝视着那双难过又慌乱的眼眸有些慌张手心汗湿,容疏月眼眶絮满泪水再次质问。
“南君悦也是你”
“是扶光门主是我,你生病禁闭时吹笛陪伴的南君悦是我,那年在边关一路抱你回南璃的暗卫也是我。”
话到此处容疏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为了留在自己身边护着给自己造了一个又一个掩盖真相的身份。
难怪二师父明明才高八斗亲外孙却送去青云求学,分明同出师门南君悦从不与她见面终日隔着木门。难怪玄七他们脱口而出是门主说是失误。
难怪南君悦说和她缘分匪浅难怪这世上有人同她一样身上有共命术有共命人,难怪在青云三年人人传言无尘公子言怀夕有了思慕的女子,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看着思绪缠绕不住哽咽落泪像是随时要碎掉的姑娘他小心翼翼上前牵起她进了屋,迎着光容疏月紧紧揪着他衣袖泣不成声。
“清月皎皎匿云端,庄周蝶梦欲忘川。世人谓某恋璃夜,隔江可见青云观。这四句诗说的是你借口求学一岸之阁陪我的那三年?所以你建立扶光是为了扫清障碍怕我再犯杀戒?明明我们就在一起你却不与我相认,为什么付出最多的是你却还要小心翼翼不让我发现。”
她此刻有些心疼这个素日里淡定稳重的少年,他分明自己也忍受着与母亲分离的痛苦还要为她撑伞,分明自己厌恶血腥却为了她满身血债。
如果没有她他本应是幸福尊贵的国公府公子如今却四处奔走满手血腥,容疏月难过到抬不起头她觉得自己弄脏了如玉无双的公子怀夕。
“为什么要救我?”
言子暮紧紧抱着她轻轻拍着后背安抚就像儿时那般,那时每每容疏月被弄哭都是他抱着安慰的。半晌耳边冗长一声叹息他声音沙哑。
“也许是因为怕再也听不到那个笑容满面的小姑娘叫我怀夕哥哥,又或许是看到你毫无生机躺在那里觉的心疼。卿卿我从不后悔救你,也许我们天生就该是一对。你应该高兴和你共命的是怀夕哥哥,这样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就不用担心将来留我在世间受折磨。”
容疏月死死抱着他泪水汹涌再也控制不住哭的肝肠寸断。
“可...你是言怀夕啊...是那个本应洁白无瑕的言怀夕啊,因为我你和若若大哥没有母亲看护长大...因为我你变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夜暝。是我是我破坏了你幸福的生活,是我...害了你!”
容疏月哭的头也抬不起来心疼到不能呼吸,言子暮抬手擦去眼角泪珠缓缓松开她替她擦去泪水温柔凝望着她。
容疏月越看越难过想要偏头躲开他灼热的目光却被他捧着脸转回来深深吻了下去,不同与初吻的青涩缠绵这次的吻热烈霸道将她吻的喘不过气,须臾言子暮恋恋不舍和她分开吻掉她眼角泪珠温柔注视着她十分认真。
“你说是你害了我让我沾染血腥但卿卿这世上从没有绝对纯洁无瑕的人,救你是我和外祖父阿娘心甘情愿的所以我们从不觉得苦。”
闻言容疏月眼中的内疚更甚。
“卿卿,我们这片土地历经几朝征战杀戮怨气早已侵蚀灵气触怒上天,你可知初代凤族存在的时候人间是灵气充沛更有修仙飞升的机遇。”
听到这里容疏月懵懂着眼摇摇头冷静下来,言子暮抱起她放到软榻侧身坐在她旁边。
”你也知晓凤族和天地间会有一道天灾而你就是唯一的变数,我救了你就是救了所有人的希望所以千万不要觉得为你不值。千万年来圣使本就是为守护圣女而存在的,怀夕哥哥很庆幸自己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都是你的唯一选择。卿卿我做这些是为你也不仅仅为你,我不愿看到血流成河的征战也不愿小七他们那样的孩子流离失所,你想守护那些孩子所以守护天下哥哥自然也是。”
容疏月低头钻进他怀里鼻尖酸涩,言子暮胸前一阵湿润滚烫烫的他心里闷闷的难受。
“可没有共命契约你本是不用安魂符的,原本你应该是魂魄完整稳定的。”
听她这样说言子暮便知道小姑娘还心疼呢!他笑着低头吻了吻她额头眉眼温柔如水。
“哥哥心甘情愿。我可是卿卿藏在心里那么多年的人,让你饱受相思之苦那么久哥哥自然要多做些事护着你才能补偿。”
容疏月被他忽然没脸没皮的调侃羞红了脸娇嗔道。
“言怀夕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见她破涕为笑言子暮松了口气一脸坏笑狡黠道。
“容似天宫皎皎月,眸含秋波深深情。清风不敢高声语,恐惊晓窗醒玉人。”
这首诗是评选公子榜时征集诗稿中他一眼就看到的蜀名处是一弯银月,当时所有人都说题词的人爱慕言怀夕觉得词句暧昧还是正式些的好却被他拦住,后来还是容念瑾喝酒说漏嘴他才确定真的是他的姑娘写给他的。
看着面前小姑娘害羞到恨不能钻进地缝的模样言子暮笑的更欢。
“怎么卿卿想赖账么?那可晚了毕竟你已经和哥哥在一起了。”
言子暮越说她头越低最后将头埋在他怀里干脆不说话了,言子暮笑的够了怕小姑娘闷坏了自己清了清嗓子轻声诱哄道。
“当然哥哥原本就倾心卿卿的,否则桃花花神的诗南君悦又怎么能让天下人说深情。”
闻言容疏月惊愕抬头脑海中浮现那首叫人脸红的《桃颂》。
“灼灼娇色倚青枝,红香越栏绕青丝。情深难书寄烛影,一寸墨染寸寸思。”
当年这诗一出女子间便是哗然一片都说凤族圣女梅南卿和圣使南君悦有的一拼,分明是征集描绘人物的诗词倒是都成了表白现场。
想到这里容疏月心中比喝了蜜还甜再看向他时眸色晶亮。
“原来都城中清冷的无尘公子做起情诗来也那样肉麻。”
被吐槽的言子暮扶着她深深看了眼面具角落小小的桃花纹。
“桃花只为深情之人绽放,爱意自然只有对挚爱才能显露。”
桃花是深情的花最是眷顾深情的人,容疏月在青云观那三年后山枯死十几年的树年年一片粉红坠满枝头,也许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但剩下那件不知全貌的迷雾后面也许就是轻舟划过千山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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