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听了老僧的一番言论,低头好一阵沉思,然后慢慢抬头说道:“李某愚钝,除了我大顺军战力不及清军之外,还真是不知还有什么因由,致使我大顺败亡的如此之快,还望师傅给于指教。”
老僧听了,也是一阵沉吟,然后说道:“要说起大顺如此迅速败亡的原由,只怕阁下有些难以接受,若是惹恼了阁下,老纳实是吃罪不起,所以还请阁下先赦贫僧不敬之罪。”
李自成连忙说道:“自成决非那小肚鸡肠之辈,师傅有话只管直言,即便师傅对自成有所指责,自成也决不会怪罪。”
老僧听了,遂说道:“既如此,老纳也便直言不讳了。以老纳看来,阁下所以败于清军,原因无他,只因阁下入京以后,所作所为违天意,失民心,无人道所致也。”
李自成实在没想到老僧竟然会说出这话,这不分明是在指着鼻子骂他吗。今日虽然是落难到此,可自己毕竟曾是坐过龙椅的大顺皇帝,自从起兵造反以来,他还真是从未记得有人敢于对他如此不敬。如今一听老僧说出这话,不由一阵怒气上涌,正想与老僧反脸。可到底是经过大世面的,心中虽然有些恼怒,却还未完全失去理智。正要发作,忽然想起自己刚才和老僧说过的话,只好把心中的火气压了压,用不悦的口气对老僧说道:“师傅刚刚说过,自成的所作所为是合天意,顺民心,可转眼却又变成了违天意,失民心,而且还又加上了一项无人道,自成听来,实是有些难以接受。”
老僧听了,并未生气,仍然平静地说道:“阁下莫急,听老纳慢慢道来。当年阁下起兵造反,干的是杀贪官,除强梁,解百姓于水火之中,且军纪严明,不扰百姓,因而所到之处万民拥戴,自然应为顺天意、得民心之举。可阁下打进京城,夺得大明江山之后,却不思安民,以收民心,反而放任将士对百姓大肆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无异于盗贼。其恶行比起当年的大明军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以致于惹得天怒人怨,难道这还算不得违天意,失民心吗?
李自成听到这里,一时竟然有些张口结舌,本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嘴张了几张,却又觉实是无话可说,只好无奈地低下头去。
老僧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喘息几下,才又继续说道:“遍查历史,可以看到,历朝历代的那些有些作为的有道贤明之君,对敌方的降官降将除了一些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愤的以外,都是采取安抚、优待、利用的方式,这让自已既得了人才,又获得了有道之君的贤名。而反观阁下,得到大明江山之后,却是对那些大明的降官降将不分青红皂白的大开杀戒。难道这是一个有道的贤明之君该做的吗?更何况这些降官降将之中多有可用来治国的能臣良将。而反观阁下的追随者中则多为目不识丁的流民草寇,让他们冲锋陷阵,战场杀敌尚可,可要治理国家又有几人可用?
老僧说到这里,停住口,喘息一阵,看了一眼仍然低头不语的李自成,才又继续说道:“阁下进京以后,为了聚敛钱财,竟令手下悍将搞了个什么‘拷饷’,其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为此不知逼死多少大明的降官降将。诚然这些钱财多为贪腐搜刮而来的不义之财,将其充公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其手段过于残暴,决非一个刚刚上位的贤明之君所应有的作为。若仅是这些,也还可勉强说是为了充盈国库而做出的无奈之举,可大为不该的是,阁下放任属下不但逼死人命,而且竟然还公然霸人妻小,以至于上行下效,一时之间在军中形成风气,就连边关守将的家人都不肯放过。此种恶行难道还算不得无人道吗?也正因为此,才导致已经打算投降你大顺的山海关守将吴三桂一怒之下转尔降了大清,以至于让清军轻而易举地进入关内并迅速打进京城,进而对你大顺军一路追剿。试问阁下在与清军的历次作战之中,还曾有过当年起兵造反之时,每到一处,当地百姓箪食壶浆迎闯王的热烈场面吗?整好相反,百姓不但不再助你,反而是一听大顺军到,便纷纷坚壁清野,断水断粮,以至使得大顺军常因饥渴而无法与清军作战,这才导至大顺军一败再败,直至今日全军复没身陷如今的绝境之中。以上种种,还不能足以说明,你大顺朝的复灭乃是因阁下的违天意,失民心,无人道的行为所致吗?”
老僧说到这里,已是有些气喘嘘嘘,而目光却是十分犀利地盯着李自成。而此时的李自成却仍是低垂着头,似乎陷入沉思之中。沉默半晌,突然抬起头来,两眼有些泛红地对老僧说道:“一直以来,对于大顺军失败的原因,自成总是归咎于清军骑兵过于凶悍所致,今日听师傅一番高论,直如醍醐灌顶一般,一下浇醒了自成,原来造成我大顺如此迅速败亡下场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我自己。就是因为我李自成的过失,致使不知多少人断送了性命,更使传承了数千年的我泱泱华夏大地眼看就要陷入异邦之手,自成有罪,罪不可赦啊!”说到这里,两眼不觉竟流出了泪水。
李自成伤感一阵,情绪终于慢墁平复下来。突然象想起什么,两眼定定看着老僧,眼光中充满疑惑地说道:“方才听了师傅的一番高论,实是让自成受益匪浅,可自成却是有一事不明,不知师傅能否与自成答疑解惑?”
老僧随即荅道:“阁下有话请讲,老纳自当知无不言。
李自成说道:“师傅乃一远离尘世的出家之人,不知为何却对世间的朝野大事如此关注,而且还知晓的如此清楚?自成推测,师傅当年决非平庸之辈,不知师傅能否将自己的出身来历向自成透露一二?”
老僧一听李自成这话,一时之间并未回话,低头沉思良久,方慢慢抬起头来徐徐说道:“多年以来,老纳对于自己的出身来历从来未对外人提起,不过现今已是时过境迁,老纳自知已是来日无多,况且阁下的身份也非同一般,既然问起,老纳倒也不必再作隐瞒。说起来,正如阁下所言,老纳的出身确非一般的平庸之辈,而是大明天启年间的一名朝中高官。当时的天启皇帝作为一国之君,却终日沉迷于土木工程之技,无心打理朝政,竟将朝政大权交付于太监魏忠贤。那魏忠贤趁机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大肆排除异己。当时我实是看不惯那痷党的为所欲为,屡屡与之作对,并多次上疏弹劾魏党。那魏忠贤遂将我视为眼中之钉,必欲除之而后快。就在他准备对我下手之时,我的一位朝中密友向我通报了消息。说来惭愧,当时的我虽然也算得一个有些血性的忠直之士,却也还没到以死尽忠的境界,为了保命,只好弃官而逃。后来便辗辗转转来到这九宫山中的夹山寺出家做了和尚。可不瞒阁下,虽然说是脱禼了尘世,却仍是尘缘难了,多年以来,与朝野中的一些故旧好友一直未断往来,因此対于世间发生的一些大事却也多有些知晓。至于老身俗间的真名实姓,以老身的身份及作为,自知也不会史上留名,不提也罢。”
李自成听到此处,不觉心中又对老僧多了几分敬重之情,连忙对老僧欠身施礼道:“原来师傅出身竟然如此高贵,而且还是一位忠直之士,自成失敬了。”
老僧连忙还礼道:“惭愧,惭愧,只不过一贪生怕死之辈而已,日后只要不遭人唾骂老纳便知足了。”
李自成则接着说道:“方才自成听得师傅一番教诲,已知大顺所以败亡至此,皆因李某之失策所致。如今已知师傅不但是一位世外高人,而且还曾是一位朝中高官,见识自是非同一般。眼下自成落难于此,实是不知今后应何去何从。还望师傅不咎赐教,与自成指点迷津。〞
老僧听了李自成如此一说,脸上忽然露出一些笑意,用十分轻松的口气对李自成说道:“你我说了半天,终于说到了正题。既然阁下不耻下问,老纳也便倚老卖老,说说自己的拙见。”
老僧说到这里,停住话头,思索了一下,看来是在思量应从何说起,然后继续开口道:“阁下顺应天时民意,起兵造反,最后成功建朝立国,登上了皇帝宝座。虽然由于自己的失策,这龙掎没能坐稳,可阁下的大名必能在我华夏数千年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至于是褒是眨,只能任由后人评说了。总之,做为一个出身贫贱的普通平民能做到如此地步,也算得是不枉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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