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摇动着门前高挂的红色灯笼,上面写着律法二字。朱红色的大门上,一左一右张贴着两张神像,左为神荼,身着斑斓战甲,面如生漆,两眼接耳,两眉朝天,颌下五绺长髯,犹如钢针,恰似铁线,姿态神武非凡,手持金色战戟。右为郁垒,红脸虬髯,眼神凛冽,眉毛倒竖,神情庄重,身负甲胄,一手持苇索,一手轻抚胯下金睛白虎。
此二人即是东方鬼帝也是门神。
栩栩如生、神武非凡的门神像张贴在红色的大门上,更显得威严庄重。
走进小院,便见影壁墙上有一神兽,额长一角,双目明亮有神,周身仗着浓密黝黑的毛发,体型如牛,类似麒麟,正是神兽獬豸。
据说獬豸通人言晓人性,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
绕过影壁墙,就可以看见这是一座三进的院落,此处院落紧邻天君峰半山腰的天法门,是妙云宗律法阁所在。
这律法阁负责妙云宗各类规矩的监督和执行,针对弟子们的各种违规行为进行调查和审理,然后根据实际情况进行惩戒,包括但不限于鞭刑、杖刑,禁闭、关押,废除修为以及逐出宗门等。
此时,就在这律法阁正堂之中,在上书“铁面无私”的匾额之下,有一人端坐于高位之上。
只见此人头戴海珠顶黑色道冠,细眉宽眼,目光凌厉,琼鼻英挺,阔口方正,面净无须。一件蓝色丝绢道袍,中有玉獬豸翡翠带扣,黑色丝绢长裤,脚蹬黑色长靴。
此人正是律法阁阁主,二长老的亲传弟子以及亲外甥——高云旗,据说是取自“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此时,在高云旗的对面,司庭、小童子袁鑫并肩而立仔细的讲述着天威门发生的一切。
高云旗一直拧着眉毛,手肘支在桌案之上,一手托着下巴,静静的听着二人的叙述。
在司庭、袁鑫叙述的全过程之中,高云旗凌厉的眼神一直在司庭和袁鑫身上扫来扫去,似乎是在判断其中的真假虚实。
过了好一会儿,高云旗才开口问向二人,“你二人所说可是事实,并无半分作假?”
“回禀阁主,弟子二人所说并无半分虚假,句句为真。”,司庭赶忙躬身拱手回应道。
见司庭偷偷瞥了自己一眼,袁鑫也赶忙躬身拱手附和道,“没有假话,都是真的。”
高云旗揉了揉下巴,眼神明显带有审视的看着司庭和袁鑫。
至于司庭和袁鑫二人,则是一直保持着躬身拱手的姿势没有变。
高云旗转头看向一旁做记录的一名弟子,见对方点头,之后便朝着司庭和袁鑫招了招手,然后说道,“既然如此,你二人就过来签字画押。”
袁鑫迟疑的看了一眼司庭,而司庭却是神色坦然的走到桌案前,拿起毛笔便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就转身看向了还有些紧张的袁鑫。
“袁师弟,该你了。”,司庭举着毛笔递向袁鑫,言语平缓、声音低沉,其中警告和威胁的意味无以复加。
袁鑫抬眼看向司庭,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接过了毛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二人回去吧,如果还有什么问题,会安排人去找你们的。”,高云旗依旧坐在那里,低着头看着面前的那张供纸,甚至都没抬眼看眼前的这两个人。
“弟子告退。”,司庭、袁鑫如蒙大赦,赶忙躬身施礼之后便退出了正堂。
见司庭、袁鑫二人离去,高云旗又朝着刚才做记录的弟子挥了挥手,那弟子在施礼后也退出了正堂。
正堂大门再次关上之后,高云旗摘下了头顶的道冠,转身来到了后堂。
后堂昏暗的灯火之中,正端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岁月流逝仿佛刀剑,在他的面庞上留下了诸多印痕。
老者此时半坐半躺在圈椅之中,双眸紧闭,但高云旗刚刚走过来,他便开口说了话。
“你觉得如何?”,老者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高云旗歪着头拧着眉,思忖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大体上挑不出什么大问题。”
那老者一只眼半睁不睁,瞥了高云旗一眼之后又轻轻微合,“那就这么递过去吧。”
高云旗微微点头,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舅舅,这事儿不会被引到盛德那孩子身上吧?”
不错,眼前那个半躺半坐在圈椅中的老者,正是高云旗的亲娘舅,妙云宗的二长老。
至于高云旗口中的“盛德”,自然就是同林鹿琰等人发生过口角和冲突的裴盛德。
二长老依然没有睁开眼睛,高云旗的话音刚落便是一声冷笑,“那是朝庆,全兖州能不能找到第二头朝庆都是个问题,小小的一个裴盛德有那么大的本事?”
“可是...”,高云旗还要说些什么,可是刚说了个开头就被自己的亲娘舅打断了。
“没什么可是的,如果你的不放心,那就去问问裴盛德,这事儿跟他有没有关系。”,二长老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成天招摇过市、拉帮结派,真引到他身上去,也不是个坏事,起码让他知道点收敛。”
高云旗抬头看向自己的亲娘舅,神色复杂的狠,如果不是自己这位亲娘舅对那裴盛德关爱有加,裴盛德就算是兜里有几个子儿,又怎么可能会在这宗门之中风生水起呢?
不过,这种话也只能是想一想,高云旗可不敢真说出口来,毕竟自己这位看似虚弱的亲娘舅,可是宗门之中仅次于宗主的强者。
说话还是要捧着点的。
高云旗挤出一个微笑,然后对二长老说道,“不过话说回来,盛德这孩子还真有股子心气儿,上来就给了那姓林的小子一个下马威,要在春季大比上较量一下,这样舅舅把他收入门下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二长老睁开了眼睛,看了自己的外甥一眼,“不收。”
高云旗诧异的看向自己的舅舅,一脸难以置信,之前舅舅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之前是那么喜欢裴盛德那孩子啊,总想着收做自己的关门弟子,怎么这次忽然不收了呢?
二长老指了指高云旗,“你收吧。”
高云旗有些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那穆阳家的老五被宗主收了,姓林的被那姓李的收了。”,二长老面无表情的说道,“被你的徒弟打败了,那才能显示出他的实力。”
高云旗此时才明白自己舅父的想法,虽然刚刚入门不久,但是如果被自己的师侄打败,终究是件很丢脸的事情,甚至丢脸的都不见得只是穆阳胜鼋和林鹿琰,连带他们身后的师父,也就是孟宗主和那个姓李的都会挂不住脸。
“对了,让你查的事情,查出来了么?”,二长老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问道。
只是二长老的话问完之后,那平素里严肃到不行的高云旗,此时却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显然,这位律法阁阁主,并没有成功的完成二长老的任务。
“什么都没发现?”,二长老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高云旗微微点头,“实在是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东西。”
二长老沉吟片刻之后,忽然摇了摇头,“是老夫错了,就不该让你去,修为差的太多了,如果他提前有所准备的话,根本不会让你查出来任何东西,就算是放在你眼前,你也看不出来。”
高云旗微微点头,“他到底能是个什么境界?”
二长老沉吟片刻,却没有直接回答高云旗的问题,“小通境三期,炼体期、初窥期和凝阳期,期后是大通境还有三期。”
二长老说到这里,终于睁开了眼睛,缓缓起身说道,“兖州灵气稀薄,可谓是千人炼体,百人初窥,一人凝阳,如果说修行是过独木桥的话,那么越过凝阳期进入大通境,可能就是可望不可及的,是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翻越的天堑。”
高云旗听着亲娘舅的话,不禁连连点头,他并不是刚刚修行的生瓜蛋子,此时已经是律法阁阁主的他,已是修行多年,在兖州这地界修行有多难,他再清楚不过了。
“妙云宗多年来的少年天才,堆砌了无数资源,孟怀山才入了大通境的结丹。”,二长老仿佛有些无奈,“至于我们这些长老也不过是凝阳期,乃至于所谓一线结丹,可一线什么时候能跨越过去,却是遥遥无期。”
二长老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至于他,恐怕已经是超越了大通境的存在了。”
“什么?”,高云旗不禁喊了出来,“超越了大通境?”
二长老微微点头,“超越了大通境的存在,在别处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在这兖州却已经是了不得的存在了。这种人竟然屈尊在妙云宗,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 高云旗想不明白,但如果不是重要的东西,这样完全可以在此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人,怎么可能甘心蛰伏?
“所以,老夫感觉这个人会对妙云宗产生威胁。”,二长老一脸忧虑的说道。
“那宗主那边...”,高云旗对自己的亲娘舅是完全信任的,既然自己的舅父是这样想的,那宗主怎么可能就容许那姓李的留在宗门呢?
“哼。”,二长老冷哼一声,“他们都觉得这个人会帮着妙云宗解决问题,这么多年来谁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就算是他姓李的能够解决,我们妙云宗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这个代价是我们妙云宗能够承受的么?但是,他们不考虑!”
见二长老气的涨红了脸,高云旗赶忙扶着自己的而舅父坐了下来,然后给二长老斟了茶,见二长老饮过了茶,高云旗才开了口,“既然如此,那接下来我就盯着裴盛德,无论如何也得让这小子赢,不管是那个穆阳胜鼋还是林鹿琰,他们别想在春季大比上出一点风头,就算是出了,也一定会让盛德给压下去。”
二长老满意的点了点头,“他们没有出风头的机会,一个成天捧着剑谱,连剑都没用过的傻子。一个没准还会尿裤子的奶娃娃。怎么可能在三月里有什么涨进,就算是有涨进又如何?”
二长老高兴的拍了拍手,“要说,还是我这师弟想法多,上来就给了这两个人一身白袍,生生的把他们拖进春季大比了,要不然想把他们拖进来还真是有点难。”
二长老口中的所谓师弟,便是妙云宗执掌丹药阁和杂事的三长老。
无论是李先生收林鹿琰为徒,还宗主将穆阳胜鼋收为关门弟子,这位三长老只给白袍。
即使萧霁川反复交涉,但三长老依然指使丹药阁的弟子告诉他,“刚入门,毫无修为,那就只有白袍,辈分就是在我之上,也就只有白袍。爱要不要,不要就光腚。”
高云旗神色有些复杂的看向自己的亲娘舅,“那个什么林鹿琰,应该是大长老推荐给那姓李的,萧霁川也很护着那小崽子。”
高云旗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是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二长老看了自己这外甥一眼,反问道,“你是说大长老?”
见外甥微微点头,二长老便是一声冷笑,“他有什么资格被叫做大长老?修为不行,人品更不行!你师祖当初是瞎了眼,才把这么个东西收在了门中。”
大长老、二长老积怨已久,这是妙云宗之中尽人皆知的事情,每每提到高云旗这位师伯,二长老都压不住心中怒火。
“妙云宗可是上古妙云五仙的传承啊。”,二长老突然红着眼睛,声音哽咽的说道,“传到他们手中如今都是这副模样了,他们身死道消的时候,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啊。”
“舅舅,您...”,高云旗见自己的舅父竟然老泪纵横,赶忙劝慰,去见二长老朝自己摆了摆手。
“若不是如今妙云宗周围群敌环伺,老夫定要躲了孟怀山那厮的鸟位,让那个老东西去山下挑大粪去!”,二长老擦去脸上的泪水,恶狠狠的说道。
如果说,二长老要夺了孟怀山的鸟位,还让高云旗有些吃惊的话,接下来那句想让大长老去山下挑大粪,那就只能是让高云旗苦笑连连了。
这多年以来,自己的师伯和自己的舅父因为各种原因,一直都处于明争暗斗、互相拆台的状态之中,自己虽然很多次都劝解过自己的舅父,但是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可能这是二人一辈子都无法解开的心结吧?不过好在,虽然两个人龌蹉不断,但都还算没出圈,都还以宗门的大局为重的。
就在二长老、高云旗二人陷入沉默之时,忽然有人敲了敲正堂的大门。
高云旗看向二长老,见二长老微微点头。
高云旗便将手中的道冠戴在了头上,然后从后堂走出。
门分左右,借着月光高云旗看清了此人的模样。
此人头顶发髻,斜插一根白玉发簪,身着一席绿色长衫,腰系一条蓝色丝绦上扣一枚镶白玉绦环,脚蹬一双逐浪饕餮纹的靴子。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林鹿琰那不是师父的师父——李先生。
“李...李先生。”,高云旗先是一愣,然后赶忙冲着李先生施礼。
李先生并没有还礼,而是借着月光和微弱的烛光在正堂内打量着,似乎并没有看到自己想找的人或者什么东西。
于是索性便直接冲着高云旗说道,“不是说有两个人过来,解释天威门的事儿么?”
果然,高云旗心中暗想,看来这李先生还真是为了林鹿琰的事情而来,看这状态恐怕是来找事儿的。
眼前这人看似平常,可是连自己的亲娘舅都无比忌惮,甚至觉得他可能是超越了大通期的修行者。
对于高云旗来说,无论如何他没有,也不可能惹怒李先生,毕竟后果他很有可能是承担不起的。
“那二人已经回去了,他们的解释也做了记录,也签字画押了。李先生稍等,晚辈这就呈上。”,高云旗说着便朝着桌案走去,拿起那份司庭、袁鑫签过名字的供词,然后便恭敬的递向了李先生。
李先生瞥了高云旗一眼,但却没有接过他递过来的那张纸。
“李先生,您...”,高云旗不知道这李先生到底是打算如何,便开口问道。
李先生依然是面无表情,语气冰冷,“我只问你,这件事儿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
“正常的,我没有看出有什么问题,司庭、袁鑫二人在第一时间就向宗门报了信儿。”,高云旗谨慎的说道,“他们的任务是值守天威门,没有第一时间搭救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且很显然就他们而言,是无法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去救林鹿琰的。”
出乎高云旗意料的是,对于自己的解释,李先生竟然连连点头,不过想到自己的话确实也没什么明显的漏洞,于是高云旗非常坦然的等待李先生的回应。
“好。”,李先生起身便准备离开正堂,还没等高云旗动身想送,李先生又忽然回过头来看向高云旗。
“李先生还有什么指教?”,高云旗拱手问道,脸上是谦卑且礼貌的笑容。
李先生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高云旗,“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我发现这事儿有猫腻,谁都别想活。”
李先生说完便转身离去,徒留高云旗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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