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勒斯沉沉睡去时阿纳斯黛西亚正在回家的路上。
这几天她时不时会听到西弗勒斯的声音,就在她的脑子里,这让她惊奇又疑惑,这个声音总是在问她在哪,或是嘀咕为什么她还不回家。
原在期末晚宴的第二天,阿纳斯黛西亚就已经乘坐霍格沃茨列车离开,为了她的毕业环游,她提前整整半个月去办理前往西欧各国的手续。
当然,如果没有同院好友兼室友的谭雅·梅乐思的每日督促,她也不可能赶在假期出游高峰前走完全部的出入境流程。
阿纳斯黛西亚决定下一封寄给谭雅的信中不再用“乐于制造焦虑的替人列计划主义者”作称呼,以此表达对她终于制定了一个有用计划的感谢。
旅行第一站是瑞士的穆奥塔河,阿纳斯黛西亚两年前在这里认识了人鱼贝德戈森,此后便一直保持书信联络。
人鱼写信比人类麻烦得多,贝德对信件早已厌倦,她不止一次地抱怨阿纳斯黛西亚说要来找她玩却总是一拖再拖,而阿纳斯黛西亚也经常会在取信时弄得一手腻乎乎的海藻和苔藓。
尤其是上一封信,收到信的那一刻,阿纳斯黛西亚脑中警铃大响,但已经来不及了,信立刻化成发臭的绿血,而她喜提一只洗不干净的右手,此后她无论走到哪儿,方圆五百米都是一股令人头晕的怪味,直到拜托了弗利维教授,才把味道彻底消去。
两人的相处模式从来都不温馨,阿纳斯黛西亚毫不犹豫地回寄了一罐已被她施加三重恶作剧咒语的烤鱼干,以她对贝德戈森的了解,那个贪吃两个字能写进族谱的傻子必会愿者上钩。
果不其然,贝德戈森再也没有寄信过来,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烤鱼的事,还是要烤鱼来解决,在穆奥塔河畔,阿纳斯黛西亚将捡来的木柴堆好,右手一挥,活泼的火焰便从木头里钻出,她将刚从麻瓜市集上买来的鲜鱼串进树枝,插入泥土,只欠东风来吹散烤鱼的香气时,她第一次在脑子里听见西弗勒斯的声音。
阿纳斯黛西亚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开启了什么不那么磊落的被动技能,连烤鱼也顾不上,翻出海克森魔典开始奋笔疾书。
很快她通过和魔典的对话得知,这是赐福女巫和被赐福者的一种单向心灵连接,仅在双方中一方对另一方有着强烈的心理期待时才会生效,比如说,十分想要见到对方。
海克森魔典,从阿纳斯黛西亚记事起就陪着她的笔记本,说是笔记本,其实封皮下只有一张纸,上面空空如也,只有她本人在上面写字时才会得到回应,连母亲黎奥尼都没法用这个本子。
『也就是说,斯内普教授也可能在脑子里突然听到我的声音?』
『如果你十分想见他的话。』
『我想呀!我可太想了!我十分想见到斯内普教授——他现在可以听到我说话吗?』
『不要钻魔法的空子,这是没用的。』
魔典雪白的书页上潦草迅速地浮现完这句话,啪地一声合上,险些夹到阿纳斯黛西亚的鼻子。
“脾气总是这么大。”阿纳斯黛西亚嘟囔着,将魔典和羽毛笔放进斗篷的大荷包里。
贝德戈森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一直悄悄躲在水下,见阿纳斯黛西亚开始收拾东西时,她终于急了,哗啦一声从水里冒出来,溅起的水花将岸边的火堆彻底浇熄,烤鱼和阿纳斯黛西亚无一幸免地一起湿透。
“该死的长鼻子,你要去哪?!”
——八十壶开水同时烧开的声音都比不过这一声的尖锐。阿纳斯黛西亚皱起脸腹诽。
“你不想见我,那我当然是走咯。”她又扬手,用魔法烘干自己的衣服,当她准备再次点燃火堆时,才发现湿透的木柴一点火星都燃不起来。
贝德刚准备回嘴,可她又生怕阿纳斯黛西亚会因此不再管烤鱼,只能双手撑在岸边,茫然看看湿柴,又看看没熟的鱼,再看看幸灾乐祸的阿纳斯黛西亚。
这下她更急了:“这……这还能吃吗??”
阿纳斯黛西亚手一摊:“五分熟,让你享受半人不人的快乐,恭喜你的饮食习惯和政治立场达成一致。”
阿纳斯黛西亚的人鱼语还有些蹩脚,但不妨碍她插科打诨。
贝德咧开嘴,露出尖利的锯齿,看起来像是从怒容中挤出了一抹别扭的笑容:“给我烤熟,不然我不放你走。”
“我也很想烤熟它,但很抱歉,贝德,我得回去一趟——嘘,别叫,这次有急事,我答应你下次带你去看魁地奇世界杯。”
贝德还准备继续发火,但阿纳斯黛西亚接二连三丢来三罐烤鱼干,直接给她的火气砸平了,她谨慎地凑到罐子口前闻了闻,没有再闻到魔法的气味,这才安心收下,又补道:“你不能食言。”
她有着铁灰色的皮肤和姣好的五官,像是一尊会出现在魔法部广场上的精美雕像,但这副野性的表情是雕像上永远看不到的,那里的人鱼雕像只会满目憧憬地仰望人类巫师。
“我会再给你寄一点别的熟食。”阿纳斯黛西亚跳上她刚从袍子口袋里掏出的飞天扫帚——她下次如果从里面掏出一头大象贝德都不会意外——在弹射出去前,还不忘回头对贝德挥手,“再见啦!”
贝德望着远去的女巫,眨眨眼,再也压不平的嘴角悄悄翘起,用刻意放小音量但听起来依旧像是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道:“真想知道斯黛西会想什么办法带我去看魁地奇。”
离开穆奥塔河的斯黛很快去办理了从瑞士到埃塞俄比亚的手续,当她风风火火地闯进玻璃房时,西弗勒斯刚吃过午饭,正在把一口漱口水吐出来。
斯黛倏地把整个房间的挡光板全部拉开,阳光如瀑布般倾泻进来:“中午好,斯内普教授!”
西弗勒斯抬起头,女巫逆着光站在他面前,阳光下的面容有些模糊,与记忆中的光晕轮廓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海克森小姐,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西弗勒斯把挡光板拉下,房间又陷入黑暗,仅有的光芒来自桌上摇曳的烛火。
“我想我知道,先生。”斯黛眉眼弯弯,拉开挡光板,“我做了个英明的判断。”
“你想利用我救你的母亲。”西弗勒斯的话生硬而冷漠,又一次拉上挡光板,“我真不知道是不是该好好谢谢你,海克森。”
斯黛听出了他的不满,顾不上继续玩争夺挡光板的小游戏,眉毛一扬,似乎有几分愠色:“大人的思想世界真肮脏,我可没神机妙算到我母亲会中毒,而你会来救人。”
“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不是吗?”斯黛在西弗勒斯身旁的沙发上坐下,见对方沉默不语,她又继续补充:“我告诉过你,你有一个伟大的灵魂,你会死于忘我,真的很不可思议,所以我选择把祝福给你。”
西弗勒斯双眼死死盯着斯黛,他直接摄神取念,而斯黛仿佛知道他在做什么,亦坦荡赤诚地直视回去。
用女巫的眼睛,西弗勒斯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他的眉间有过一枚红色的倒三角,这是复活能力对死于“忘我的奉献”的人的标记,他是斯黛此生唯一见到的拥有这个标记的男巫。
其她拥有者大部分是麻瓜,或是海克森家族里的人,而这个能力偏偏都不能作用在这两个群体里,只能用在和斯黛没有血缘关系的巫师身上。
斯黛在第一次见到西弗勒斯时就有了赐福的想法,但是一直没有付出行动,她不希望自己未来要以一个“救命恩人”的态度去和她人相处,光是想想就觉得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太过傲慢。
直到毕业的那天,她预料到这可能是她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按照西弗勒斯经历过的那一生来看,这个预感没错——才在午夜进行赐福仪式,此时的斯黛并没有在金光海域中装神弄鬼的那段记忆。
“谢谢你照顾我的母亲,作为答谢,弥诺丝庄园随时欢迎你,我想我的一些收藏对你可能会有大用,你应该已经看见了?”斯黛又恢复往日轻快的语调,她还以为西弗勒斯已经松懈了。
以她对西弗勒斯为数不多的了解,这个内敛刻薄的教授在学术上造诣极高,一定会喜欢自己的标本和藏书。
西弗勒斯同样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好意,腾地站起身:“海克森,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我会救你的母亲,我们会扯平的。”
“你在胡说什么?”斯黛皱起眉头,“需要我再重申一次吗?赐福是我的决定,不是为了让你来救我母亲下的一步棋,你大可以对她见死不救,不是吗?”
西弗勒斯沉默,他注视着斯黛的脸,想从上面读出除了坦率之外的,一丝一毫的谎言的痕迹。
弥诺丝庄园的每一个人都让西弗勒斯觉得浑身刺挠,因为每次注视她们的眼睛,西弗勒斯只会在里面看见映射出的,由愤怒和谎言组成的自己,像是一面面的镜子,西弗勒斯从来都很讨厌照镜子。
“我没有怜悯你,我还不觉得我有什么能力去怜悯你,你是比我强大多了的男巫。——我想去楼上看看解药的进展,可以吗?”
显然她并不指望得到任何反馈,因为在还没说完这句话时,她的身体就已经开始行动,自顾自地往楼上走去。
西弗勒斯在学术研究上是个十分严谨的人,即使是在繁琐的研究过程中,也不忘将手稿和试验试剂整齐归类,目前黎奥尼在服用的干扰药剂已是西弗勒斯改良的第五版,毒素可以稳定抑制在体内,但距离解药的谜底始终还有一步之遥。
“你真是个天才……”斯黛一边翻着手稿一边喃喃道,她钦佩地望向刚刚上楼的西弗勒斯,“你是怎么做到的?”
西弗勒斯自矜地扬起下巴:“如果你不是平时只和一些平庸的傻瓜打交道,就不会……”
“现在的干扰剂里有钻地风绒的汁液?咦,你从哪弄来的,这濒危植物我都找了可久,跑了好些国家都没见过。”
斯黛只用很短的时间,就从密密麻麻的字迹中提取到许多重要信息,速度快到西弗勒斯都开始怀疑她以前上魔药课是不是在故意装傻。
“你的柜子。”他说。
斯黛眼睛瞪溜圆,她顺着西弗勒斯的目光望去,是她存放克烈XO的柜子!那可是已绝版的巫师酿造的酒,无论是克烈家族还是钻地风绒,各种意义上绝版。
在斯黛疾步冲去翻柜子确认时,西弗勒斯不忘补刀:“那里面有钻地风绒的原料,你不知道吗?”
斯黛的心都碎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打开柜子,空空的酒瓶在嘲笑斯黛的迟到,她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发问:“一滴都没了?”
西弗勒斯当然知道斯黛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他恶劣地讥笑:“再不制出解药,又没有钻地风绒的话,你的母亲这情况,梅林来了也难救。”
斯黛依依不舍地狠狠深吸了几口瓶塞上的气味,丰满甜美的苹果香和纯净的风绒风味组成温柔的半甜特质,勾得她欲哭无泪:这个世界又少了一个六十年的法国老灵魂,感谢您为我母亲生命做出的奉献。
整理好心情的斯黛终于又把注意力放回到解药身上,她注意到西弗勒斯的笔记里的一处多次涂改:“客……迈……拉?客迈拉兽尾巴的鳞片吗?看不太清……为什么要涂掉?”
“因为没有。”西弗勒斯道,“而且是否真的有用也只是我的猜想,也不是没有替代,我可以……”
“我可以弄到!”斯黛打断,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愉快地高声回应。
“什……”
“在这等我,我很快就能搞定。”她又恢复了兴致勃勃的神态,“哦对了,这次不要满脑子想着让我回来了。”
西弗勒斯来不及反驳——什么叫做满脑子想着让她回来?——眼看着阿纳斯黛西亚准备原地幻影移形离开,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停下!我说了这是我的猜想,你想为一个魔药试验送命?还是想留下舍命救母的美名?我可不会给你列传,愚蠢的小孩。”
客迈拉兽是一种异常凶猛的神奇动物,目前能查到的记载中只有一名巫师成功杀死过一只客迈拉兽,但那个倒霉的巫师随后就因为精疲力尽,从坐骑上摔下来而一命呜呼。
西弗勒斯会想到用它的尾鳞是受《希腊神奇动物实录》的启发,他认为客迈拉兽的尾鳞很可能有让其他物质变稳定的能力,如果他的猜想是正确的,用这个来做解药中的平衡剂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其他选择都没有这个理想不是吗?你看你要用到那么多相斥的材料,能选择的空间本来就所剩无几。我觉得你的推测非常可靠,而且,我说了我有办法,我不会因为这个丧命的。”斯黛振振有词,不知是哪来的信念感。
西弗勒斯依旧睥睨着她,他的个子比斯黛高上稍许,此时像一片笼罩的阴霾。
他只静了一息,便用硬邦邦地不近人情的口吻道:“我现在开始准备解药的配置,你最好是把客迈拉兽的鳞片带回来,别让我白费功夫。”
斯黛笑弯了眼睛,旋即幻影移形,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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