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城内,黑金府邸。
秦清泉的宰相府上有一座锦绣的花园,今日春光明媚,微风和煦,假山池塘里的那一尾红鲤无忧无虑地游曳,蝴蝶在花田和假山之间飞舞。
一早便有人登门拜访,来人一身素色长袍,长相狰狞,除去一道横跨整张瘦削脸庞的刀疤以外,还有一只幽幽透出寒光的独眼。
相府调教多年的侍女美婢引在前头带路,独眼男子身后还跟着四名佩刀兵士,一人手捧一个锦绣朱盒,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沉甸甸的还很有份量!
很快,相府正堂里摆放了四颗血淋淋的人头。
早起正在喝粥的秦相挥手斥退了四名甲士,笑骂一声:“唐先生,大清早的,真倒本相胃口!”
“是对宰相胃口才是。”唐先生笑道。
“禀宰相,央州之行了全歼央州红头兵四千人,斩杀南宫及百里家族人数共计五百一十八余人,屠百姓八百,取下四名一品高手人头。”
唐焰抱拳道:“唐某幸不辱命。”
秦清泉用金绣布帛擦了擦嘴角,眯眼扫了这些人头一眼,“辛苦唐先生,我方损失如何?”
“吞鹿骑折损六人百,沧北营步卒战死三千……主将都尉曹逊,千面王娘子,波斯莫卧儿,傀儡人面鬼,战死!”
秦清泉右边的眉头轻轻挑动了一下,“他们有什么遗言吗?”
唐焰低头道:“王娘子希望秦相能放了她那个废物男人。”
秦清泉冷笑一声,“呵呵,那个病鬼啊,不是早就病死了吗,这下便是黄泉相聚了,巧了不是?”他鼻子微微抽动,咦了一声,“唐先生也受伤了?”
唐焰独眼泛起寒光,“不打紧,小伤罢了,我小看那女子了,没想到这位南宫夫人竟然是西北洛家的传人。”
“洛家?”秦清泉的眼角抽动了一下,笑道:“西北洛家家主洛无双也算是号人物,登顶武榜第八,轻功天下第一,本相知道他有个女儿,没想到竟然和南宫家族扯上了联系。”
“我给她下了毒,想来应该是活不成了,只是因她所累我受了伤,没能成功取下百里山这老儿的人头。”
秦相挥了挥手,胸有成竹道:“已经够了,我们的目标已经达成,而损失其实微乎其微……”
唐焰幽幽笑道:“也是,谁能想到这次造反的都是些明文阁藏在您身边的钉子和承天卫的暗探,这些人为了不暴露身份还真愿意跟着大军造反,结果也是死有余辜,经此一役,不仅重创了皇帝手中的中坚力量,威震了天下各方,还扫清了我们军身边的奸佞,宰相的手段实在是让唐某敬仰。”
秦清泉负手于身后,走到唐焰身前,几乎是脸对脸说道:“你,还看出了什么?”
唐焰笑容一凝,刀疤脸微微抽动,想了想道:“波斯莫卧儿是南疆巫师派的人,还有那个死在北陵剑都的莫里沙……宰相难道是想要南疆那个魔道妖女将怒火撒在敌人身上?”
“你是个聪明人。”秦清泉走回太师椅前,倚背坐下,缓声道:“这两人还不够份量,必须再加记猛药,本相听说那妖女有个疼爱的妹妹,国色天香知书达礼,等你伤好以后,想法子抓了送进京来。”
“这女子有何特别?”
“选秀在即,你也知道咱这位陛下不爱大家闺秀,只爱野味才女,若是皇帝陛下选了这女子做妃,那妖女该怎么想?”
唐焰皱了皱眉,“会大怒杀人。”
“她敢不敢弑君?”
“难说。”唐焰突然脸色骤变,顿时领悟了秦相的意思,拱手道:“我明白了。”
然后他眉头紧皱,十指紧扣,沉思了一会。
秦清泉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还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
“秦相,其实未必需要那妖女行刺,如今卫义庭已死,给我五百好手,我今夜就可以夜袭皇宫取下皇帝的人头,何必舍近求远?”
“论杀人我自然相信唐先生,只是皇帝背后牵扯极广,我要坐那个位置绝不能操之过急,不可失了人心背负骂名,再说,没了战神卫义庭不是还有个统领天下刀客的新晋刀道柳千秋吗?唐先生莫不是忘了你脸上的那道刀疤是怎么来的?”
唐焰心头浮起一抹阴霾。
秦清泉笑了笑,“妖女进宫行刺君上,身为大内禁军首领的柳千秋必然会持刀护驾,到时两败俱伤,唐先生就可以报仇雪恨了。”
“这妖女现在何处?”
“江南。”秦清泉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意,“嗯?对了窦鹤来信说那刘子明岭南事败已经逃入了江南,你说,会不会先和这红衣魔头碰上?”
————
秦清泉没有想到,刘子明去而复返,第一件事就找了仙子林的麻烦。
仙子林雷雨阴阴之下,响起一阵野兽嘶吼声,随后山庄深处走出一名清瘦老者,手上拿着兽链子,牵着一头凶猛的碧睛白虎。
老者扫了一眼死伤过半的弟子,脸色铁青道:“阁下闯林杀人,真当老夫是泥菩萨吃素吗?”
刘子明翻身下马,抱拳道:“阁下便是岭南武道第一人白沾雪?听闻白林主日前闭关冲大宗师境,不知道成功了没有?”
名字有些秀气的仙子林当家白沾雪冷冷瞪了他一眼,沉声道:“成了又如何,没成又如何?”
刘子明笑道:“成则谈,不成嘛,则杀你满门。”
白林主眉头微皱,手指轻轻摩挲座下白虎的背部毛发。
白虎起身抖动身躯,缓缓张开血盆大口,双爪抓地,猛然扑了过来。
几十名新府卫闻声而退,唰的一声从腰间抽出弩箭,连弩齐发!
刹那间弩箭如黑风般射向身形巨大的老虎,却被白林主一袖拂去,他飘然掠至,破去箭雨。
白虎再无阻碍,一记尾鞭横扫,将所有府卫手中的弩箭击飞。双掌一扑,瞬间将几名站在最前面的新府卫扑倒在地。旋即张开血口钢牙,刺入几人的脖颈。那几人顿时血花四溅,被虎口撕咬,化作一块块血肉模糊的生肉块。
一双桃花眼的姜公子脸色微白道:“现在怎么办?”
刘子明事不关己地说道:“你不是苍梧派弟子吗?你不上谁上?”
姜伯约瞪目道:“祸可是你刘大人闯的!”
刘子明哦了一声,“那我就乖乖等死吧。”
白虎转瞬掠至身前。
姜伯约咬了咬牙,猛然抬手,凭空摘来一枚树叶,屈指一弹!
绿叶化剑。
轻轻点在白虎额头,白虎吃疼虎咆一声,更加恼怒!
“苍梧派的武功?”白林主瞳孔一惊,伸手一抓绳索,骤然发力,勒住白虎的脖子上的铁圈,白虎吼叫一声,这么一只庞然大物就被人力拖拽着生生拉了回去。
虎爪在地上刺出黑痕。
刘子明惊叹道:“果然成了。”
白林主摁住发着脾气的白虎,脸色阴沉道:“言掌门和你是什么关系?”
“是我师父。”姜伯约看了一眼刘子明,生硬道。
刘子明指了指那边与齐花拳缠斗的御剑女子,笑道:“那位好看的姑娘就是言掌门的千金言秋水。”
白林主大手一挥,大喝道:“都给我听手!”
已经杀红了眼的花和尚抡空月牙铲,气愤地砸在一棵粗壮老槐树下,将老树拦腰劈断,不甘道:“大哥,他们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不能就这么算了!”
以褚冲庙为首的七名承天卫也是战意正浓,毫不退让。
白林主一脚将白虎压趴,抱拳一礼,“刘大人,言少掌门,这事到此为止,仙子林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刘子明讥诮道:“白林主连朝廷大军都敢杀,还怕一个江湖门派?”
“怕是不怕,只是言老掌门对我有授业之恩,人在江湖,有恩报恩。”
“人在江湖,有仇报仇,你三弟小东君因我而死,不杀了我报仇?”
“人死不能复生,我仙子林不缺一个三当家。”
刘子明目瞪口呆道:“这么看得开的吗?”
白沾雪嘴角扯了扯,“宽宏大度是美好品德。”
刘子明咄咄逼人道:“可惜我就没有这种美德,仙子林追杀过我,我还记得呢!不如今日咱不死不休?”
“不不不!这都是误会,不如我送两份礼物给大人,我们就一笔勾销,如何?”
“那要看你的礼物本官感不感兴趣了!”
白林主犹豫了一下,猛一跺腿,将那头没了脾气的大猫拖了过来,将捆兽绳双手递上。
刘子明一头雾水。
白林主一本正经道:“此兽力大无穷,跟了我很多年,可作一名一品高手来使唤,赠给大人,当是第一份厚礼。”
刘子明打量了一眼这只大老虎,“你个老家伙憋着坏害我呢,我把它带走,它半夜给我吃掉了,我岂不是冤死鬼?”
白林主从怀里取出一本秘籍递给刘子明,“我这里有一本驯兽孤本也赠予大人,大人放心,一旦认主,这家伙除了胃口大能吃些以外,没有任何毛病。”
姜伯约双手交叉在胸前,“收下吧,这碧睛白虎可是威震四方的凶兽,战力彪悍,将来寻个驯兽师来调教,想来收服它也不是难事。”
刘子明点了点头,收过困兽绳,撇撇嘴道:“这第一份礼物也就马马虎虎吧。”
白虎咆哮一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这个弱不禁风的新主人,眼神幽怨。
刘子明捂着胸口,对大家伙畏惧三分,不再敢多言不敬。
“第二份礼物是什么?”刘子明伸了个懒腰,轻轻问道。
————
内廷圈养的武奴元长载此时心情沉重,未能擒获刘子明,还让其逃入江南腹地,他实在不敢回去向窦鹤复命。偏偏承天卫那些被捕的硬骨头宁死也不出卖上司。平日里,他对承天司的同行们还心存几分敬意,可此时他心中充满了怨恨、愤怒和对生存的渴望。
他也曾和仙子林有过同样的想法,只要活擒承天卫,刘子明就不可能坐视不管,届时设下陷阱不愁他不上当,然而这些承天卫竟然选择集体自杀,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可转念一想,活人没有,死人不也一样?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歹毒的方法,鞭尸!
此举更为恶毒,他元长载入内廷前也是热血未凉的江湖儿郎,更是在西域当了九年的西域兵,怎么能做出这等泯灭人性的举动?
他嘴角泛起苦笑,为了活下去,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命人将十几名承天卫的尸体运上康乐最高处的望楼,遣人放出消息,他元长载要亲自鞭杀造反恶徒,为国锄奸!
消息传开,就连如今在岭南权势彪炳的小太监窦鹤也欣然大笑,称其“胆大妄为,可为骁将!”并拨出三十名贴身武奴供他差遣,促成此事。
南陵礼法立国,鞭尸者必定遗臭万年。但眼下元长载顾不得许多,为了活命,他不惜出卖自己的气节来重获窦副总管的信任。
云府令云子桂听闻此事勃然大怒,亲率三百府卫欲登楼问责,结果还未出门就被一名跨下白虎的俊俏公子拦下,之后云子桂对亲卫交代几句后扬长而去。
云府令赴白象郡入岭南兵马府求见老师,并带去一百零七颗项上人头。
再之后仙子林杀上望楼,花和尚齐花拳出手将内廷武奴高手一举歼灭,元长载被一铲横断半个身子,死状凄惨。
这就是白林主说的第二份大礼。
申时,承天卫在褚冲庙的带领下清剿江南大大小小的江湖门派。
红袖香内,小太监窦鹤歌舞升平,全然不知道岭南已经彻底变天。
他喝了个酩酊大醉,一手端酒壶,一手接连从十几名美人的丰臀间轻巧抹过,笑意陶然。
他有些醉了,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发现美人们都不见了,他摇摇晃晃,娇嗔大喊道:“人呢?怎么都走了?信不信我把你们都杀头!”
门被咿呀推开,窦鹤眯眼瞥见一个模糊的男子身影。
“你是谁啊?”小太监看着那人缓缓走向他。
“噗”的一声,他低头一看,一把匕首刺进了腹部。
疼痛惹人醒,他瞬间酒醒,大叫一声,“救……”
“命”字还未说出口,那人又捅了他一刀,他瞬间瘫软跪在地上。
杀手拎起着他的头,阴沉道:“乌丘斜龙谷的刺杀就是你安排的吧?”
窦鹤脸色惨白,死死顶住匕首,求饶道:“不是我不是我,刘大人,你听我说……”
“啊!”一声惨叫响彻青楼。
手持匕首的刘子明冷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若没有,我刘子明愿意做这个恶人。”
接下去是接连四刀,每刀喊一个名字。
“温有礼”
“宋知清”
“墨守节”
“风正帆”
“……”
四刀之后,小太监生机断绝。
刘子明瘫软坐在地板上,满脸血污。
云府令缓缓赶回红袖香,面色沉重。
刘子明看了他一眼,丢开鲜血淋漓的匕首,“人找到了吗?”
云子桂摇了摇头。
刘子明扶着膝盖起身,拍去了身上的尘埃,缓缓擦肩而过。
云子桂喊住他,“去哪里?”
刘子明停住脚步,冷冷道:“岭南的事交给你善后了,有劳。”
云子桂负起袖管,“童姑娘的事,我会想办法。”
刘子明侧目看了他一眼,“不劳烦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那之后刘大人在康乐待了三日,三日之后骑虎下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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