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成国公的府邸被烧毁,建奴的藏身地再次被烧毁,这两件事情接连发生,太过于怪异,也太过于巧合。
若说焚烧国公府,是为了将事情给闹大,在京师腹地闹出一场更大的政治恐慌。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不在所有人没有准备的时候,尽可能多的焚毁房屋,造成不可遏制的京师大火?
更进一步的去推测,为什么建奴不去寻找一个大风的夜晚,借助风势,大火燎原呢?
如此一来,烧毁的房屋够多,对咱们大明的伤害不是更大吗?
说句悖逆的话,若是能够趁机将整座京师焚毁,所造成的人心动荡,不是更大吗?
再者,建奴藏身地的陷阱,也太过于蹊跷了一点,既然是要毁尸灭迹,为什么不提前发难?
提前将所有的东西烧毁,那岂不是一了百了,不会给后续的办案留下更多的线索?
除了两处火灾的可疑性以外,现场被焚毁的大量尸体,也严重存疑。
一些被建奴杀掉的死人,又不会对建奴造成什么影响,为什么会在两起火灾之中被焚毁殆尽?
这种刻意抹除尸体的行为,到底是不是为了心怀叵测的隐藏某些重大细节呢?
又或者说,出现在火灾现场的尸体,一定就是勋贵的尸体,难道就不能是平民百姓的吗?
再说一句影响勋贵团结的话语,如果建奴对于京师勋贵的手段,不止是灭杀,而是偷梁换柱的去做一些什么特别的勾当,又当如何?
所以,仅仅只是短暂的发现了几具衣着华丽的尸体,就匆忙的判定此处地点就是建奴奸细的据点,是不是太过于武断了一些?”
周延儒接连对火灾的发生进行质疑,这种质疑的方式虽然十分的僵硬,但确实直指赵平乱的七寸。
想要合理化一个刻意安排的结果,那么就需要用大量谎言去掩盖。
虽然周延儒的原始出发点不是如此,而是想要通过不断的质疑,让赵平乱疲于奔命,在各种刻意重复的话题之中生出破绽。
有了破绽,就能狂追猛打,说不定就能让赵平乱分寸大乱。
在没有彻底定性之前,周延儒的态度,就是能反抗就坚决反抗,决不能让赵平乱轻松过关。
党争么,从来就不看对错,只看立场。
现在就算所有的一切证据都在证明赵平乱是对的,周延儒此时也要胡搅蛮缠的将水给搅浑,使得赵平乱不能自证,不能自持。
面对周延儒此种胡搅蛮缠的犀利一击,赵平乱也不由得略显玩味的轻叹一声。
这周延儒的祖坟,埋得可真好,当奸臣的运势就是这么的坚挺强势。
“首辅,两场火灾,很蹊跷吗?
蹊跷在那里?
杀人放火、毁尸灭迹,人在犯案之后,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这个。
不管是那帮建奴想要毁尸灭迹,又或者仅仅只是为了引起京师的混乱,放火都是最好的选择。
除了放火以外,首辅大人还能想到什么其他的办法,能够在短时间之内改变一片区域的地貌特性吗?
能够供人选择的破坏手段就杀人放火这几种,现在首辅大人却扣着放火的结果不放,强问一帮穷凶极恶的建奴到底为什么放火,这不是很荒谬吗?
这就好像是在询问,建奴在入关打草谷的时候,为什么要杀人放火一样。
一群歹人杀人放火,还有什么原因吗?
无非就是本性如此,所行放肆残暴罢了。
至于被焚烧的尸体是否是勋贵,若他们不是勋贵,这些勋贵难道要去投敌建奴吗?
用平民的尸体去冒充勋贵,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吗?
难道建奴癖好独特,喜欢悄悄的掠夺勋贵当奴隶吗?”
周延儒在诡辩,赵平乱此时看似在讲道理,其实也是在诡辩。
借由当前人类所能使用的大规模破坏手段有限为基础切入点,强行的模糊化建奴放火的原始动机。
在赵平乱的此番诡辩之下,一个穷凶极恶的建奴,想放火就放火,这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又或者,他们放火的理由,就是所有可能性都包含的。
毁尸灭迹、发泄暴力、震慑人心,什么事情都做到极致,这才是极致的恶。
诡辩,辩到最后,一定是混沌不清的。
被赵平乱的言论给诱导得有些恍惚,周延儒都有些弄不清楚攻击建奴放火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了。
建奴就是建奴,一帮坏到骨子里的蛮夷,想要在他们的头上扣屎盆子,简直太轻松不过。
想要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方式去逆推建奴的狂悖举动,简直没有任何的意义。
没想到,赵平乱的辩才,竟然不在魏藻德之下。
惊怒之余,周延儒不由得瞥了一眼身旁的魏藻德,见其神态如常,心中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底牌依旧在,如此甚好。
可是,如今形势依旧严峻。
看皇帝此时的反应,那种若有所思的平静,似乎也证明了皇帝不仅认同了赵平乱的观点,也认定建奴杀人放火的动机其实不重要。
只要全部杀死建奴奸细,找出建奴窝点,解除京师之中的建奴隐患,至于其他的,根本就不重要。
输了吗?!
由他周延儒所亲自出场的这一阵,彻底输了吗?
周延儒心中哀叹不已。
现在所有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魏藻德的身上了。
可是,在此山穷水尽的局势之中,这个状元郎,还能平地起风雷,于不可能处创造可能吗?
“圣上,还请召见更多的目击证人,以辨真伪。”
在周延儒的暗示之下,魏藻德施施然的出列而出,一脸淡然之色的抛出了一句惊雷。
此言一出,周延儒也不由得惊觉,在山穷水尽的时刻,最好的办法,就是引入全新的变数。
赵平乱此行最大的破绽,就在于当街斩杀了西门哀。
能够为这一变数添砖加瓦的几人,现在全部被拦住在五门之外。
纵使这几人现在都是被赵平乱策反的叛徒,谁又知道辩才惊世的魏藻德,不能从他们的口中探出一点破绽出来呢?
不过就是一些墙头草罢了,还能死心塌地的为赵平乱欺君不成?
“臣附议。”
周延儒跟着附和一句,其余的同党更是大声的附和,使得场中原本趋于终结的局面再次风云骤变。
赵平乱淡然的看了一眼意气风发的魏藻德,对于这个满怀自信的年轻阁臣,对于这个身负状元金冠的学子之首,几许忌惮的情绪慢慢爬上心头。
盛名之下无庸才,魏藻德或许是个没骨头的文臣,但其才学绝对冠居当世。
更何况,一个自信到敢于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搅局的存在,其心中的得意之作,又能差到哪里去?
“宣。”
眼见庙堂之中并无反对的声音,崇祯帝连忙吩咐殿外的太监将更多的目击证人给传唤进来对峙。
不多时,南宫翠山、夏雷竹、公羊智三人便被太监给领了进来。
一番君臣对奏,三人分别都说些一些自己所掌握的线索,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东西。
只是在周延儒强大的气场压迫之下,身为前幕僚的夏雷竹在奏对时出现了数次磕巴的现象。
除此之外,其实场中的表现并未对之前的既定结果产生什么具体的影响。
大家除了知道一些赵平乱诛杀西门哀的更具体细节以外,其他更为暧昧的破绽,其实丝毫都没有。
这与赵平乱的整体谋划严谨性有关,与三人的证词基本无关。
可是,在如此严谨的假象面前,魏藻德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状态,似乎根本就不在乎目击三人组的证词。
这就很有趣了。
什么都不图,强行招拢三人进场是为了什么?
解闷吗?
“圣上,臣有一个疑虑,为何赵大人敢于在不验证西门哀大人的身份之前,便将其给斩杀当场?
朝廷正六品官员,不经律法审判,便曝尸于市井之中,谁给赵大人的权力?
基于赵大人的查案过程,就算不杀西门哀大人,似乎也并不影响查案的过程。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先将西门哀大人给抓起来,详细审判罪状之后,再交由有司处理?”
一通对奏完毕,魏藻德也终于开口表明自己的攻讦方向。
一旁的魏藻德听闻此言,顿时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攻讦赵平乱滥杀西门哀,这本身就是周延儒的主要进攻手段,只是由于皇帝对于西门哀死亡的态度,使得他没有机会使用而已。
现在魏藻德抛开是否杀错的事实不谈,而是紧抓赵平乱有什么权利滥杀这一点,这样的攻讦方式就很巧妙。
京师不是战场,赵平乱没有杀人的权力,他最多只能抓捕西门哀这个疑犯,然后交由有司进行后续处理,这才是合理合法的。
现在,赵平乱的所作所为,明显就是有违法度的,是有过失在身的。
如果在将来,能够证明西门哀不是建奴奸细,甚至只是无法判定是否是建奴奸细,都能以此给赵平乱扣上一个滥杀无辜的帽子。
以周延儒的手段,又岂能让西门哀被扣上建奴奸细的帽子?!
党争大有可为,周延儒只在心中连连感叹,这三万两花得太值了!
周延儒得意洋洋,对于现代人的赵平乱来说,听闻此言,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憋着这么半天,装逼上脸摆了这么久智珠在握的架势,最终走的却只是圣母的路子,玩的还是现代键盘侠玩剩下的道德绑架路数。
就这种滥俗的操作,竟然也能当做最终的杀招丢出,这魏藻德,也不愧是古代辩才高手。
“魏大人,请问,您有没有拉过肚子?”
面对魏藻德的攻讦,赵平乱甚至不用变招就能从容应对,一句反客为主的反问,瞬间弄得笑意盎然的魏藻德愣在当场。
“请问魏大人在吃饭的过程之中拉肚子,是先吃完饭,还是直接去解决生理问题?”
眼见魏藻德不答,赵平乱继续反问一句,引得在一旁看戏的张国维、张之极等己方人员都是面带笑意。
赵四功,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果然不需要他们太过于担忧。
“事急从权,一个疑似建奴奸细的存在横亘在探案的路上,且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不将其给当场解决,难道要留有后患吗?
又或者,魏大人觉得,下一个国公的性命,又或者是更高层级的存在,其性命不及一名疑似建奴奸细的性命吗?
为了保护一名建奴奸细的性命,便要置其他更高存在的生死于不顾吗?
魏大人,您是想要对好人进行道德绑架吗?”
对于这种像是键盘侠一般的诡辩过程,这种带有强烈圣母倾向的发言,赵平乱这个现代人的反驳方式,可谓是直指其核心。
在这个特权阶级盛行的古代封建社会,虽然也有“民为贵,君为轻”的圣贤之言,可要说什么人人平等的鬼话,根本就不可能。
天子的性命,国公爷的性命,肯定要高于一个六品京官的性命。
就算死一万个六品京官,天子的一根毫毛也不能有损分毫。
这便是古代封建社会权贵阶层所默认的一条潜规则。
赵平乱点出这样的潜规则,魏藻德以此为基点的道德绑架,就会显得极其无趣,也不会得到庙堂圣主的丝毫共情。
只此一招,便点在魏藻德的七寸上面,惊得其面色发白,额头冷汗大有淋漓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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