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上这么个不高兴的顶头上司,没头脑的禁方军百夫长李靖也是颇为头疼,前一秒对其看破全局的能力有多崇拜,下一秒就对其不管不顾的性子有多无奈。
三百铁骑星夜追杀,横跨几州地域搜捕追杀一对身手不俗的男女,怎么可能声势平静?万一走漏风声,岂不是前功尽弃,单魁泉下有知,岂不是会气的青坟冒烟?
可尽管李靖心中多有疑惑,面对军令如山他也只好照做,授令调军北归钓鱼城后,从铁骑队里挑了三百名骁勇的精锐骑兵,暗中追随韩胥郎千里奔袭。
乌骓马乃是一日千里的战马宝驹,南宫少卿和双儿二人弃车骑马轻装简行,很快便出了剑都,入了姑苏州。
姑苏州占地广大,同样是军事重镇,北武边军大小官员都是杨家门生嫡系,背靠皇后这棵大树,向来不把朝中其他党派放在眼里,唯独对这位杨家二公子言听计从,这也难怪,青山王膝下三子,长子杨立文人在京都名为黑火军统帅军师,实为质子一枚,为的是打消北陵皇帝乌合麒麟对皇后外戚一党的疑心,小儿子杨三戟力大无穷可力破千钧,本是最适合传青山王的人选,无奈实在是心智未开有勇无谋,不堪重用。
军中上至将军校尉,下至参将小卒,有谁看不出来如今杨广孝将所有的寄托都放在了二公子杨丹心身上,否则怎么会让他去策划沉剑计划一事,就连那位权势滔天的皇后娘娘也顺势而为,暗中谋划借口贬官,将筹备暗军的一干重任交给了这位极得人心的侄子。
可以说二公子杨丹心将来必是北朝的军方重臣,既然如此,有谁不想借机巴结这位爱交朋友的豪门世子呢?
在杨丹心的安排下,南宫和双儿二人入了姑苏州就等同于鱼入深海,鸟藏高林,只要不生出乱子,就算韩胥郎千里追来,毕竟不敢在明面上做文章。
尽管二人也一头雾水,杨丹心为何会出手相助? 他们分处两国,本就是水火不容,何谈“朋友”二字?更何况双雪城内,若没有南宫他们阻碍,剑都早已是杨家的囊中之物,这么说来,说是有仇也不为过。
可他还是出手相助了,在他的暗中布置下,姑苏州这一路没起过任何波折,哪怕二人在沿线驿路休整也没人惊扰,眼下只要过了边境夫子谷,便算是入了南朝国界。
一旦越过边境线,韩胥郎就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也不敢越境作乱,只是这夫子谷可不像名字那么有礼谦和,是险象环生,危机四伏的死地。
南宫少卿勒停乌骓马,环顾四周,心生一丝不安,眼前的山林谷地让他想起了初出央州时在乌丘上遭遇的三重杀局,那日的山谷也是这般寂静,那一日几经殒命。
出了姑苏州入了夫子谷,就是杨丹心势力不及的地界,眼下的路再凶险也只能靠自己。冷双儿坐在马背上,看出了南宫的不安,轻轻拍了拍南宫的背部,轻声道:“没关系,前面就是边境了。”
南宫少卿嘴唇微动,扣住腰间的天问,眼睛朝天际望去。
“是家族的信鸽。”一只白鸽扑腾翅膀飞来,停在了双儿架出的手臂上,她娴熟地取出鸽子左脚上的一截信笺,欣喜道:“太好了,家族安顿下来了。”
“那就好。”南宫心头稍安,然见小白纸,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伸手于手甲处取出所藏纸条,这是单魁在剑都交给他的消息,用的特殊工艺,只有在特定的时间才能显现出字,此时已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出现纸上。
“这是那单魁给我的。”
“上面写了什么?”
“看看就知道了。”南宫少卿揉开白纸,两手向两侧拉开,看到那个消息,南宫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震惊的神情如同木雕一般凝固在脸上,思维仿佛都停止了运转。
良久以后他肩头微颤,双眸圆睁,死死紧攥纸条,不由失声道:“双儿,央州……出事了。”
冷双儿握住南宫的手,冷静道:“十七哥,你先别急,先不说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他为什么要送这样的消息给我们?恐怕藏了心思。”
南宫少卿双眼猩红,低沉道:“不,双儿,无论真假,我都要马上回去。”
冷双儿捧住南宫少卿的惨白脸庞,认真道:“是要回去,可你要答应我,切不可操之过急伤了心神。”
“好~”南宫少卿稍稍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策马扬鞭疾驰入夫子谷方向。
一路行来乌骓马狂奔百里之地,先前为了逃亡还有所休憩,现在为了赶路却是一步不停,南宫扬起马鞭,拼命赶路,马儿的步子却是越发沉重,夫子谷多土坑泥泞之道,不宜骑行,饶是天下一等一的沙场战马穿过百丈深谷也要掉层皮,何况这马儿早已是精疲力尽。
过犹不及,山谷之上一连串的马蹄印向远处延伸,由深至浅,到最后马儿竟是双腿一软,哀鸣一声轰然倒地。
战马跑死,溅起尘埃满天,巨大的冲击力在地面砸出一道深坑,南宫少卿和冷双儿轻功不俗倒是没有受伤,只是眼下没了坐骑。
冷双儿定睛一看,马儿双蹄被地上暗钉所伤,必然不是累死暴毙,是有人暗中出手。可并无声响异常,由此推断只能是早有埋伏。
果然,下一刻尘土暴起,六七条铁钩从尘土里刺出,扑向南宫双儿二人。说时迟那时快,南宫少卿和冷双儿同时抽动剑鞘,白鹤行和伏羲朱雀当啷一声与铁钩锁链相碰,发出一阵刺耳的异响。
要知道,白鹤行和伏羲朱雀都是削铁如泥的锋锐神剑,后者更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剑,可铁钩锁链套在两把名剑上,不断没有断裂的迹象,反倒与剑身摩擦出耀目的火花。
南宫和双儿互为后背,被笼罩在这天罗地网里。
“是禁方军的困剑术。”南宫少卿目光闪过一丝凛然,心头生出寒意,持剑格挡道:“这是专门为了抓捕剑道高手所创,不能用剑。”
二人配合默契身形一闪,将铁钩链落在空处,剑归鞘,南宫少卿低身手掌撑地,腰间黑刀陡然出鞘,尘土黄沙中迸发一丝入骨寒意。
白衣眉心生出紫莲花,手中刀焰暴起。
刹时马蹄嘶鸣起,两骑从尘土中出其不意地扑杀而出,左右夹击,两柄清凉如雪的禁方长撩刀一上一下,砍杀向正在蓄力无从应对的南宫。
禁方铁骑的长撩刀脱胎于草原那些凶横胡人的狼牙刀,讲究一寸长一寸强,此时迎面扑来的这两刀早已超出了寻常铁骑的长度规格,以铁骑冲势挥出,威力可破金石,哪怕是一品高手,若敢分心只怕也要落得上下身分离的凄惨下场。
韩胥郎立于马上,眯眼看着这手精心布置多时的杀局,笑意幽深,他当然知道千里追有前功尽弃的风险,可他自诩北陵军中年轻一代无人出其右的将才,对边境地形早已了如指掌,与其冒险追击不如不在沿路做纠缠,抢先一步守在必经之地的夫子谷设下埋伏,引君入彀,心思之缜密让人叹为观止。
只是他算漏了一点,南宫少卿,不是一个人。
两柄长刀还未逼近南宫身侧,便有一道红光掠进尘土,先前藏匿身形的冷双儿侧身款款落下,红靴两记凭空跃踢,踢碎了两名骑兵的天灵盖。与此同时蓄力已成的南宫少卿手指骤然发力,刀尖一气贯出,“轰隆”巨响之后黄沙风暴被一刀两断,铁链被刀横断发出异响化作铁屑碎块,几十名持钩甲士被刀气劈成血色烟花当空绽放,两匹冲杀在前面的战马顷刻间炸翻,惨死当场。
二名精锐高壮骑士身躯倒飞而出,砸向韩胥郎为首的三百铁骑,韩胥郎不慌不忙,高喊一声“李靖何在?”
百夫长李靖果真拍马杀出,手持一柄狼牙流星槊,脚尖点在马背上,如大鸟扑起,雷霆一挥,将两名将士扫在一边,全力格挡弹开那余下的凛冽凶刀。
他暴喝一声,双脚扎地数尺往后挪动身子,以一股怪力将刀上袭来的寒气尽数耗尽,五指关节被冻的淤青发紫,就像是深入冰河九丈,寒入五脏六腑,可令五感短暂丧失。
这是南宫近来领悟的刀仙寒老的新刀法,取名“寒蚕现”,这还没完,刀气溃散之后便是一缕剑气直直刺出。
李靖瞪大眼睛,瞳孔闪过一丝火光,烈焰熊熊化作一道清影。
“百凤朝。”
山谷传来刀剑入体的金属闷声,伏羲朱雀狠狠地刺入李靖的腹部,贯穿软甲,血花顿时大绽,好在“寒蚕现”时效不长,恢复李靖挥动大槊砸退伏羲剑得以及时抽身,不然等剑气刺入经脉则必死无疑。
见麾下第一猛将李靖都吃了亏,韩胥郎面色铁青,发出低吼道:“铁骑冲杀,给我撵死他们。”
三百骑一线铺开如大潮,策马拔刀,声势惊人,韩胥郎坐镇后方调度,几十骑摆开阵型围住山谷的两侧山脚口,山顶高坡也有游弩手持弩待发封锁高处,再有几十骑卷动滚滚风雷侧面骚扰扑杀,最后将重兵主力囤积于正面,守住夫子口的出口,以防二人强行突围。这些布置几乎是一气呵成,可见此人领兵作战的才能。
围杀两名一品高手虽难,却不是不可能的,即使可能付出很大的代价,韩胥郎也在所不辞,为此他还准备十几条枢密院研制的剑道高手的梦魇困剑缚,有了先前小觑二人的经验,他咬牙派出四名高手武夫亲自上手,李靖便是其中之一。
韩胥郎一声令下,四骑率先冲杀,铁索成链,奔蹄如雷,疾驰掠向二人。同时整个山谷的铁骑都游动起来,形成一张银色蛛网。
四只铁钩如箭般直直射出,猛袭二人胸口。南宫少卿左腿微屈,抓住双儿的手臂向后抛出。天问刀紧握手心,抵住四道银光,与长刀勾芡,李靖见此以为已锁住南宫,面露喜色。然下一刻他便脸色大变,笑容凝固在了那张正气十足的脸上。南宫少卿将刀身引入雷老的天雷,铁索导电,四马痛快嘶鸣,白衣双手握刀身,扛于肩上,不顾血溅肩头,奋力一扯,四人齐被生生从马上扯下。双儿凌空借势,一剑天鸣,凤落人间。
夫子谷内,气浪翻涌,战骑死伤惨重。四名武夫,三死一昏,李靖甲衣破碎,不省人事。
韩胥郎瞳孔闪过一道灰影,他下意识拔出一柄悬空刀,几乎是本能地反应,让他逃过了南宫少卿致命的一剑。
这一剑出乎意料地刺在了空处。
韩胥郎趁势反击,南宫少卿此时凌空而上一剑刺空来不及收剑回护,腰背处露出了极大的破绽,他极为敏锐做出判断提刀横斩,当的一声金属碰撞声,悬空刀砍在那柄黑刀的刀柄上。
没想到那黑虎刀竟然是自己出鞘护主。
韩胥郎不多犹豫,瞬间左手手掌推出,南宫翻身对了一掌。
砰的一声韩胥郎被击飞马下,南宫少卿猛抓马绳,一夹马腹,猛奔冲入铁骑阵中。
刀出,剑出。
黑蛇杀,十寒诀,天雷引。
刀剑欢,十里剑,三千小剑阵。
南宫少卿策马奔腾,撕开铁骑人群,不顾中了多少刀剑,抱上心爱的红衣女子,怒斥一声:“拦路者死。”
那一日南宫少卿身中七刀,山谷深处冲杀三百名禁方铁骑,斩杀一百三十余人,冲出夫子谷。
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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