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禁的突然反水让朱家的客卿们猝不及防,直至今日他们才幡然醒悟,身为朱宏走狗的肖家竟然说是刘子明的暗桩。只是这个暗桩不到最后一刻,哪怕刘子明身处险境也绝不暴露。
雪中送炭不做,锦上添花则无妨正是肖家一脉相承的家风,可谓是家学渊源。肖家自先辈起便扎根沧州嘉州一带,乃是嘉州第一大家族,祖上三代皆为官身,是不折不扣的皇帝党羽,然而这些年却被相党压制,举步维艰。
肖禁身为肖家族长继承人,不惜背负骂名,叛出家族,潜伏在朱胖子身边。这些年,他为朱宏卖命,做了许多恶事,加之办事稳健,又有身手谋略,深受朱胖子信任,让他总管朱宅一切事务。在他的辅佐下,朱宏才能吞并石家,一步步在相党做到了一人之下的位置。如今,他手头早已攥有朱宏这些年私吞户部公产的罪证,就连朱宏藏在机关暗房里那掌管水师的虎符也落入他手。
几名朱姓的客卿望着肖禁这叛徒,眼神阴沉无比。 先前那名出声叫嚣的汉子更是噤若寒蝉,撇头不忍去看地上那两颗血淋淋的人头。
肖禁将那柄先帝恩赐的御剑君恩归入剑鞘,单膝跪地,双手献出水师虎符。
刘子明接过虎符,视线透出寒意,冷声道:“怎么一个两个都没声了?不是要和本官讲王法吗?朱家的王法吗?”
刚要抬眼的那名朱家客卿撞上刘子明的眼神,吓的脸色唰的一下煞白,头死死地低下去,颤声道:“是大人的王法。”
刘子明走近他,拿起虎符托起他的下巴,“你错了,是陛下的王法,是天下人的王法。”
那人连忙改口,拿脑袋砰砰嗑在玉石地板上,“是,是陛下的王法。”
刘子明叹了口气,看着那些眼神绝望的客卿,起身问道:“你们呢?觉得该讲谁的王法?”
所有客卿扑通跪地,认命道:“是天下人的王法。”
“都给本官记住了,王法即是民法。”刘子明眉宇间泛起一丝狠辣的味道,沉声道:“犯民者,在我看来和欺君罔上没什么分别。”
“褚冲庙何在?”
褚冲庙上前一步,“大人,我在。”
刘子明朗声道:“老褚,今日起,你便是沧州的承天卫总使。”
褚冲庙愣了一会,犹豫道:“大人,这与法不合。”
刘子明语气温和了几分,道:“先暂领沧州,替我将这些人盘查干净,有罪论罪,有怨还怨。”
褚冲庙点头领命道:“是,大人放心。”
褚冲庙起身招了招手,承天卫蜂拥而入将一众朱家客卿纷纷押走。
堂内只剩下刘子明、冯礼和肖禁三人。
“至于肖家……”刘子明沉思片刻,沉声道:“朱宏落马一事,肖家长子肖禁功不可没,朝廷自会论功行赏。朱宏死后,我会上书朝廷兴建新府台,第一任府台令非肖家莫属。”
肖禁跪地,低头恭敬道:“大人,肖禁早已不是官身,也已被肖家除名,实难担当大任。只盼大人可以对肖家多加照拂几分。”
刘子明伸手将他扶起,语气诚恳:“我知道,这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这新府令的位置并非白给,水师那边还需你多费心思。另外,朱宏的罪证也需你亲自指认,这可是天大的功劳。朝廷若降旨肖家,就凭你那些不争气的弟弟们如何与你争抢?”
肖禁沉声道:“肖禁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刘子明唤来冯礼,对肖禁说道:“老冯留在你身边做事,定能助你一臂之力,从此沧州就没有什么尚书府,只有新府台了。”
肖禁缓缓起身,拱手道:“多谢大人。”
刘子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揽住冯礼点肩膀往外走去。
肖禁行了一个大礼,嘴角微微上扬。
半日的光景,朱家尚书府内总计抄家出白银七十余万两,房契八百余张,名下产业酒楼五千四百余处遍布全国,另外有五家钱庄不知道被何人提前挪走巨额银票,所查无果,强抢民女一百七十九人,大到大家闺秀小到村姑泼妇纷纷纳入后院,更有十八名孕妇惨遭奸杀,一尸两命,罪行累累可隐蔽日月,罄竹难书。
刘子明离开尚书府后,乘马车来到了石家旧址祭拜亡魂,并亲自为朱厉立碑改姓,葬入祖坟。
刘子明烧了几柱香,倒了黄泉酒,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那柄天下名剑第五的妃子笑一同入土陪葬。
他转头对冯礼说道:“沧州不是久留之地,我明日离开。”
冯礼微怔,微微弓身道:“东主洪福齐天,定能一帆风顺。”
“承你吉言。” 刘子明笑道,停顿了一下,撇头道:“当初小小坚持要用你,他眼光一向好,果然看错人。”
他缓缓起身,拍了拍灰尘,喃喃道:“也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冯礼微微动容,不知道该说什么。
忽然有承天卫上前禀报,递上一封密信,刘子明接过看了一眼,眉开眼笑。
冯礼面露不解,问道:“东主何事这么开心?”
刘子明笑道:“我要亲自跑一趟央州,去送样东西。”
“什么东西要东家亲自去送?我差人快马……”
刘子明打断他,摇头道:“这可不一样,这我必须亲自去,这可是大婚贺礼。”
————
废墟下的央州城今日重新焕发生机,数十里的红妆队伍,浩浩荡荡。
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玫瑰花,寒风卷着花香,令人沉醉。
就连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在风中轻轻飘动。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甘将军和宋刺史亲自坐镇,以防贼人闹事,御马街头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个个皆伸头探脑,想要观望这百年难见的婚礼。
剑都冷家黄家千里南下送大小姐出嫁,以佩剑系上红绳,以飞剑礼为新人引路。
那日,央州街头可见大小百十柄红带飞剑横空的壮观场面。
南宫家并没有像南宫闻说的那样一切从简,而是大办特办。死里逃生的南宫夫人尽管因唐焰剧毒失去一身内力,却仍是一言九鼎的南宫家族话事人。她亲自为这个喜爱入骨的儿媳妇操办婚礼,就是南宫闻也不敢多说半句。
这场婚礼的排场堪比皇室联姻,三书六礼,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南宫少卿身着一袭红袍,韶光流转,出尘逸朗的俊颜光彩焕发。他身骑白色骏马,嘴角一改往日冷峻如冰,破天荒地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神中透露出温和。
新郎官白马开道,视线微微瞥向身后火红的花轿,大红彩绸的轿帏上有着艳粉浮金的喜字、如意的纹路以及麒麟送子图。宝塔顶映着光,四角各缀着一个大大的彩球,流苏一直垂到底。
新娘冷双儿端坐在花轿之中,凤冠霞帔,嫁衣似火。她的视野中只有喜帕下窄窄的一小片,看着自己身上红艳艳的喜服,心里犹如小鹿乱撞,紧张而又期待。
此刻她应该很紧张吧?
迎亲队伍到达御马街,头披红盖头的新娘莲步轻移,缓缓走出花轿,在南宫族中喜婆的牵引下,一步一步地越过门栏,红裙摇曳于空中,袖边绣着的金凤凰花纹极其精美。
进入府中,大堂内张灯结彩,红色的绸缎和囍字随处可见。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南宫少卿拿着柄玉如意,轻轻挑开了新娘的红盖头。
新娘子娇艳动人的面容展露在众人面前,她面似芙蓉,眉如远黛,眼波流转,樱桃小口不点而赤,满头的珠翠在烛光下闪耀着光芒。
堂前,两人并肩而立。
司礼官高喊吉时已到,婚礼正式开始。
依古制,新人先拜天地,再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
南宫少卿和冷双儿转身抬头面对天地,南宫武侯府大战之后至今仅仅只是数月的装潢翻修,屋檐镂空,正好可见皓月当空,一派清明。
天地为证,从此夫妻同心。
再拜高堂。
老家主南宫闻和内力尽失的南宫夫人坐高堂之上,喜笑颜开。
伤未痊愈的南宫轻衣轻轻起身,在南宫闻的搀扶下来到这个南宫家儿媳身边,轻轻抓起她的手,沉声道:“双儿,十七能娶到你,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的福气,做长辈的向你保证,从今以后,谁敢委屈了你,我南宫轻衣一定第一个不饶!”
南宫闻上前一步,点头道:“夫人的话,就是南宫家族的话。”
冷双儿脸蛋泛红,轻声喊了一句:“娘~”
南宫轻衣满意点应了一声,眼眶泛红。
父母见证,从此休戚与共。
再是夫妻对拜。
从此以后,他就是冷双儿的夫君。
从此以后,她就是南宫少卿的妻子。
礼成。
新人被送入洞房。红烛摇曳的新房内,绣花的绸缎被面上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早生贵子”之意,竟铺成了一圈圈的心形。
红烛宵不寐,新人度良宵。
春宵一刻值千金。
府外。
依旧是热闹非凡,宾客们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不断,共同庆祝这对新人的美满姻缘。
冷家几位长辈,黄家客卿,刺史宋衡,守城都尉甘将军,一一列席。
南宫闻笑意陶然,喝的满脸通红,对着冷家的客人应许道:“诸位,今日起南宫家与冷家结为百年之好从此不分你我,若是有心怀不轨敢对冷家动了歪心思的,我南宫家绝不会坐视不理。”
一名冷河的中年剑客踏出一步,拱手道:“外敌当前,冷家也愿和南宫家共进退!”
冷家这边除去几位长者,地位最高的便是在问剑大会上揭露申屠焱阴谋的寒门派首席冷河,曹取水被杀之后,冷河更是坐上了寒门派的第一把交椅,替大小姐打理家族大小事务,威信极重,他的话也是代表家族的意思。
剑都黄家以大长老孙圣仁为首,共同见证,两族联合,也摆明了黄老爷的意思和态度,冷家和黄家一体,南宫家和百里家一体,表面上是两家联姻,其实暗地里却是四家合力,两明两暗,共谋大业。
酒过三巡,头戴金箍玉带的黄家孙老忽然抬头看了看夜色,眼里透出一丝异色。
察人观色功夫极佳的南宫夫人看在眼中,缓缓问道:“大喜之日,孙老有何顾虑?”
孙老轻轻将金边酒杯搁放在桌子,迎着众人疑惑的眼光,沉声说道:“听闻贵城前阵子受贼人所袭,今日大喜之日,南宫和冷家联姻,保不齐这伙贼人还会借着夜色兴风作浪,孙某代表黄老爷意思而来,绝不许有人坏事。”
几人面面相觑。
一旁的甘将军大声道:“上次是事发突然,这次我军已做好准备,要是贼人还敢来,只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南宫夫人也笑着端起酒杯相敬,笑道:“黄家心意,南宫家心领了,只是我南宫家娶媳妇,来讨杯喜酒的欢迎,有不长眼闹事的也绝对走不出央州城,若劳烦客人出手岂不是坏了礼数?”
南宫闻点头道:“我已经召回了家族外出游历的高功弟子,绝不许有人破坏这美好光景。”
“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孙老拍了拍配剑金龙剑鞘,沉稳地坐了回去,他屁股还未沾座,便嗖的一下弹起身子,猛然往敞开的武侯府大门望去。
几乎所有在场的高手都察觉到一股磅礴的气机,带着一股浓浓的腥味血气。
有一个高达数丈的身形停在门口,竟然是一匹凶猛白虎。
冷家冷锋伸手拨开剑鞘,缓缓抽出佩剑。
甘将军抽出军方长刀,如临大敌。
南宫闻起身,袖袍一挥,唤来名剑千钧。
率先一剑抛出。
锥形口的长剑穿过贴着红花的府院大门,似卷起月光,剑气盈满,疾驰刺向那庞然大物。
孙老瞥见这一剑瞳孔瞪大,这人剑术造诣竟然出神入化。
有一道黑影掠向白虎身前,一掌按住吊睛大虎的头颅,将它乖巧如大猫,一动不动。
同时背部生出六条金丝手臂,做千手观音状。
千钧剑一剑未果,被六臂接下,在地面摩擦出阵阵火花后弹身回鞘,掀起地面碎石风沙。
烟雾中,喜气洋洋的武侯府,瞬间涌出一众高手,包围了那只大虎。
身着伏羲甲可生仙人六臂的年轻公子一身血污,露出真容,只见他摊手笑道:“南宫伯伯,我是来送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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