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掌柜,不可如此妄自菲薄。
上次一同前往满蒙腹地,多亏了万掌柜带路、翻译,言明蒙古人的习性。
若不是万掌柜多有临机处置,我等恐怕退得也没有那么的容易。
此行前往满蒙腹地是必然的,还望万掌柜能多多谏言,为此行排忧解难。”
赵平乱突然横插一句,给与了万本利一个公正的评价,同样的,也是为了降低其心中对于威权的天然警惕。
眼见赵平乱这个年轻统帅如此的随和,万本利心头的紧张感似乎也退下去了不少。
这里最大的官都都已经表态了,性命之忧肯定是没有了。
“回禀赵大人,小老儿还是那句话,此行凶险莫名。
蒙古人已经没有丝毫贸易的想法了。
甚至说得不好听一点,蒙古人已经做好了南下劫掠的准备。”
万本利斟酌了半天,猛然抖出了一个大料,原本以为这话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非常的震惊,结果却只如清风拂面。
满蒙铁骑南下劫掠,这可是一场大浩劫,官兵平民都要死伤惨重,尤以这帮当兵的首当其冲。
这帮人,怎么能够无动于衷呢?
能够从万本利的口中得到满蒙联军即将南下的消息,赵平乱高兴还来不及呢,又如何会震惊分毫?
这条信息,就是对白广恩这种人的最好鞭策。
连一个小商人都知道满蒙联军即将要南下劫掠的事情,你个大将军却依旧心存侥幸,对于自身的应尽责任拈轻怕重的,是个什么样子?
万本利的这种回答,也是对白广恩消极态度的一种最好抨击,更是让其之前想要间接表明态度的诡计彻底破产。
知道自己的手段再也兴不起任何风浪了,白广恩此时也显得更加老实了,对于万本利的压迫感也瞬间收敛锋芒。
“万掌柜,正是因为蒙古人要南下劫掠,所有我等才要继续北上,以期能够打乱蒙古人的战略部署。
国难维艰,生灵即将涂炭,我等军伍之人,何辞其艰?”
为了更进一步的借万本利刺激白广恩,赵平乱继续当众说了一些忠臣热血的豪言,果然羞得白广恩的脑袋都快要扎入裤腰带里面了。
手段玩不过,现在连为人臣子的公忠体国本分都不如,这人,当得也太失败了。
赵平乱云本只是想要刺挠一番白广恩,加强一下上位压制的效果,结果此番话竟然起到了其他意想不到的效果。
胆小怕事的奸商,身上保命手段一大堆的奸商万本利,竟然被被赵平乱此番忧国忧民的忠臣豪言给感动到了。
虽千万人,吾往矣。
迎难而上,为国而战,为国而死。
这样的忠臣,他万本利多少年都没有见到过了。
现在一只脚都已经踏入棺材板之中了,竟然还能得见如此年轻的国之栋梁,真是三生有幸啊!
只见万本利脸上的神情突然激动了起来,似乎像是下定了某种重大的决心一般。
“将军不辞死,小民又何辞其劳?!
纵使满蒙腹地是那龙潭虎穴,又当如何?
若能保蓟州百姓周全,小老儿愿意肝脑涂地,陪将军一同赴死。”
万本利害怕贪官,但却绝对不是因为怕官,对于拥有一腔热血的好官,万本利是绝对支持的。
现在,赵平乱当众表明了自己的心迹,更是能够屡屡前往草原犯险,这就是好官的集中表现。
如此一来,万本利的行事方式也变得简单起来。
眼见赵平乱三言两语便让万本利变得服服帖帖,说出了他白广恩最希望听到的话语,可他心中却完全不是滋味。
危险确实被完全言明了出来,可却成为了忠义的试金石。
就这,还想要趁机偷鸡摸狗,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心中枉然之余,白广恩又有些愤愤。
怎么搞得,好像他赵平乱是京师来的青天大老爷,就他白广恩只是一个鱼肉百姓的贪官。
愤愤不平之间,白广恩脑海之中的画面,又稍稍的漏进了一些过往旧事的碎片,一些落在赵平乱手中的把柄。
纵酒享乐,吃空饷,喝兵血,纵容走私,从中谋取重利,这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在指向他白广恩是个大贪官。
他白广恩在赵平乱来此之前,是连长城都不曾踏入一步的存在。
现在赵平乱来了,他白广恩跟着到满蒙腹地浪了几回,便有点劳苦功高的意思了。
可其中的功劳,不还是因为有赵平乱这个京师来的当朝红人吗?
跟着功臣沾了一点光,就不记得自己几斤几两了吗?
默然之间,白广恩的脑袋,便大有一种别在裤腰带上的感觉。
“万掌柜,北直隶边地隘口众多,通往满蒙腹地的路径更是繁多。
满蒙联军屡屡与大明于辽东决战,米粮、军备必然短缺。
缺少东西,但是他们却没有交易的意愿,除了他们喜欢劫掠以外,更为重要的,应该是他们找到了一条更为稳定的交易路线。
也就是说,在大明的九边之地,应该有一条专门与满蒙做生意的固定商路,固定商人。
这些商人,受到满蒙高层的新任,是能够在满蒙腹地随意行走的存在。
甚至于有些时候与满蒙人员产生了冲突,只要托关系找到了这些商人,便能从中斡旋,将矛盾化解于无形。
万掌柜在满蒙腹地走商的时候,有没有遇见过这类的商贩?”
稳定住了万本利,现在就是通过其勾连出八大皇商的时候了。
只是由于八大皇商的事情在当前依旧是一件隐秘,是留存于宣府张家口堡的一件秘密,随意的将其给讲出来,并不太好,所以赵平乱的用词都十分的委婉。
这种绕了一大圈的问题,很容易发生误会,赵平乱也没准备一击必中,已经做好了多刺探几次的准备。
听闻到这种问题,万本利也一时陷入到了沉思之中,似乎是在脑海之中慢慢地核对一些什么东西。
良久之后,万本利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赵平乱,对于这个忠诚的年轻人感到有些心惊。
仅仅只是通过一些细枝末节的疑点便能推测出如此巨大的一种可能性,这个年轻人,还真是思维敏捷。
“赵大人既然问出这样的问题,那么自然已经对各处边地走私的事情一清二楚。
若说蒙古人与那家商会有固定联络,还真有这种可能性。
宣府哪里有个张家口堡,也是一个专营走私的堡寨,小老儿的一个远房亲戚曾经就在那里扎下根来。
原本还能上草原上去做些小买卖,结果有一天却陡然说不让做了,好像是被什么范家大院的人接管了我这个远房亲戚的买卖。
所有家当不值三瓜两枣的就给卖光了,人也给赶出了张家口堡。
这种事情,小老儿我以前总以为是黑吃黑,现如今看来,恐怕已经不止黑吃黑的问题了。”
听闻到万本利的这种回应,赵平乱第一时间便联想到了范永斗这个八大皇商之首的存在。
范永斗,可谓是晋商的典范,是晋商中起家最早、积累财富最多的人物之一,与满清有着密切的商业联系。
没想到,这北直隶各处关口之间的联系,比预想之中的要简单很多。
行商团体在各处开枝散叶,要比普通靠一亩三分地养活的农民更容易一些。
各家各户通过远房亲戚的稀薄血脉联系彼此之间交流各条商道上的信息,也远比赵平乱所预想之中的要频繁一些。
能够容易试探出来就好,也省了许多的麻烦。
“范家,那个范家?”
赵平乱故作不知,故意询问了一句。
功夫省了不少,该演的戏,还是要演全的。
“这小老儿就不清楚了。
张家口堡是山西晋商与蒙古人通商的主要场所,与我们这些北边的零散商人没有太多的交集。”
万本利的此番回应十分的谨慎,看样子就知道他肚子里面还隐藏着不少大货。
大明明令禁止与蒙古人有盐铁贸易,所以,他们当前所说的这些走私事宜,其实都是掉脑袋的事情。
万本利能够将张家口堡给供出来,也仅仅只是因为张家口堡是晋商与蒙古人走私的要道。
所以,刚刚这万本利看似被赵平乱的热血忠言所感动了,其实他心中的分寸感依旧十分的强烈。
干走私还能活这么大岁数的,没有一两把刷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万掌柜可能不知,本官在投军之前,也是一个商人。
我们江南商人与晋商倒是有一些粮米上面的贸易。
听闻晋商之中有一人非常的出名,名为范永斗,可谓是晋商的领袖人物。
这个范家,可是这个范永斗?”
万本利不想多说,赵平乱有的是手段让其多说,稍稍的借用一下自己江南富商的背景,便合理化了范永斗这个名号的来源。
另外,公开自己商人的身份,也更加有利于取消万本利心中的戒备,让其更好的透露出更猛的爆料。
果然,随着赵平乱的此番坦诚,万本利看向赵平乱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万本利原本觉得赵平乱是什么京师贵胄之家的公子,没想到竟然来自于普通的商贾之家。
这么大的一个官站在他的面前,竟然也是商贾之子。
商人能够做大官,那可都是一等一的人中龙凤。
这种人,一不会觊觎这边地行商的三瓜两枣,二因为商贾的共同身份,也不会随意的做出一些违背祖师爷的事情出来。
这其三,基于商人的本性,在两者的利益相同时,两者是不会有什么大矛盾的。
心中大定,万本利对于赵平乱的戒备之心也就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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