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陆千川起初是每天下午第三节课就逃掉,跑来医院陪安然,第二天早上再去学校。不到一周,这小子就压根不去上学了,除了隔个两三天回家换套衣服,其余时间天天窝在同桌身边。
两个少年,一个坐床上写习题,偶然下地遛一遛;一个每时每刻伴其左右,偶尔看两眼书,更多时间是在哼歌。
起初安然也问过陆千川,对方老是不回家,爸妈不会怪罪吗?
陆千川给安然展示自己被老爸抽皮带打的手臂,回答道:“我爸知道我把你弄伤入院昏迷,直接把我吊起来暴打了一顿。你非但不追究我责任,还医药费都不用我付一分。我爸当然同意我来照顾你咯,作为肇事者,这本就应该。至于上学的事儿,家里人更不操心了,我的成绩还用得着上学?用我爸妈的原话来讲【别惹是生非,等着高考就成】。”
“对了,医药费真的不用我们给吗?挺贵的,光是这间病房,一天就是1300。”安然比较担心。即便肖百万每天都跑来把作业让安然做,他再抄。也一次又一次告诉安然【一切和钱有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但安然大把大把用对方的钞票,还是非常介意。
陆千川一语道破:“嗐,真别瞎操心,肖百万那家伙皮痒,或者说是钱包痒,咱俩遇到麻烦如果不肯用他的钱,不肯【麻烦他】,他反而不开心。他抄你的作业就能跳出全年级倒数,就当补课费了。”
安然问:“那你呢?”
陆千川:“我什么?”
安然:“我麻烦你的话,你会开心吗?”
陆千川笑得晦涩:“多此一问。”
他坐到床沿,安然也随之停下笔,有种无声的默契。
陆千川用手轻薅安然的鬓角,小心翼翼,没有触碰皮肤,就好像一旦碰到就会扎手一样,其实,碰到不会扎手,而是扎心。
“你太阳穴周边的头发,都白了。”陆千川很心痛,这些日子,有慵懒惬意的时光,有轻松自在的相处,但更多的是对自己深深的自责。
“医生说可能是那附近的交感神经受了点损伤,白头发而已,没关系。”安然平铺直叙,但并不冰冷。陆千川知道,同桌是在安慰他,就安然的脾气而言,能以平和的口吻说话,必然是在意着什么的。
“安然~~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陆千川薅头发的手,离开鬓角,拂过对方的耳廓。
安然觉得痒痒的、柔柔的,很舒服,比冬天里的阳光还要舒服。
诚如安薇薇所言,安然是个很注重边界感的人,然而到了陆千川手里,所谓的边界就消失得荡然无存。
陆千川的手贪婪地在安然脑袋一侧游走,他渴望继续触碰什么,又不知道能够触碰什么。只是心头有一份填不满的欲望,开始悄无声息攻城掠地,愈发扩大,即将不受控制、无法收拾。他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有资格去触碰,甚至被期待着触碰。犹如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的指尖,环绕在安然的身边,引导着,纠葛着。
陆千川的手越过了某种边界,逐渐靠近安然的侧脸。
安然一动不动。他不是等候主人抚摸的宠物,不是猎豹口里在劫难逃的羊羔。他之所以不闪不躲,因为他相信,相信身边的这个少年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出格的动作,至少现在不会。
他有种错觉,自己与陆千川的情感之间有所联系,他能感知对方不可名状的悸动,他能体验对方发自内心的欢愉,他能察觉对方没有缘由的茫然,他能理解对方靠近自己一厘米就被放大几百倍的幸福。
如果,如果有一种如果,或许我可以尝试......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去......沟通?交流?面对?轻诉?体验?——安然的思绪开始错乱。脑子里有一扇快要被打开的门、一枚即将破壳的蛋以及一个无从预料但令他期待的未来。
“陆千川。”安然轻呼其名,仍然目视前方,留了半边侧脸给陆千川,让他的鼻尖、他的唇缓缓靠近。
“嗯?”陆千川用浓浓的鼻音回答着,他好像失去了意识,被某种东西牵着,不断前往一个旋涡。
“我能记起多少事情,不重要。我长出多少白头发,也不重要。”——这是安然莫名其妙说出来的上半句。
你在我身边,这才重要。——这是陆千川脑补出来的下半句。
安然似乎能通过情感之间的联系听到这一句。他既真诚又清冷一笑:“你明白就好。”声音很柔很小。
“嗯。”声音很小带臊。
安然的侧脸被不知道是陆被千川的鼻尖,还是唇间【悄悄】触碰到。冰冰凉凉的,略带湿润的。到底是什么,安然无从知晓,因为他始终看着前方,微笑。
……
“安然~~~”消失半个月的安薇薇推开病房门,她穿着靓丽时髦的常服,手里拎着两大口袋东西,表情热烈灿烂,“我从非洲回来啦。你爸还托我带了好东西给你哟。”
推门而入的她,眼前是一片岁月静好。安然在病床上做习题,陆千川在陪护椅上葛优躺。空调里吹着暖风、发出嗡嗡的声响,窗外崭白的阳光照到病房地面,映出窗棱的形状。
明明房间里平平常常、只有空调的白噪音,却不知为何,安薇薇觉得这里发生过好多好多故事,只属于两个少年的故事。
——剧透小剧场——
半年后,天气炎热,午休,
下午的上课铃即将拉响,
打完篮球的陆千川一身臭汗回到教室属于他和同桌的小角落。
同桌在一如既往认真做题,看都没看他一眼。
同桌的桌上放着一罐打开的可乐,陆千川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拿起可乐,
“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嗯?诶?哈?啊!”
可乐有一半顺着食道进了胃,有一半包在嘴里。
陆千川嘟着嘴,憋笑又憋水,“呜呜呜”地指着自己的嘴,冲着安然卖惨。
安然笑了,一边做题一边笑,笑得有几分歪邪。
陆千川把嘴里剩余的可乐一口闷,闷完吧唧吧唧嘴,又拿起罐子确认了一番,自嘲乐呵呵道:“安然,你小子喝的可乐有够别致啊。”
说完,把罐子里剩余的那几滴也倒进嘴里,一点儿也没浪费。
安然没有抬头,继续笑。
“Oh yeah!我赢了!给钱给钱。我就说吧,陆千川那傻子会上当,绝对喝个底朝天!”肖百万忽然站起来,对旁边的同学发表获胜感言,同时亮出收款码。
其余几位同学悻悻扫码付钱。
凭自己实力赚钱的富二代自豪万分,教训输家们:“跟我斗,你们还差得远。我最了解千川了。只要是安然桌上的东西,别说是伪装成可乐的醋。就算是马尿,他也会喝下去。”
陆千川认栽,只要对象是安然,他都乐于认栽。
安然当了一回赌博的帮凶,因为他偶尔也想看一看,看一看陆千川因为自己而往坑里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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