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露的风雪有些浅,羲和之光亦隐隐濯耀,盖不住血肉模糊。冰坠的屋檐下,站满了人,皆仰头看着“浮生若梦”上一具具尸体。
“你们听说了吗?昨日夜里死了几十人在‘浮生若梦’呢!有些血肉模糊的落在了那二楼楼顶,有些活活吊死在了顶楼上,还有些竟拿着火把,自己把自己烧焦了!”
“昨儿夜里便听到那惨叫声了,还以为哪家在杀猪呢!“
“可这竟然没人吩咐整扫了?就这般大咧咧将尸体遗留在那?”
“呵,那个恶心之地,便是人全死完了,不也正常吗?”
“可昨日死得都是些富商权贵啊!他们家里人不找麻烦?”
“他们是签了生死契的,况且这‘浮生若梦’背后是主上,你看谁不要命了?说来这契约也阴险,竟悄悄加了一条尸体归属主办方。这谁能想到有人在生死契上加这种丧良心的啊?下次我签时,可得长个心眼,不然临了棺材都躺不了!”
“呵呵……你有钱买棺材吗?”
“嘿!你他娘……”
”听说是‘浮生若梦’新推出的花样,不曾想这花样反是要了主顾的命!这往后谁还敢去那消遣啊!”
“那种地方,没人去也是好的!只那花样是谁推出的?当真是大快人心!”
“好像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红衣女子,蒙着面,这谁能瞧清呢?不过,我可瞧见主上就守在她身边,定是这一向厌恶女人的主上对那女子动了凡心了!”
“你想死啊!连主上的是非也敢议论!快呸呸呸!”
“哦……呸呸呸!在下说错话了!”
经此一事,惜命的都不敢再来“浮生若梦”了,他们爱玩,那也得有命玩啊!偏那背后主子是幕安主上,谁敢去找麻烦。便是死了人也只能打碎牙齿,自己吞了!
……
孤枝玉树,虽“粉雕玉琢”,到底过于乏味寒凉,潮来推着江晏栖走在宫道上,他在这风雪中盯着轮椅上女子的面庞,似乎总能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女子身上,看到无尽的清愁。
白雪皑皑,宫道裹素。
“站住。”
江晏栖正被潮来推回寝殿时,身后便传来一道淡淡的命令声。
她回眸看去,是一身正红雪袍的小姑娘,颈边绕起一圈雪白的狐狸毛发,脸颊白皙娇小,双眼明亮有神,梳着云髻,像一个精致的木刻娃娃。身边还跟着三五成群的侍女。
纳兰纭看清江晏栖面庞后,轻轻眯眸,殷红的唇畔是华贵的笑,“浮生若梦中出来的低贱女子?也配住在幕安宫中?嗯?”
她话落,一旁的侍女便轻蔑地看向江晏栖,“小姐说的极是,山鸡怎么也成不了凤凰,骨子里的穷贱!这偌大的皇宫,有人想飞上枝头,也得有那个命享才是!”
纳兰纭抬手,似在拨弄着如玉指尖的豆蔻,明眸一转看见江晏栖平静无波的面庞,却是低声一笑,“听不到本小姐在问话吗?”
此音刚落,纳兰纭的神色骤然一狠,转瞬间,抬手就要一掌扇在江晏栖的脸上。
就在离江晏栖的脸还有三拳距离时,她的手立即被潮来擒住了。潮来眉眼冷淡,“纳兰小姐,请勿越界。”
纳兰纭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被钳制住的手,眸色狠厉的盯着潮来,“你敢因为这下贱的女人拦本小姐?”
“请纳兰小姐注意言辞,念安姑娘是主上应允入住华清殿的人,容不得旁人羞辱。”潮来一板一眼地对着纳兰纭道。
“呵,好个城府深厚的低贱女人!”纳兰纭盯了潮来两瞬,狠狠地甩开了手。潮来可是主上身边出了名的冰块,今日推着这个女人到处跑便罢了,竟还为她说话。沉吟了两瞬,她似乎冷静了下来,“你今日敢拦本小姐,就等着受罚吧。还有你——”
她明亮的眼此刻像缠绕了几条狠毒的蛇,露出森森毒牙,她凑近江晏栖几步,嗓音轻轻的,“这幕安后宫的白骨多你一个,不多。”
江晏栖看着眼前女子毒辣的模样,料想暴戾已在幕安“蔚然成风”了,这些权贵的手上都沾着无辜的鲜血。她眉目清沉,似方才的威胁毫不入耳,嗓音平静,“纳兰小姐,念安拭目以待。”
“好……好一个拭目以待。”纳兰纭闻言,只是嗤笑了一声,“本小姐倒要看看你拿什么拭目以待。”
话落,她转头对那群婢女狠声道:“还愣着干嘛?要本小姐请你们走?”
眼见纳兰纭离开,潮来单膝跪下请罪,“姑娘见谅,方才是潮来慢了。”
江晏栖弯腰扶起潮来,抬眉远视着纳兰纭离开的背影,“与你无关——只是,她若真的向主上说此事,你会受罚吗?”
“今日此事,潮来自会禀明主上。姑娘放心,主上是明事理的。”潮来只是平静回复。
江晏栖闻言,也只能当听听了。
只是如此幕安,建立于白骨与暴戾之上,是注定走不长远的。
江晏栖问,“方才那位是何身份?”
“纳兰将军的老来嫡女,纳兰纭。”
闻言,江晏栖眸中划过几缕幽痕,“这宫中有过几位后妃?”
潮来迟疑了一下,道:“十三位。”
“都死了?”
潮来点了点头,“姑娘,主上对你是不同的——只要有主上庇佑,便是纳兰纭也动不得你。”
江晏栖听了这个答案,清冷的眸色中是覆盖着一层晦暗。
快要到华清殿时,潮来停下了轮椅,小雪纷飞着,他平淡的眉眼多了两分晦暗。
江晏栖笑了笑,“潮来想说什么?”
女子清和的眉眼像一弯清泓,濯得浮云也带上两分清透,潮来看了看江晏栖左手,道:“我知念安姑娘是个聪明人,今日……是主上的生辰。”
闻言,江晏栖平静的面容上划过两分波澜,她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身材高大,此刻看来却有些局促不安。看似无情冷漠,实则内里炽热,她问,“你怕纳兰纭对我造成威胁?”
“姑娘是个好人。”潮来平静道。
一个有人情味的暗卫,在这冰冷的幕安宫中太难得。江晏栖看着他,心头还是划过两分温澜,“谢谢你,潮来。”
潮来不再做声,默默将江晏栖推回了寝殿。毕竟,他也藏了私心——主上在鲜血的侵染下早已被冷漠伤得千疮百孔,他也希望他的主上可以再拥抱一次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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