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陆望发了话,城外的粥棚和营帐很快就拆得干干净净。不愿继续流浪乞讨的人纷纷登记入城,男人入伍,女人老者和城中百姓一起为士兵赶制冬衣。
招收流民军乃万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举。八千流民军加上一万五千编外军,说好听点是军队,说难听点可以称之为一群乌合之众。现在作战对于他们来说实则非常不利。
陆望去校场巡视一圈,牟亮带的定北军在三千羽林骑的带动下已经像模像样。陈子成的编外军经过这几个月的训练也初具雏形。陆朔的流民军才刚刚开始。时间不等人,陆望看了半晌,休息时找了三人商议,如果编外军和流民军表现良好,就可加入定北军。定北军俸银是其余两军的双倍,马匹武器装备都是最好的。想建功立业也好,争强好胜也罢,甚至只是为了解决温饱,定北军都是最好的选择。只是这样一来,编外军和流民军的数量就会越来越少,陆望看着陈子成和陆朔,想听听他们的看法。
陆朔率先道:“此举甚好,三军皆是康州府军,上下一心,不分彼此。当最后一个流民军加入定北军,康州军才是真正的完整。”
陈子成初听,只想着将自己训好的兵拱手让人,心有不甘。现在听陆朔一顿慷慨陈词,那点不甘又渐渐消失,随即附和道:“对,他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陆望满意地点点头:“定北军不会只有这三万余人。”
许昭忙着造战船的事,已经多日不见人影。许昭见过顾方进的船,乃是庞然大物,犹如城楼。他们手头银子吃紧,时间也不够,短时间内根本造不出巨舰。
唉,有几分胜算呢?
一阵风自后吹来,头发扫过脸颊,痒得人心烦,许昭缩了缩脖子,胡乱撩开头发。工匠手中的图纸被吹得四处乱飞,眼前人影晃动。许昭却看着那些追图纸的身影陷入沉思:冬季多北风,谁要是抢先一步占据上风位,谁就多一份胜算。
冬季水枯,船易搁浅,不利行军。顾方进手底下多为海寇,常年漂于海上,善水战。顾方进若是不傻也会想到此,所以若是交战,顾方进定会选择河床深的水域。这样一来,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交战地只能是在翡月湖的中心区域。许昭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弯月,两军对峙,我方自北向南,顺风扬帆,岂不犹如天助?可若是冲过去打不赢,逃跑时便是逆风而行,怎么办?若是顾方进占据了上风位又该怎么办?
工匠们追得正起劲,却听许昭道:“别追了,不要了,重新画。”工匠们纷纷停下来看他,又见他愁眉不展,一只手扯着氅衣轮廓的毛,愁了半晌又道:“还是追回来吧。”
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稍微改一改就行。”
这边许昭看着图纸发愁,另一边苏鹤看着账目也发愁。附近郡县听闻康州军招收流民军,越来越多的流民闻声而来,开销与日俱增,银子如流水般划出去,进账却极少。刚刚收上来的税款,又要上缴朝廷,老百姓按着数额交上去,所剩无几。于是苏鹤书信一封,以奏章的形式传回鄞都。
奏章上列出康州军支援俨州以及并州击退叛贼顾方进海寇联军所需军饷粮草,分条列点,言辞恳切,希望朝廷能及时补上欠款。最后委婉表达,若是朝廷拿不出钱,他就自作主张以康州税款相抵。
苏穹看着苏鹤的信,笑弯了眼。
他拿着奏折进了宫。
刘渝正在批阅堆积如山的折子,见苏穹来,松了口气。一口气没松完,第二口气又提起来。
自刘曜和苏临意成亲后,苏家与建安王府来往还算密切,苏穹推建安王上位也存有这点私心。相比其他藩王,刘渝与苏家好歹有一层姻亲关系。天赐年间大齐内乱就是因为藩王实权在手,导致内乱不止。南齐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藩王以郡封地,没有兵权,更不能培养私兵,权力皆落入世家之手。刘渝根本无意坐上这个位置,完全是被元政和苏穹强推上位。他犹记得元政去建安王府时的嚣张倨傲。元政可以废掉盛元帝,也可以废掉他。
刘渝自踏进鄞都,没睡过一次安稳觉,午夜梦回时,不是盛元帝的质问谴责,就是元政的嚣张嘴脸。坐在那把龙椅上,更是如坐针毡,堂下几乎所有人都是元政的爪牙耳目,他的所言所行,一举一动都像是被人窥视。每每想到元政随时会回京逼他退位,刘氏子孙会被屠杀殆尽,大齐江山会断送在自己手里,他就寝食难安,忧愤难当。
回京之初,思及鄞都还有苏穹杜邑等清流之辈,心中还稍有期待。元政定不会放弃峳州,待他离京,朝中大权便可掌握在手。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苏穹竟与元政猫鼠一窝,同流合污。
他如今看苏穹,一如见元政。那清朗面容上惯有的笑容,却让他冷汗涔涔。
百般心思回转,半晌他才强打起精神,喝了口茶道:“是清云啊,此时前来,有何要事?”
苏穹行礼:“是有一事要与陛下商议。”
他将手中奏折呈上去,刘渝看了看,问道:“你如何看?”
苏穹道:“觅州章州遭受大劫,老百姓承受不住高额赋税,四处逃窜,如今还未解决。康州刚经历战争,百姓生活艰难,还要重建康州军防,军饷军粮本应由朝廷负担,国库既拿不出钱来,那就免了康州秋税吧。”
刘渝点点头:“所言有理,只是这样一来,国库岂不更无充盈。觅州章州百姓安顿也需大量粮银,该如何解决。”
苏鹤抬起头,光影跳跃,给他镀上一层暖光,整个人显得柔和无比。他道:“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我们便搜刮贪官蠹役。”
太和帝知道年初推行的土改是苏穹和杜邑推动的,后来被世家联合制止,被迫停止。苏穹此举,是想打击报复?还是想重推此法?
苏穹见太和帝脸色不好,也没有多说,只是拱手道:“国事繁忙,陛下注意身体,微臣先行告退。”
“清云……”刘渝突然叫住他,苍白的唇动了动,“平西王会……会再行废帝之举吗?”
苏穹愣了愣,回道:“有些事可一不可二,陛下不必多虑。”
刘渝看着苏穹离开的背影,只觉头痛无比。他根本看不透苏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这让他心里更加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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