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夜长,辰时天才擦亮,李鱼儿是被外间传来的窸窣声吵醒的。
冷硬的船板,一股霉味的芦花被子,这一晚,她睡得安稳却并不舒服。
大半夜的,前前后后冻醒了好几次,手脚就没暖和过。
挣扎着从扎人的被窝里爬起来,得,不用穿衣服了,压根就没脱,脱了估计早冻死了。
她迷迷糊糊的朝外走,连蒙带摸的,还碰了好几次腿。
黑灯瞎火的,她真不习惯,她发誓,等鲸鱼卖了钱,一定要买个油灯或者蜡烛。
“快吃!”也没洗漱,李鱼儿手里就被塞了碗筷,摸着黑往嘴里塞鱼卷饼。
她一猜就知道是昨个儿剩下的,一共剩了两个,其中一个就塞李鱼儿手里了。
李鱼儿刚想去灶棚找水洗脸,就看到大伯母搓着雪球朝脸上抹。
她想起来了,他们都用雪水洗脸,方便、提神。
她本应该入乡随俗,但实在是伸不出手啊,太冷了!
最后,还是大伯母从早上端来温水,她才勉强洗了把脸。
一番手忙脚乱的收拾后,几人摸黑上路了。
张氏被留下来看家,李老汉挑担,蔡老太太拐筐,李鱼儿跟在后边。
出门前,李鱼儿手里被塞了一根手臂粗,一米多长的棍子。
她顺势接过来,却有些懵,拿根棍子干什么?难道路上有野狗?
俗话说:“远道无轻担。”这得多沉?
“横过个!”蔡老太太提醒道。
“啊?”李鱼儿还在懵圈状态中。
蔡老太太又说:“咱们是走冰道过海,肩膀上扛着棍子,要是踩踏了,也不至于掉下去被冲走。”
李鱼儿懂了,保命的家伙,赶紧听话的将木棍横过来,学着蔡老太太的模样扛在肩上走。
不得不说,哪朝哪代,人民的智慧都是不容忽视的。
今年天格外冷,封海的面积比较大,从兔岛到渔歌码头的海面都结冰了。
大海是神秘的女神,它给予你丰富物资的同时,也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不管结冰的海面如何平静,水下该涨潮涨潮,该退潮退潮,海水该怎么运动怎么运动。
像兔岛和福州湾之间的深水区,冰面下的大海依然是波涛汹涌,水速极快。
要是冰面塌了,踩空掉下去,海浪瞬间能把人冲出去老远,离开了最初的冰窟窿,基本是没有上来的可能性。
人不等冻死淹死,就憋死了。
李鱼儿前世就是海边长大的孩子,从小被大人教育,要敬畏大海。
耳濡目染了一些发生在沿海地区的悲剧,她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这种警觉的态度,让她在野外求生中躲过了多次危机。
李鱼儿老实的扛着木棍,亦步亦趋的跟在老太太身后。
走冰道,要懂得跟着前头人的脚印走。
冰封的海面并不像湖面和河面,它是凹凸不平和充满障碍的。
有的地方形成海浪一样的波浪型,有的地方高耸着雪堆,有的地方凹陷下去,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水坑。
李老汉是经验老道的渔民,以前也跟着老人走过几次冰道,他牢记祖上传下来的道理,小心翼翼的选择下脚的地方。
在冰上行走很慢,走了整整半个时辰,在太阳跳出海面的时,才远远的看到码头的影子。
渔歌码头是鑫浦镇唯一的码头。
鑫浦镇隶属于惠海县,惠海县是宁海州最靠西的县城,地处偏僻,来往的商队和船只较少。
它既没有占据交通要道,也没有大商行,人口也不多,因此惠海县经济并不发达,是宁海州最穷的县。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还得有。
码头附近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鱼市,都是草棚子,建的比较集中,却没有什么规矩。
寒冬腊月,码头和鱼市早就歇业了,小西北风一吹,萧瑟的很。
码头有一条官路,直通鑫浦镇。
鑫浦镇不大,但此时冒着阵阵炊烟的密集房屋,让几人心里升起踏实感,同时又有些羡慕。
即使是最普通的茅草屋,也不是他们渔民能随便拥有的。
这个时辰,镇子上的商铺陆陆续续开始开门营业了。
调皮的孩子们穿着厚厚的棉袄在街上三三两两的玩耍嬉闹,路边的朝食摊子,冒着阵阵热气,有食客进进出出,边吃边聊。
气氛一派安宁祥和,好一个恬静的边陲小镇。
李鱼儿新奇的观察着四周的景致,吸收烟火气儿的同时,也寻找着商机。
鑫浦镇,或许就是她发家致富的第一站了。
李老汉担惊受怕的走了一道,患有风湿的腿开始有些隐隐作痛。
他强忍着痛楚,在一棵掉光叶子的老树下柱脚歇息。
他看了一眼老妻,问道:“咱们去哪儿?”
李鱼儿在心里叹了口气,忍不住感慨,此时的他们像不像前世进城卖农产品的农民,既怕被人瞧不起,又怕东西卖不出去。
萎萎囊囊,不知道去哪儿卖,也老不下脸,张不开嘴叫卖。
同时,李鱼儿又觉得她的阿爷还真是妻管严,凡事都要征求阿奶的意见,像不像征求家长意见的小孩。
不过挺可爱的,每对儿夫妻都有自己相处的方式,和谐才是最关键的。
眼下,到了镇子上,岛民与生俱来的自卑感又开始作祟了,李鱼儿猜想之前在家里商量好的事情估计很可能要变卦了。
别看蔡老太太在家里说一不二,到了外边,对着一群陌生的比自己穿着打扮好多了的人,心里就怯了几分。
果然,蔡老太太有些想打退堂鼓了。
这哪行啊,李鱼儿不能干啊。
她赶紧装作初生牛犊不怕虎,用小孩的口吻说:“阿奶,你不是说咱们要去镇子上最大的酒楼,卖鲸鱼肉吗?卖了钱给阿爹阿娘治病,给小弟养身子,给三叔和小姑成亲。”
李鱼儿说的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哪件不是压在老两口心窝窝上的大石头。
被李鱼儿这么一激,两人就是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走!去弄潮楼。”蔡老太太心一横,说道。
弄潮楼是鑫浦镇最大的酒楼,建在镇子最繁华的南街,是鑫浦镇最高的建筑物。
三层高的楼房,还没进里边,李鱼儿就被眼前古香古色的建筑吸引了。
青砖黛瓦,朱红的门窗,房檐上挂着长长的红灯笼,一块雕花的牌匾上龙飞凤舞着三个大字:弄潮楼。
繁体字,还好不完全是文盲,李鱼儿暗暗在心里庆幸。
酒楼门前两侧摆放的不是石狮子,是貔貅,寓意招财进宝。
这放在前世就是一栋普通的古建筑,跟有名的鹳雀楼等没法比。
但此时,它是新浦镇有钱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是李老汉这样的普通百姓,不敢肖想和只能仰望的存在。
弄潮楼此时已经开门了,进出的人穿着明显比寻常路人光鲜。
这个朝代的纺织技术和染色技术还比较落后,只有有钱人才能穿的鲜艳和光亮。
李鱼儿见李老汉两人站在光秃秃的树下不动了,她干脆直接蹦蹦跳跳的朝门口的店小二跑去。
正在迎来送往的来福见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孩朝他跑来,以为是乞讨剩饭的。
顺口打发说:“饭点还没过,等会再来。”
他们东家心善,剩饭剩菜都会送给穷苦人家或是镇子上的乞儿。
但是凡事都得有个规矩,现在正是客人就餐的时辰,可不能影响了客人的心情。
李鱼儿一想就知道被当成乞讨的了,见对方说话语气尚可,眼睛里也并没有鄙视的意思,李鱼儿笑着说:“大哥哥,我不是来乞讨的,我们是卖海货的,你看!”
怕对方不信,她指着躲在树下的老两口,说:“那是我阿爷阿奶,他们带了大货,大家都说弄潮楼是咱们镇最最厉害的酒楼,有大货第一时间就要送来这里。”
见小娃口齿伶俐,说话有条有理的,又夸赞了他们酒楼,小二态度好了许多,但他也不能轻易拿小事叨扰掌柜的,得先弄清楚对方到底真有大货还是小娃胡吹的。
毕竟,寒冬腊月天,渔船都上岸了,哪里来的大货,就是放在平时,能入得了掌柜眼的大货也不多。
但转念一想,恰好最近有个大户人家办席子,掌柜这几日正犯愁没好货搭上关系呢。若是他能替掌柜的找到好货,那个位置是不是他也可以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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