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博士那边领了课程安排后,江晏栖便去了学堂,一个学堂大概有四五十人。大部分是今年新招的学子。
且此次分堂是,男女同学。
“先生。”
江晏栖自入门后,便瞧见了几个熟悉面孔,阮枝、左韵、赵栀七、札灵、宫潇潇——有五个出自惊阙书院的女子。
江晏栖容色虽清平,心中却是欣慰。虽刷掉了一半以上的人,但仅仅一年,有五个已是难能可贵。她只站上讲台,青衣如翡,“诸位好,我是江晏栖。”
江晏栖介绍的话一落,一旁便爆发出喝彩,“好!先生好!”
第一堂课,江晏栖没有讲学,只提了一消息,“料想诸位早已知晓,一周后太学将选出三十名学子前往江南问道。”
“江南问道……两淮总都,那是山美水美人更美啊,哈哈。”其中一个锦衣男子忽的一笑,“真想试试江南美人。”
江晏栖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是吕侍郎家的公子。他在太学留了很久了,一招新生,他便调到新生班,弄风弄雨。
方才喝彩声音最大的也是他。
江晏栖见下面学子容色兴奋,尤其几位世家公子随着吕烬书在那和着江南一事谈天说地。她眉色平静,只淡淡道:“太学学子有近一千人,三十个名额,各位备好实力去拿了吗?”
吕烬书闻言不由低嗤了一声,“呵——先生不会这么天真吧。区区一个江南,自然是想去就去啊!”
江晏栖平静的眸色转向他,“一周后,你若休了太学之课,的确可以让吕侍郎带你去。”
女子此话平淡如水,却是让吕烬书一噎,正要说话,坐在角落里的苏廷玉便懒声道:“先生说得极是啊!这没实力自然只能靠爹。唉,大家还是得多向本公子学习——实力大家都说好,家中有爹偏不靠!”
苏廷玉一出声,江晏栖才注意到苏廷玉竟然跑到这新生班里了。
吕烬书听着苏廷玉的话,脸色不由铁青,但却又不敢发作。这个他连爹都拼不过,他只皮笑肉不笑,“那倒是要看看,下周的三十人里有没有苏兄。”
闻言,苏廷玉一下坐起身,折扇打在手心中一把收拢,“啊~?哦~?还需要下周看吗?这太学的学子有几人能排在本公子前面?
——哦~吕弟可能是比得上本公子,毕竟也是个第一嘛!”
不过是倒数第一罢了。
苏廷玉此话一落,众人都不由笑了起来。
“你!”吕烬书闻言脸色已是铁青,他指了指苏廷玉,最后直接甩袖出了学堂。
江晏栖看着吕烬书的背影只淡淡道:“无故逃课,记一次。记三次者,往后不必再来我的课堂了。”
吕烬书听到身后的话,不由驻足了一下,而后还是不屑地离开了。
见耗子屎离开了,江晏栖容色不惊,翻开了今日的讲卷。
……
太学的课堂是可以流动的,各个学堂的学子皆可以去其他先生处听课。
江晏栖和其他先生不同,他们教四书五经,而江晏栖教的却是有关各国的制度、历史与地势。
墨盼山对此未说什么,便也无人出来反驳。
且这些平日放荡的学子似乎比起那些死板的十三经也更喜欢听江晏栖讲上京之外。
江晏栖一身青衣,三千青丝被桃木簪挽起,有如千秋清寒,她音色清沉舒缓,“北暮大片地域处于荒漠与草原中,这让他们物资匮乏,亦让他们兵强马壮。自古资源便是有限的,想要,唯有掠夺。而这……也致使四国起战,他们必然是第一个进攻者,北暮同大齐接壤最多……”
就在众人都听得有些聚精会神时,一眉带戏谑的少年忽然站起身,懒懒散散的打了个呵欠看向江晏栖,像是料定了江晏栖会出丑,“这些事,学生们自然知晓!不过……江先生,他们既然都言您之学识渊博,不如您便给学生们讲讲这西离风俗吧?”
毕竟西离之事,密之又密。
西离是四国之一,但于其他三国之人而言,那便是世外之地,内外消息不通的。
“咚咚咚……”
正此刻,学堂大开的门被敲响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前,他双眸上系着一条黑布,“先生,墨老让我来你这报道。”
此话一落,众人哗然,“这哪来的乞丐?”
“乞丐加瞎子,竟让太学的侍卫把他放了进来?”
“还墨老让我来报道~我呸!墨老头有那么闲?”
江晏栖看向那少年,就一个词……熟悉。她轻凝着眉,自那日一别后,这几日不知他又在玩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先生,学生名宴昔。”抛开这身扮相,少年的嗓音很好听,如碎玉蒙尘,青山落雨。
江晏栖听后颔首,眉眼平静,“入座吧。”
“不可!先生这般不仔细,万一他是哪里混来的刺客,要刺杀我们这些豪门贵子的呢?我们身娇肉贵的,万一有个好歹,先生可赔不起呢。诸位说是也不是?”一个少年闻言立刻站起身吊儿郎当地开口,口中振振有词。
“是啊!是啊!”此话落,其余学子都笑开了眼的附和,“先生可不能拿我们的性命开玩笑啊!”
江晏栖还未开口,衣衫褴褛的少年却是直接将方才站起身的少年身下的凳子拿走搬到了江晏栖身边坐下。动作一气呵成,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做完一切,宴昔才理了理褴褛的衣裳,不经意间露出一块刻着“墨”字的青石玉佩,他嗓音柔弱地开口,“宴昔身体不好,不可久站。墨老说太学学子烂泥扶不上墙,定会欺负宴昔这样柔弱又优秀的少年。他说但凡欺负宴昔的,他便罚他抄十三经——不过,今日看来,诸位对宴昔都很好,还特意将凳子让给宴昔,宴昔感激诸位……咳……咳……”
此话落,把众人气的指着他破口大骂,“脸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什么东西啊!那玉佩该不会是他偷的吧!玛德,在老子面前狐假虎威呢?”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副穷酸样,还在这狗叫?”
“先生,把他赶出去吧!他在这扰乱学堂,学生们还怎么认真听课?”
听到这些真挚的发言语,宴昔忽然低笑了一声,清澈慵懒的嗓音像月下独酌的流水声,“不是在下看不起诸位——”
此话出,众人都听着他下文,便见他修长冷白的手一掌拍在了书案上,只听“咔嚓”一声,木色的尘末泵开在空气中。
众人被这一幕吓到了,而后竟便见书案“砰”的一身倒在地上,像是把地面砸开了一个洞。
宴昔看着江晏栖方才伸出去踢了书案的脚,蒙在黑布下的眸带着孩子般的骄傲。
默契,这就是默契!
回头见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倒下的书案,他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将手掌摊开,上面竟然沾着一块糖,“让诸位见笑了,那是叮叮糖的粉末。宴昔本好意想请诸位吃糖,奈何……明月照沟渠。”说着,他轻叹了口气。
“你……!合着你小子耍我们玩呢?”有几个学子已经克制不住走上台前了。
宴昔闻言轻笑了一声,像是笑他们自不量力,将手掌中的糖蓄力似是要扔向他们,“也……不算吧?”
最前面的少年看着那颗糖似乎朝他眼睛打来了,不由驻足了下来。
可那糖竟然在宴昔手中回旋了一遍,落回他另一个掌心了。他一把竟然将其捏碎了,粉末飒飒的落下,他却是神色慵懒,无辜道:“同学,我的东西捏碎了也落不到别人手中。”
“你他奶奶的!”那少年终于爆起,朝宴昔拳脚相向。
就在他抬手击来时,宴昔只是微微侧头,一手打在少年脖颈上,那人竟便直直倒在了地上。
临了,宴昔收回手,语带委屈,“先生……宴昔的手痛。”
后面的人被气得吐血,可见倒在地上的少年,他们也知道这劳什子的乞丐宴昔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了。有几人连将倒在地上的少年带去看郎中了。
江晏栖看着这装委屈的宴昔,不由凝眉,到底没有戳穿,“都坐好,上课便要有上课的样子。”
语落,江晏栖将书案又重新扒拉了回来。
“啊……方才宴昔进来听见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呢。”宴昔自顾自地靠着书案,一副懒睡病美人的姿态,可那话出口却是杀伤力极大,“好像是谁要攻打西离?”
“你……你胡说什么?我是在请教先生西离风俗。”最开始那戏谑的少年此刻对上宴昔竟然有几分力不从心。
宴昔轻咳起来,音色清浅,“咳……原是宴昔误会同学了……不过宴昔以为是个人都能知晓西离风俗呢。”
见那少年要发怒,宴昔不急不缓道:“毕竟西离喜蓝白之色,人尽皆知。”
“我说的是不人尽皆知的风俗!”看少年那眼神似乎想撕了宴昔。
“既不是常识,你知道了又有何用呢?预备着明年进宫讨好丽妃娘娘吗……”宴昔疑惑地问,后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啊……如此……君上不会生气叭?”
”你!我要杀了你!臭乞丐!”少年实在忍不了这臭乞丐了,全然是污蔑之言!
无耻!太无耻了!
“两秒……”宴昔容色平静,后忽然低声笑道。
就在少年扑过来那刻,一道威慑力十足的嗓音自门口传来,“秦懿,你在做什么?”
“墨老……是……是这乞……他先伤了吕鹤,后又出言侮辱学生!”秦懿扬起的拳头在看到墨盼山的那一刻忽然凝固住了。
“宴昔,你来说。”墨盼山面色板正,看向宴昔肃声道。
宴昔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青丝落满衣裳,颇有几分无泪惹垂怜的姿态,他轻声道:“宴昔不知自己何错,师兄们只看宴昔入门,便要让宴昔滚出去——君上渊清玉絜,可秦师兄方才却讨教先生西离风俗欲讨好丽妃娘娘,这……实在有失臣子端方……”
宴昔话落,忽起身,却因“看不见”差些绊倒,还是江晏栖扶了他一把,他才站直了身面向学子们。那身褴褛与泼墨青丝在此刻竟有几分道骨仙风,他行了一歉礼,嗓音似掉入流水中随时会破碎的青瓷,“惹了诸位不兴,是宴昔之错……宴昔早该知道,太学又怎能容下宴昔这般无权无势的小小乞儿……”
说罢,宴昔便背脊笔直地摸索着路朝门口走去。
江晏栖嗓音清沉,淡淡道:“既然觉得自己无错,你走什么?”
闻言,宴昔转过头,语带两分希冀,“先生希望宴昔留下吗?”
“咳……行了。秦懿你怎么说?”墨盼山看向秦懿。
“我……墨老,他这分明是污蔑之言!学生只是听闻先生博古通今,一时好奇于西离之事才问了西离风俗……可……可他竟然污蔑学生!”秦懿激动得脸红脖子粗。
与秦懿比起来,宴昔就要云淡风轻多了,“秦师兄可知,这等事污蔑,那可是欺君之罪?宴昔又怎会明知故犯?且今日先生所讲内容与西离无关,你却故意提此问,岂非降低学堂效率?”
墨盼山闻言也算是大概清楚了原委,秦懿这小子平日就是个湛花,今日提此问题定是想为难江晏栖,谁曾想宴昔这般维护。
墨盼山捋了捋花白胡须,眉眼一厉,“好了,你们二人此般争执,都扰乱了秩序,下去都罚抄一遍十三经,后日午时教给江先生。今日之事,不可再提,违者两遍。”
说罢,便转身拂袖离去,“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众人闻言,都怜悯地看着秦懿与宴昔,“抄十三经?他们不得抄得大脑裹小脑,三百六十五度吐血?”
谁知沈槐奚听了这惩罚,不哭便罢了,竟还慵懒得笑出了声。见秦懿盯着自己,他淡淡道:“先生与孔子不能帮你解决的问题,老子帮你解决。”
秦懿听后,气得眼睛通红,要不是觉得打不过,他高低上去给这臭乞丐两大逼兜,“你!真该死!你最好祈祷自己有九条命!”说罢,竟然直接气得甩袖就跑出了学堂。
宴昔却是波澜不惊,向江晏栖道:“先生,他逃学。”
江晏栖淡淡道:“过而不改,是大错焉。那他便抄两遍。你既然看不见,便权作他替你抄了。”
此番偏私的操作把众人看得瞠目结舌,不过此刻却无人站出来说话了。
谁也不曾见宴昔黑布下眉眼间的笑意像青山见月,清澈又明亮。
果然,阿晏总归是站在他这边的。
而经此一事,宴昔已然被标上了“不好惹的臭乞丐瞎子”和“江晏栖的走狗”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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