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川大人说我小时候发高烧,吃草药吃多了,导致眼睛的虹膜有些异常,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那他为何要你戴假瞳?”
“大人说异瞳会让人误以为是不祥的征兆,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要我日日戴着假瞳,这假瞳还是大人亲手给我做的呢。”
“他骗你呢,生病不会导致瞳孔变色,吃药更不会。靖国的西北边陲有个西夏国,西夏国的人瞳孔是碧色的,只有与中原人结合,才能生出半黑半碧色瞳孔的孩子,所以,你必是西夏国的后裔。”
小池吃惊:“你...你莫要胡说,我是灵川大人在东山捡的弃婴,不可能是异族人。”
说罢匆匆离开,其实他心里对自己的身世是存疑的,只是他很信任灵川大人,认为他不可能骗自己。再说除了一只眼瞳颜色与常人不同之外,其他方面,他都与常人无异。传闻中西北边陲的异族人,身高五丈,眼似铜铃,他怎么会是异族人呢?
回摘星楼伺候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辛辛苦苦熬好的汤药都倒在了外面也浑然不知。
灵川敲敲桌子:“都洒在外面了,你怎么了?”
“哦,是小池的错,有没有烫到大人?”小池连忙取了帕子擦拭,手忙脚乱的,脸上都急得渗出了汗。灵川拉着他手坐下:“不忙,告诉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池摇头,但灵川看得出来,他有心事。想来他年纪也不小了,总是留在皇宫里做端茶倒水侍奉洒扫的下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眼下又是多事之秋,他应该去过自己的生活,娶妻生子,过平静的日子。
灵川懊悔,这么久以来,是自己忽略了小池,让他跟着自己遭了许多罪,光是大牢就进了无数次,他该为小池的日后做些谋划。
“小池,改日我求柏崇,让他放你出宫吧。”
“大人,这是为何?为何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皇宫就是座活坟墓,你留在这里做什么?我已经埋在里面了,不能让你跟着我在这待一辈子。”
小池跪在地上,抱着灵川的腿撒娇:“大人,我不走,我离不开你。”
这个世上,哪有谁离不开谁呢?
你以为离了一个人活不了,可一旦真的离开,日子也是照旧过,痛是痛了点,苦是苦了些,可活也是活得下去的。
灵川扶起小池,抚了抚他青涩的小脸:“小池可是有心上人了,若是有,务必要告诉我,我必会成全你。”
“没有,小池没有心上人,小池心里只有大人。”嘴上这样说着,可脸上尽是小儿女扭捏羞涩的神态,灵川明白他必然是心里有人的,只是那人并非良配。战场上九死一生,他不能把小池给了那般飘摇不定的人。
小池突然问道:“大人,以前,宫里来过西夏人么?”
灵川心里咯噔一声,自打他进宫以来,西夏人只来过一位,就是他们现在所居住的摘星楼的前主人,那位西域歌姬。
说起她,故事要从很远说起,离现在也有将近二十年了。那时灵川刚刚入宫,还是个孩子,日日跟着姑姑在东山练功学习。一日,宫里下旨要修建一座宫殿,楼高百丈,颇为浩大,要姑姑掐算出一个吉日破土动工,姑姑随便指了个日子,于是这项浩大的工程便在那一日正式破土。仅仅半年时间,这座宫殿便如同雨后的新笋一般拔地而起。竣工那日,陛下请了姑姑去主持竣工典礼,这足以看出陛下对这座宫殿的重视程度,一般皇家陵寝或是重要的场所修建竣工才会请祭司进行祭拜仪式。普通宫妃的寝殿修缮竣工,请了祭司主持典礼,这在以前是闻所未闻的。
小灵川也跟着去看了热闹,他第一次见到这么高大雅致的宫殿,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女人,心里高兴极了,可姑姑不高兴,面上严肃庄重,心里一直在默默叹息。后来,回去后,小灵川问姑姑为何不高兴,姑姑只说了一句话:红颜祸水,劳民伤财。
小灵川当时不解,只觉得前半句话确实不假,那西域歌姬很美,她有一头海藻般茂密的长卷发,两只眼睛又大又圆,温柔水润,比画里走出来的人还要美丽生动几分。那一日,她站在摘星楼的楼顶,长发随风浮动,宛若天人。
只是,她的两只瞳孔是碧色的,看起来有些神秘妖异。她喜欢站在摘星楼楼顶唱歌,异族人的嗓音具有天生的优势,歌声婉转飞扬,有时,灵川在东山上也能听到她的歌声。
后来,歌姬有了身孕。再后来,靖国连年大旱,饿死无数百姓,坊间传出谣言,瞳色有异,必为妖邪,正是因为歌姬的身份不祥,才会招致百年不遇的大旱灾。皇后来到东山,央求姑姑占卜,用卜算之术指证歌姬不祥。
灵川记得姑姑卜算了很久,足足有三天三夜,才算出结果。姑姑没有把结果告诉他,其实结果并不重要,有时候,如果大家都在期待一种结果的时候,结果是什么,就已经不重要了。
只是没想到,当年那座让他惊叹不已的宫殿,如今成了他的囚牢。他在这里重复着那位歌姬的生活。有朝一日,他也定会被质证祸国殃民,被唾弃而死。
灵川拉过小池的手,细细问道:“小池,你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人跟你讲了什么?”
“不是,我随口一问,大人,您赶紧歇着吧,天色不早了。”小池明显不想再议论这个话题,抽回手,匆匆跑出去。
灵川隐隐担忧,小池自小跟他在东山长大,心思单纯得很,他的身世,也从来没有主动问起过,此番情景,定是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不三不四的话。
出征在即,柏崇一直在忙着调配军队,安排作战计划,白天根本没有时间来摘星楼。忙到深夜,摘星楼的灯已经暗了,他不忍心再去打扰灵川好眠。
深夜,柏崇又溜达着来到摘星楼外面,里面黑着灯。看到里面平静如常,正要离开,突然屋里的灯亮了。
灵川执意不肯添几个下人伺候自己,身边只有小池,他又舍不得使唤小池,夜里早早就让小池去睡觉,身边连个守夜的人都没有。
柏崇怕他不舒服,走上前敲了敲门,门没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你这是什么毛病,怎么总是不锁门?若是贼人半夜进来害命怎么办?”柏崇板着脸训斥道。
灵川见他发火,心里也生气:“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这样跟贼人有什么分别?”
“我怎么没敲门?我敲了啊。”
“敲是敲了,可我没说让你进来,你怎么就闯进来了,这和没敲有什么分别?”
……
灵川只穿着件白色的小衣,纤长的双腿露在外面,肤色白得刺眼,头发蓬乱着,嘴巴微微嘟着,刚刚睡醒,人还有点迷瞪,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温润端庄,显得有些娇憨可爱。此时正弯着腰去剪烛花,小衣很短,堪堪遮住腿根,腿根上面隆起的丰满雪白若隐若现。
柏崇视线流连在他的雪白上,暗自吞了吞口水:“怎么半夜起来了,哪里不舒服么?”
“我渴了,想倒杯茶来喝。”
“以后留个下人在外面守夜,这些事唤下人来做。”
“不必了,一口茶而已,我自己做就好。”
“唔…”灵川突然闷哼一声,他光着脚下地,不小心踩到异物,痛得弯了腰。柏崇扶住他,让他坐在榻上,蹲下捧起他的脚细细查看。是一枚尖锐的果壳,刺破了脚掌。他的皮肤很白,也很细腻,很容易就被弄出伤口。
所幸伤口并不严重,用帕子拭去血迹,柏崇责怪道:“下来怎么不穿鞋袜?脚这样凉。”
灵川觉得被一个男人握着脚有些暧昧,连忙挣脱,奈何柏崇牢牢地握着,他挣脱不掉。
“松开。”
“凉,我给你暖一会儿。”
“不要,你走开。”灵川高声尖叫,小脸急得都红了。
柏崇这才放开。
“明日定要处罚小池,他怎么打扫的,地上的果壳都没扫净,害你受伤。”
灵川答道:“是我不小心,怨不得旁人。对了,说到小池,有件事我想跟你商议,小池年纪不小了,你能不能给他些银钱,放他出宫?”
柏崇:“你是在求我么?”
“是。”
“你舍得么?他走了谁陪你?”
灵川低下头:“舍不得,可我不能让他陪我一辈子,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不行,眼下本王要去亲征,小池要是再走了,谁来照顾你?”
灵川张张嘴,眼尾微微下垂,轻叹了一声。他也舍不得小池,这么多年来,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小池一人,小池若是走了,他的心就像被剜走一块一样。
看着他低落的样子,柏崇心疼,“好,都依你,你想让他走,本王就给他一笔钱,让他出宫。”
灵川看着他,嘴唇蠕动着:“只要你答应安顿好他,你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他以为柏崇会跟他讲条件,以前,他求柏崇做任何事情,都要用身体换,在床上乖乖地陪着睡一次,由着折腾尽兴了,柏崇才会答应他的请求。若是不尽兴,还会百般为难他。
“饿不饿?本王去拿些宵夜给你吃。”没想到,柏崇并没有提过分的要求。
“不必了,我不饿。”
柏崇指着他的肚子:“你肚子在咕咕叫,还说不饿?晚上肯定又没好好用晚膳。等着,我去拿吃的。”
很快,他取了一碟蝴蝶酥回来,递给灵川。
灵川心里纳闷,大半夜的,怎么还会有新鲜的蝴蝶酥呢?难不成是柏崇让人随时在御膳房备着?
其实他不是很爱吃蝴蝶酥,只是那日在宫外,恰逢盛夏,赶路累了,他一时又饿又乏,正巧桌上有一碟蝴蝶酥,便多吃了些。柏崇看到了,以为他爱吃,从此他的桌上便时常摆着蝴蝶酥。
柏崇是在乎他的,他会默默地记着他的喜好,记着他喜欢什么,他不能碰什么。突然想到前几日在御花园时看到的满眼绿意,因为他对花粉过敏,柏崇便下令砍掉宫内所有的花,宫内再也不许出现花。他喜欢吃蝴蝶酥,柏崇便让御膳房随时随地都有蝴蝶酥。
灵川突然就不想吃了,“我不吃,拿走。”
柏崇摸不着头脑:“你不是爱吃么?而且我听到你肚子叫了,饿了为何不吃?”
“我说了,不吃,拿走。”灵川一扬手,打翻了那碟蝴蝶酥,点心碎在榻上,成了渣,弄脏了床单。
柏崇强迫自己压下火气,收拾着榻上的碎渣。“既然不吃蝴蝶酥,那你说想吃什么,本王再去御膳房拿。”
灵川索性躺下,不肯理他。柏崇心里的火压不住了,拎着他的腰,把他拖起来。
“你到底吃不吃?”
“不吃。”
“啪!”柏崇没忍住,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巴掌。灵川被打得身子一颤,捂着大臂,眼尾瞬间就红了。
柏崇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到他了,让他这个样子,就算以前自己对他过分,他心里记恨,可也不能跟自己身体过不去呀。
只得先行离开,吩咐御膳房早些送早膳过来。
他心里放心不下,回到乾坤殿也没怎么睡,天一亮早早来到摘星楼看灵川,御膳房送来的早膳早就在外面候着了,放冷了,热了又热。灵川不肯起床,柏崇直接进来,屏退了小池。
“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昨夜本王用力大了些,你胳膊疼?”
“早就不疼了。”灵川仍是冷着脸,眼睛红红的,似乎是没睡好。
“我看看。”记得打的是左边,柏崇拉过他的左臂,撩起袖子,雪白纤细的臂上印着浅浅的红印。
给他揉了揉,温言道:“穿好衣服,传早膳吧。”
灵川穿好衣服,正要下床,柏崇蹲下,拉过他的脚,捧在手里看了看,被果壳划伤的地方已经结痂了,这才放心地取过袜子,给他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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