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乱二人进入大殿,里面团聚着十几名重臣,多是相熟的面孔。
最为惹眼的,自然要数首辅周延儒。
看其今天的气场,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势得多,那种光是长身而立就能蓬勃而出的压迫感,也显得十分的不正常。
身为首辅,周延儒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像是一个城府极深的老怪物,就算偶有出场,通常也会表现得十分的持重老成。
今天的气场骤变,很可能是由多方因素所导致的。
像是一种冥冥中的感应,周延儒此时也缓缓转过身来,向赵平乱投来一个阴冷的眼神。
与之一同转过身来的,还有一人,看着面熟,也在阁臣之列。
想了想,赵平乱猛然记起来,此人就是崇祯朝最后的一员首辅,投降李自成,谄媚不成,却被拷饷至死的魏藻德。
崇祯十三年的状元,十五年便一跃晋升为东阁大学士,这样的升迁速度,足见其辩才不假。
此种极善钻营之辈,之前全程装死的隔岸观火,现在却突然加入到周延儒的阵营之中,可见周延儒昨晚应该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魏藻德,此时可谓是深得圣心,正是最受宠的时候,又有辩才在身,毫无疑问的强敌。
周延儒能够获此助益,怪不得今日的气场会如此的肆无忌惮。
赵平乱在打量周延儒,周延儒又何尝不是在打量赵平乱这个劲敌。
深恶痛绝的劲敌!
夏雷竹、公羊智、南宫翠山、西门哀,周延儒暗中安排的这四人,不是被策反了,就是被当街斩杀了,如何不气,如何不阴冷?
原本只是一些党派利益之争,现在这赵平乱竟然敢于当街斩杀六品京官,这就是在故意升级矛盾,是要不死不休的局面。
现在,周延儒恨不能将赵平乱这个不长眼的兵痞给一刀杀了,又如何能够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不仅如此,赵平乱仅仅只是依靠两只野狗便成功找到了建奴的藏身之地,并发现了大量的勋贵尸体。
如此突然而至的功劳,更是直接打断周延儒的复仇节奏。
原本想要借着赵平乱当街斩杀西门哀的由头,狠狠的参他一本,甚至是直接下狱拷打,扼杀于刑狱之中的。
可是,偏偏赵平乱又快速建功立业,甚至还言明西门哀是建奴奸细。
党争之中,周延儒本就已经落于下风,现在事情的发展又全部有利于赵平乱,大有一种呼啸千里的趋势。
昨晚刚刚团结的重臣,借着刚刚令周延儒亢奋不已的西门哀被杀事件,要来这金銮殿狠狠的羞辱一番赵平乱。
可哪曾知道,这赵平乱却在关键时刻找到了建奴据点?
现在,局势骤变,如何剥离赵平乱找到建奴据点的功劳,如何着眼于西门哀被杀事件大做文章,这些都需要临场应变,可谓是难度极大。
不仅如此,由于赵平乱真的找到了建奴据点,验证了京师之中潜藏有大量建奴奸细的事实,这就让当前的局势十分微妙了。
昨天刚刚团结的大部分重臣,因为京师之中有建奴奸细的关系,更是需要京营协防的情况下,如今身为协理京营戎政的赵平乱,其含金量就更大了一些。
面对建奴的暗杀,谁也不想得罪赵平乱。
毕竟,只要赵平乱在后来抓捕建奴奸细的过程之中,故意将某个得罪他的大臣防御落空,得了空隙的建奴奸细不得被赵平乱给借刀杀人?
在自身生命安全的威胁之下,所有重臣就算不公然站队赵平乱,至少也要保持一种不得罪的态度。
本来临场应变,重新针对赵平乱构陷罪状就已经够难了,现在还需要临场安抚所有拉拢的重臣,这就显得更加的举步维艰。
入朝当官这么久,当初成功入阁首辅都没有觉得这么难,现在却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屁孩给逼入如此绝境。
如此局势,周延儒如何能不阴冷,如何能不杀机四溢?
没有当场给赵平乱一刀,都算是周延儒身为文臣的儒雅随和。
几乎是目迎赵平乱走到一处距离自己十分近的地方,周延儒都能闻到赵平乱身上的那股武将特有的马骚味。
文武对立如此,在这一刻,两者之间似乎有风云激荡,天雷动荡滚滚,夺人心魄于无形。
感觉不能继续纵容心中的邪火肆虐,周延儒恶狠狠的收回自己的目光,强势恢复到一个首辅应该具备的淡雅从容之态。
跟随一同站立于赵平乱身侧的徐石麟,此时也感到了一股油然而生的压迫感。
没想到,赵平乱与首辅之间的冲突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
待会要是党争到厉害处,又应该如何巧妙的居中斡旋呢?
来时雄心壮志,现在面对具体的症结,徐石麟又有些无从下手了。
事情的严峻程度,已经远远超出既定预期,也只能静观其变,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了。
“两位爱卿,结果如何?
朕听闻京师又有一处火起,焚烧的还是建奴据点,不知道两位爱卿是否受伤?”
本就等得心急火燎,眼见赵平乱终于入列站定,崇祯直接站起身来,大声且惶急的询问了一句。
现如今,整座京师已经连续发生两场火灾,说不定下一场就烧到紫禁城来了。
崇祯不慌,说出来也无人会去相信。
京营整训、抓建奴奸细、审判被建奴所收买的朝臣,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集中在一起发生,总感觉有种不真实的整体观感。
京师,国之根本,怎么搞得像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危险的地界一般。
若是不将京师之中的隐患给移除,任谁都会寝食难安!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压在赵平乱的肩头,身为旁观者,如果不焦急的表现一番,又怎能呈现自己的参与感?
眼见崇祯如此惶急,开口所提及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建奴奸细的事情,更是关心赵平乱的安危,周延儒心中就是一凉。
看来,西门哀的品级还是太低了,在崇祯的眼中,恐怕是一文不值。
这也说明,在崇祯看来,他已经在行中默认了西门哀是建奴收买奸细的事实。
就算当前对于西门哀身份的彻查还未结束,赵平乱是不是杀错了的事情依旧悬而未决,但在崇祯看来,西门哀就是死有余辜。
当前党争的关键,就在于西门哀的当街被杀,可皇帝却对此毫不在乎,那还党争个什么?
焦头烂额之间,周延儒看向赵平乱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怨念。
恨其不死的怨念。
这个时候,一旁的魏藻德却轻轻的碰了周延儒一下,并回应了一个平淡的眼神。
见此情景,周延儒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
魏藻德以辩才闻名于当世,肯定是已经找了攻讦赵平乱的破绽。
看来,昨晚送出的银子,这三万两银子最是物超所值。
魏藻德高中状元两年便入阁拜相,身上还有一股读书人的迂腐和天真,果然是一颗好棋子。
入朝不久,贪欲不大,三万两银子,便能让其出生入死。
妙哉!
妙哉!
大儒以文乱法。
赵平乱,你一个小小的秀才,看你今天怎么逃出状元之才得唇枪舌剑。
“臣等无事。
建奴奸细的据点已经被赵大人所找到,只可惜建奴奸猾无比,竟然在藏匿地点预置了火药和火油。
只等查案人员搬开堆积如山的尸体,这些机关便会立时引爆,杀伤所有办案人员。
所幸,赵大人的手下都是个中高手,除了几人轻伤以外,其他人等只是遭受了一点点的灼烧之苦。
根据微臣的现场核查,所有尸体全都衣着华丽,武官特性明显,据猜测,应该是京师之中的勋贵之家。
具体被害之人是谁,还需要进一步的排查京师之中的勋贵失踪人数,才能对此有一个大概的统计。”
轮到自己的用武之地,徐石麟连忙一步跨出,所讲述的细节,全都是对赵平乱有利的地方。
这样的论述,来自于一个崇祯所任命的第三方,大大加强了呈现证据的真实性。
崇祯帝听闻此言,脸上的焦急之色瞬间退去,一股欣慰之情油然而生。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已经落下,似乎今天的廷议便要就此结束。
此情此景看在周延儒的眼中,使得其不由得生出几许惊慌。
“圣上,老臣有几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眼见场中的局势骤变,周延儒肯定要大加阻止,他此时这种欲言又止的举动,便十分的具有技巧性。
当堂直言反驳,这很明显就是故意挑事,不符合一位首辅的宽广胸怀。
可若是欲言又止的请示一番,这就是来自于一位首辅老臣的不同见解。
这种见解,是为国忧思忧虑的,是忠贞耿直的。
同样的,也能勾起崇祯多疑的性子,愿意深究赵平乱的全部所作所为。
“畅所欲言,但讲无妨。”
一如周延儒所预想的那样,崇祯果然上当,略微迟疑了一番,便表现出一种广开言路的基本态度。
党争攻讦,从来不在于苦主有没有罪,而在于皇帝觉得苦主有没有罪。
如何左右皇帝,这才是党争的精髓。
赵平乱这个小年轻,觉得笼络几个刚直大臣,说一些对自己有利的证词,便能赢得党争的最后胜利吗?
太天真!
后生晚辈,好好的学一学,什么叫做圣君人治,一言而天下兴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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